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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暑假我從泰興縣黃橋中學初中畢業，考取了江蘇省泰興中學高中部。可父親看到我的錄取通知書後，不僅不高興，反而一臉沉悶，嚴加責備，說我沒聽他的話，沒有報考中等專業學校（當時讀中專不需花錢）。我對他的責怪雖不服氣，但又不知如何向他解釋，因為我是直接到學校教導處領取通知書的，沒有見到班主任，並不知中考錄取的實情。
在中考填報志願時，我的確是按照父親意見，只填報了中師和中專，沒有填報高中志願，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家境：三年內連遭不幸，母親和祖母相繼去世。期間，父親娶了後母，不久又添了小妹，而且連年豬瘟，家裡沒有任何經濟來源。我初中三年是靠自炊（在校外租一間房子，自帶糧草鍋灶，自己煮飯自己吃）生活的。如今錄取在離家四五十華里的縣城中學，自炊是不可能了，怎能讀得下去呢？面對父親的責怪，我只得忍受，但又無法說清。我對父親說：“我沒有填報高中志願，不信你去問問班主任。”第二天父親帶著我到校找班主任。
我讀初中三年，父親只是為我送過糧草，從未進過校門，更沒見過我的老師，這回是他第一次踏進黃橋中學大門，在我的引領下他見了班主任丁正祥老師。丁老師知道父親的來意後說道：“今年的錄取政策由縣局掌握的，學校無權。從高分到低分，省中先錄取，其次一般完中，再其次中師、中專，並不按照考生志願。你孩子考取泰興中學是幸運的，從長遠看是好事，人家要想進省中還進不了呢，你回去想想辦法吧。”到這時我才弄清事實真相，父親似乎也理解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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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的第二天晚上，父親對我說：“我這裡有5塊錢給你（後來才知道，這5塊錢是他向村裡一位理髮師借的），去做點小生意，販賣雞蛋賺點開學費用。”我以前只看到別人做生意，自己卻一點也不懂生意門道。父親又說：“北方的東西便宜，南方的東西較貴，你到北方農戶家收購，再到南方市場去賣。黃橋鄉下的雞蛋七八分錢一隻，而且越往北去越便宜，到靖江可賣到一角多錢一隻。”
此後，每當天矇矇亮，我便帶上後母為我攤好的粯子燒餅當路糧，頭戴頂笠，一根扁擔，一端掛著竹籃，一端掛著布袋。從家出發，到黃橋以北的鄉下挨家挨戶走訪，收購雞蛋鴨蛋。為了多賺一點，我甚至向北走到姜堰與泰興交界之地，以比國家收購價高一兩分錢的價格收購，大半天時間就把本錢用完了，收到七八十隻雞鴨蛋。為了安全，我用草葉、玉米葉把雞蛋一隻一隻包裹，再用樹葉一層一層地襯托起來，挑著小擔向南方靖江走去。那時還有一個風險，如果被工商管理部門檢查到，輕則沒收，重則要罰。小商小販也列為投機倒把範圍，屬於資本主義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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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躲險，我只能走田間小路。遇到小溝，手舉著竹籃踩水過去；遇到大河，就繞道而行。中午累了，躺在高粱、玉米地裡休息一會。渴了，到河邊喝幾口涼水；餓了，咬幾口自帶的麵餅。走到天黑才到靖江，一程100多華里。晚上，開始幾次都是睡在汽車站大門外的石凳上，可天氣悶熱，又有蚊蟲，也覺得不夠安全。後來我上了孤山（靖江的一座小山）。那裡有座破舊小廟，沒有香火，也無僧侶，獨自睡在山頂，既涼快又安全。說實話，我從小就不信迷信，不信鬼神，除了怕壞人，什麼都不怕，膽子是大的。第二天一大早下山，直奔靖江，邊走邊賣，生意還不錯，一趟能賺兩三塊錢。後來本錢大了，最多一趟也能賺到四五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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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告訴我，到八圩，到江邊，賺錢還要多。但我體力不夠，腳上已磨起了水泡，肩頭紅腫，且破了皮，一到晚上疼痛難忍。更主要的是怕出“豁子”（泰興方言，豁子，即事故）。然而還是出了一次“豁子”：那是農曆七月半的前天，我走到靖江季市鎮時，有兩個婦女走來向我買蛋。我本不賣，因為靖江要比這裡貴些，但考慮到七月半，群眾有祭祖的習慣，蛋價也會高些，加之自己也感覺勞累，早賣掉可以早回家，還可以多做一趟生意。鑑於這種想法，我就和她們談起了生意。談好後，那兩人說身邊錢不夠，叫我跟她們回去拿錢。結果她們把我帶到了工商管理所。我這才覺得上當了，但又無法脫身。
到了工商所，一位工作人員板著臉教訓我：“你這行為是投機倒把，違法的。你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我慌了，要是說出實話，一旦追查，就可能影響我上學。什麼批評都可接受，真姓名真住址不能暴露。我隨便報了個名字和住址，說：“投機倒把是違法的，我知道。但我不是投機倒把，我這些雞蛋是到江陰姑媽家送月子禮的。”“你不要詭辯，既然送禮為何你又要賣？”那人嚴厲地訓斥我。“我肚子餓了，還要過江、坐車，想賣掉幾隻做點盤錢的。”我一句不讓，針鋒相對。這時旁邊一個人插話說：“先把蛋稱一下，再說吧。”於是一籃子雞蛋被拿走了。另一隻布袋，裡面也有蛋，還有路糧及換洗衣服，我緊緊捏在手裡，沒有被他們注意。在我的苦苦哀求下，還算好，沒有沒收，只是按國家收購價算了錢給我。
從此我吸取了教訓，再也不輕信陌生人的花言巧語，現貨現錢，現場現賣。這一個暑假，我賺了50來塊錢，相當於當時一個本科生定級後的月工資，除了解決開學費用外，還為家裡添置了幾件農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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