马莲屯那些事儿:张皮匠家的大青驴从山上摔下去了

张远成躺在一块向阳的坡上,旁边是一大片芨芨草旁,两只手抱头嘴里哼哼着歌,双眼望着一块大头云慢慢地从他上面飘到西边马莲滩上空。盯的时间长了,他感觉那块云像一头长着蹄子的猪,笨拙地往前挪着;一会又成了一个人的笑脸,冲着他傻乐;不一会儿又如同一块大石头,像要扑天盖地压向他似的,他赶紧把眼睛闭上了。

这几天庄稼活太累。想想前半辈子没怎么受过苦——他想当年当“官”就属于自己的前半辈子,后半辈子怎么好像所有活都得自个儿干,真是太累了,这是一到农忙时经常会想到的一个问题。因此今天一大早老婆带着两个女儿凤莲和凤霞去湾子坟割那块“小飘把儿地”了,他认为那点地用不了这么多人,她们仨不到中午就能干完,就没跟过去,而是牵了自己的大青驴子来到阳坡岭上,想给驴找点好草吃,重要的还是也要给自个儿放会假,休息休息。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勤快的庄稼人,只要逮到这样的机会岂能放过?

他抬头看了看,大青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扑哧扑哧”打着响鼻,好像在拖着拴着它的绳子慢慢地往不远处的敖包方向走,他大声吆喝了一声,它又停下来,回头找草吃了。

虽然秋天已接近尾声,但山上的草还没有泛黄,这里又不经常有人来放牧,所以牲口总能在这里找到自己喜欢吃的食物。

山里的天气总是那么温和,微风轻轻地吹着,蚂蚱在不远处搓着双腿“吱吱”作响,也不像平常似的活蹦乱跳,似乎也在享受这稍纵即逝的深秋。山上的人并不多,只是在远处稀稀拉拉地会有几声咳嗽声,那是还没有收割完青稞的人们在割最后几个捆子呢。

四周是那么的安静,张远成坐起来抽了一瓶烟斗,又惬意地躺下了。

“滚啦,驴。。。。。滚啦。。。。。。”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远处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喊声。张远成慢慢腾腾挣开眼睛,抬头看看太阳,已经斜搭在马莲滩最高的狐狸岭上了,再过一两个小时就该回家了。“谁家孩子这么讨厌,死了老子娘似的瞎喊啥呢!还让不让人歇会呢?”他有点不高兴了,好不容易眯瞪一会还让人给吵醒了。

“驴。。。。。。驴。。。。。。哥。。。。。。”过了一小会儿,那个人又开始喊了。

“吕?吕哥?这山里没姓吕的呀!”出了半天神,他也没明白那个人在喊什么,顺着声音望去,好像是在阳坡岭顶上传来的,声音又尖又细,那里一般人不会去,肯定是哪几个小毛孩子找石鸡蛋玩呢。

“驴?驴?我的驴!”还没躺下去呢,他猛地打了个激凌,一骨碌翻身坐起来,赶紧找自己的大青驴。哪里还有驴的影子。

这下他可着了忙。虽然大部分庄稼已经被人们驮到了自己的场上,可有些青稞捆子还没来得及驮,在地里堆着呢。万一这混驴把别人家的庄稼给糟蹋了,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知道庄稼人视粮食比自己命根子都重要。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拖拉着一双破鞋四处找自己的大青驴。

阳坡岭紧邻沟脑山,面朝马莲屯村,背后则是连绵的割山柴山脉。它是一个比较陡峭的丘陵,因此这里地不多,也就是一些适合干旱的农作物,比如青稞,油菜,燕麦等。山上长满了牛荆条、石枣树、酸刺梅等灌木丛,有些地方还有半人高的嵩杆子、芨芨草等牲口们最爱吃的植物。虽然如此,但村子里还是不让小孩子们来这里放牧,因为曾经有过牲口从上面滚下来或者被从上面的石头掉下来砸伤的情况。

要是一头驴钻到蒿杆子里头,也是不容易找的,眼看着西边挂在马莲滩上的半个太阳已经只剩下一点红光了,张远成有点着急了。

他已经看过了拴驴的那堆香柴根,连根都被驴拨走,早已不知去向了,只留下一大块黑乎乎的洞口,似乎在朝他挤眉弄眼。他狠狠地踢了洞口一脚,连忙往上走——敖包那边是个制高点,也许能看得清楚一些。

阴坡岭上这个敖包,是上面村庄夸乃海的藏民们建的。他们喜欢在两座大山的连接处、或者某些高一些的丘陵上建个敖包,在他们的眼里,这个敖包就是山神的祭祀点。所以每年开春后都会有一批藏民带着糌粑和酥油来这里,点燃松木,围着敖包一圈一圈磕头。每个敖包都是用木头搭建起来的,然后在四周围上一圈石头,可以阻挡一些牲口进到里面。敖包前面有一堆石头,是过路人一块一块捡上去的,也有个祈求平安的意思。

敖包上藏民们挂的幡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张远成站在石头堆前搭起手往下看,这会没费劲,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大青驴,可差点没让他晕过去——可能是顺着敖包滚下去了,正躺在离他大概一百多米远的阴坡沟里呢。

“我的老天爷。。。。。。”他两腿一软,扶着石头才能站稳。定了定神,连滚带爬地往下面跑去。

到了大青驴跟前,他知道自己仅存的那点希望已经破灭了——大青驴眨巴着眼睛,粗重地喘着气,腿长长地伸在一边,凭经验他知道已经完了,驴的腿已经保不住了,那它也就等于死了,一头没有腿的驴谁还能养着它呢?

这时候也从上面下来一个人,张远成抬眼一看原来是下庄的胡三宝,怪不得声音又尖又细跟娘们喊似的。

“咋了?没了?”

胡三宝气喘吁吁地来到跟前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驴的脑袋问道。

张远成一屁股坐地上,“嗯”了一声。

“我看它往敖包那儿走呢,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喊你也喊不起来!那地方是随便能去的吗?那可是山神爷的地盘儿,那儿的草也能吃?敢情是个畜牲,要是个人它也不敢动这念头!唉!白白丢了一头驴。”胡三宝说起话来声音又尖又细,像是在安慰又像是数落,自顾自地唠叨着。

“山神,那是他们藏民的!跟我们有屁的关系!”张远成本来心里就不受用,一听这些话更来气了,“你在这里瞎喊啥?我的驴滚了,你高兴了是不?”

“嘁,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没人想理你!”胡三宝一看张远成那样,也来了气,一甩手走了,“我还好心好意给你喊了两嗓子,狗咬了吕洞宾!”

“你骂谁是狗?”张远成气得直咬牙。

走到半路,胡三宝又回过头来喊:“要卖肉的话,给我留一后腿,我拿前年上好的麦子给你!”

张远成狠狠地瞪了胡三宝一眼,恨不得拿块石头追上去把他砸成一堆烂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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