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焊工、掛車司機、養狼,那些闖入了男性職業禁地的中國女人們


電焊工、掛車司機、養狼,那些闖入了男性職業禁地的中國女人們

萬噸級輪船的電焊工,在草原上獨自養狼,這些女人闖入了男性職業禁地。她們是貨真價實的“女漢子”,以汩汩汗水衝擊著性別的壁壘。

女焊工唐其沙入行8年了。在浙江舟山,她負責造船工程大合攏工作。

這位體重78斤的女焊工拍過一個視頻,吊機吊著一塊巨大的貨船船舷準備拼接。船舷比港口上的路燈杆還高一頭,被鋼繩吊著晃啊晃的,映襯著碼頭上工人們小小的身影。船是從幾塊小板拼成一塊大的板子,再用幾塊大板子拼成一個大房間,幾個大房間拼成一個艙。

唐其沙負責的工序,就是將幾個大房間拼成一個艙。她語帶自豪在視頻介紹裡寫:“裡面一半的板縫是我乾的。”

這是一份與女性打照面概率很低的工作。唐其沙從未在船廠遇見過女同事。她推測,這個年紀的女焊工,整個船廠可能僅她一人。

唐其沙工作時戴的黃色頭盔,頂部厚厚一層灰。從安全頭盔落灰程度,大致可推測一名焊工在船艙內工作的時長。有網友看多了她的視頻,提醒她帽子好髒了,要洗一下,唐其沙不知如何作答。在船艙裡工作,頭盔經常碰到鋼板產生劃痕,焊塵輕飄飄落上去,嵌進縫隙裡,高溫一燻,相當於焊上了,沖洗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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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長途拉貨的卡車司機雲歌,出車的夜晚需要全神貫注盯著路看4小時,感受到的只有疲勞、犯困,頭也熬得生疼。驅趕睡意的方式很多,雲歌試過的包括但不限於嗑瓜子、吃辣條和唱歌,有時也會下狠手擰自己大腿肉。這次,她試著啃泡椒鳳爪,但和前面提過的所有方法一樣,奏效時長僅有2分鐘上下。

最有效的還是換班。雲歌與搭檔白天每6小時換一次班,夜間太容易犯困,換班就變成4小時。

也因如此,車廂裡的夜晚,雲歌睡眠時間以4小時計。難有整覺,夢也少有,大多數時候,她累得躺下便睡著了。後半夜的換班時間定在三點左右,正好將犯困時間錯過。醒來時一般身在深夜的高速服務區,雲歌下車洗漱、上個廁所,等精神了再開車上路,耗時約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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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歌那輛18米長的卡車,裝過煤渣、電纜、建材,以及各種時蔬水果。老家河北的梨好運,瓦楞紙箱足夠保護它們完好到達目的地。熱帶來的芒果最難伺候,一路上,天冷了要蓋好氈布,天熱了要放風,不能凍也不能曬。

數不清的中國羅拉,憑藉強健有力的身體,完成著令人難以置信的體力勞作,衝破了女性嬌柔體弱的刻板印象。她們的存在,不僅鮮活地詮釋了“女子力”這個詞語,也不斷回擊著社會整體對女性的輕視。

楊文靜的快手賬號背景圖簡直應該打上“危險行為,請勿模仿”的標註。那是一張與狼的合照——她閉著眼咧嘴笑,狼在身旁張開嘴,尖牙抵在她臉上,讓楊文靜的蘋果肌深深凹進去一塊,似要刺穿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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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文靜帶著8匹狼獨自生活在內蒙古烏蘭布統草原。養狼兩年多,她僅認識兩位同行,均是中年男人,是“叔叔級”的養狼人。

文靜入行原因很簡單,“從小喜歡犬科動物”。兩年前,她供職的旅行社要與一家狼園合作,楊文靜主動請纓。

今年夏天之前,楊文靜養的狼超過30頭。和原本的搭檔結束合作後,她帶著其中8匹狼到烏蘭布統一處養鹿的景區落腳,自己開了一家狼園。

“若是想要在狼窩裡生存下去,那就要把自己變成狼。”楊文靜將這句從某本小說上看到的句子寫在快手賬號的簡介裡,它原本用來形容人際關係險惡,楊文靜覺得它與眼下的境況貼合:她養了一群狼,且認為要想真正融入狼群就得讓自己變成一匹狼,讓狼將自己當做同伴。

狼園沒有嬌嬌女。住在草原上購物不便,楊文靜每週驅車前往120公里開外的克什克騰旗買肉。她只有一輛小車,一次最多能裝回三五百斤肉。夏天不能多買,每天購回當天的用量。冬天相對省事,多買些擱在室外,不用擔心肉變質腐爛。

把肉載回狼園,楊文靜將凍得硬邦邦的肉塊碼放到小推車上,推到貯藏的地方,再將長方形的肉塊抱下車,摞起來。肉塊沉且凍手,楊文靜搬完後手凍得發疼。但這種程度的疼痛不足為道,她在狼園的蒙古包裡支起炭火爐,爐火旁坐一個小時,也就緩過來了。

這位1993年出生的蒙古族女孩不得不獨自面臨一些攸關生死的危機。一次,楊文靜與往常一樣進狼窩餵食。當天她穿了一身新制的蒙古袍子,袍子在負責縫製的牧民家沾了點羊羶味,楊文靜沒留意。進狼窩後,一頭狼聞到羶味便圍著她轉,突然咬住蒙古袍子的下襬直往後蹬,拉著楊文靜走出好幾米遠,最後向前一撲,一口咬在她的大腿上。

身邊的人都嚇傻了,無人上前救援——那頭狼只向楊文靜露過肚子,眼下它咬住了現場唯一臣服過的人類,沒人敢上去攔。楊文靜疼得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她回頭狠狠捏住狼鼻子,狼被捏疼了才把嘴放開。

沒顧得上看傷口,楊文靜把那頭狼摁在地上:“你咋能咬我?!”像訓小孩似的。說了一會,疼得實在不行才放開狼。沒去醫院,回到家一看,大腿上一處食指長的咬痕,沒有流血,狼牙的力道被兩層褲子與一層蒙古袍子的布料抵消,留下了十來公分的青黑色淤青,養了40多天才完好如初。得虧是在冬天,如果發生在夏天,沒有厚厚的衣物阻擋,文靜可能得見血。

養狼不久,楊文靜便學會如何對付咬人的狼,她習慣徒手掰住狼嘴,惡狠狠地訓斥它。如果狼運氣不好,還將遭她回咬。她一般選鼻子或耳朵下口——別的地方皮太厚,除了讓自己咬一嘴毛,無法讓狼感覺疼痛。“要讓它明白這是很疼的,”文靜解釋道,狼感到痛了,會發出像小狗一樣哼哼唧唧的呼疼聲。

傷痛於羅拉們是常態。唐其沙說,在船上當焊工是一項燙人的差事。不小心掉下的電焊溫度太高,能燙穿兩層衣物往衣服裡鑽。燙傷大都發生在夏季,冬天穿得厚還好點,唯一的軟肋在腳背,滴落的焊液從鞋子裡掉進去,一年四季避無可避,唐其沙的腳背因此留下密密麻麻的燙傷老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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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鋼板上作業,勞保鞋是消耗品,唐其沙一年能穿壞3雙。她保守估計,換普通人穿,5年也穿不壞一雙。鞋帶容易被滴下的焊液熔斷,這種情況發生時,唐其沙乾脆拿鐵絲代替鞋帶,延長勞保鞋的使用壽命。

常年和鋼板打交道,唐其沙深知鋼板是個夏燙冬冷的傢伙。由於燒焊,船板夏天溫度奇高,手放在上面兩秒便熱得受不了。冬天鋼板又特別凍,涼氣穿透力極強,能滲透厚底的勞保鞋,在腳上形成凍瘡。唐其沙數了數,來浙江這8年,年年長凍瘡,即使穿3層襪子都不頂用。

唐其沙能感覺到身體在老化。長時間的蹲姿讓她的小腿肌肉腫脹發硬,膝蓋也隱隱生疼。腰、關節和脖子都遭過罪。唐其沙處理這些傷的方式簡單粗暴——凍傷了擦凍傷膏,燙傷了擦燙傷膏,腳蹲腫了就下班後捏一捏,船上的女人,無法避免受傷,也沒有時間保養。

腿再僵、腰和膝蓋再疼,焊槍卻不能拿不穩,這是基本的職業素養。

讀高中時,雲歌對應試教育的疲憊感陡增。某個學期開學,她自作主張賣掉新學期發的課本,告訴父母:不讀書了,想開卡車,給父親搭伴。一來分擔父親的壓力,二來,她覺得以父親內向的性格,出去找活兒不大行。

她並未抱著要把男人比下去的念頭而來,但闖進了被劃歸為男人領地的貨運行業,“性別女”便成了一種不得不對抗的負面標籤。

行駛在山裡窄小的水泥路上時,雲歌有時會想:千萬不能掉進溝裡,要不然人家又會笑話女司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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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女司機”位於司機界鄙視鏈底端,各種駕車蹩腳操作被視作她們的標配。交通事故尚未調查清楚原因前,女司機一方時常被網友推想為罪魁禍首。對卡車女司機的偏見未有絲毫減少,反而更為直白。

在上世紀70年代的上海,16歲的葛申申進入醫療器械廠,被分配至運輸組成為卡車女司機。她是中國第一代女司機。正式工作前,運輸組組長一度嫌她身體單薄,打不動方向盤,曾到單位人事科要求換人。

葛申申的故事發生30多年後,雲歌也遭遇了類似窘境。一次裝貨,貨主問雲歌:“你行不行的?”

雲歌很驚訝。她已安全行駛過120萬公里,還在川藏南線上征服過怒江72道拐。常年在路上,雲歌兩隻手臂曬得色差明顯、一黑一白。這雙手臂在山西冬夜的山頂上修過電機、也洗過底盤、蓋過卡車篷布、扎過固定貨物的粗繩……卡車司機該乾的事一件不落。甚至,它們能徒手搬動60多公斤的輪轂,雲歌將視頻發到快手上,還有男司機表示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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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也知道行情,自己這些年從不曾在路上遇到過女卡車司機。長途貨運中,女性主要是跟車,負責做飯等後勤工作。

雲歌不知如何證明自己,只好說,“這活男的能幹,女的也能幹。”對方悻悻然,談話尷尬地終止。

雲歌享受抵達目的地時,聽到旁人說“看,那是個女司機”。這是職業榮譽感短暫襲來的時刻。

唐其沙入行目的簡單直白——賺錢,給父親在老家蓋一座兩層小樓。聽老家的大人說焊工掙錢、造船掙錢,偶然從網上得知浙江有造船廠招學徒,她便坐上綠皮火車出發了。

焊槍“滋——滋——”地工作時,戴著面罩的唐其沙目之所及滿眼弧光。有人將弧光比作焰火,唐其沙已經沒有了這樣浪漫的想象,“習慣了。”她笑笑,靦腆地坦誠自己的不浪漫。

快手上,她為自己想了個名號——女焊子,一語雙關。入行後,她很快便知曉了一名“女焊子”需要對抗的性別歧視。男人試圖從體力上弱化女性形象,她聽人說,有的老闆不招女工,覺得女焊工體力上有缺陷,比不上男人。

唐其沙還記得剛上大船時不知從何下手的窘狀。學徒3個月,她學習了電焊的基本手法,但大合攏的焊縫千奇百怪,她只好跑去請教廠裡的大師傅,邊做邊學。

剛入行時,有一次老闆嫌她頻繁討教耽誤了其他師傅工作,唐其沙爭執了兩句,委屈得不行,當時就流了眼淚。回憶往事,唐其沙覺得這很丟臉,哭是最沒出息的,年紀小,才會這樣。現如今唐其沙信奉的規則理智卻冰冷——工人跟老闆沒什麼道理可講:“把工作幹好是分內的事情,幹不好是你自己的問題,有什麼道理可講?”

她不再那麼易哭了。“這畢竟是個男生乾的活,女人來幹,人家從第一印象就對你有歧視。”唐其沙說,想得到認可,就必須做得不比男人差。

有時,女焊工會被歸類於寄生蟲般的存在。百度焊工吧,曾有網友豔羨和女焊工幹活的男同行。他的某種幻想很快被擊破,另一名男焊工不遺餘力地吐槽:“羨慕毛線,出力幹活的都是你,女的光拿個焊把!”

這些年,唐其沙一直在對抗女焊工的負面印象。在船上,焊工們每完成一處焊接,前往下處焊接點時都要搬走自己的隨身工具。入行至今,這位體重78斤的女焊工倔強地堅持自己扛——焊機、機頭、焊絲與其他工具,光焊機與機頭便超20斤,加上焊絲有時能重達90斤。

她珍惜羽翼,這些年工作上積累的名聲不容誤解。有一次接受媒體採訪,寫她工作時拿焊槍不穩。唐其沙看到了,如鯁在喉。拿槍不穩是她講學徒經歷時提及的細節,被誤用於描述她當下的工作狀態。她害怕類似誤解再次發生,數次強調,拿著槍,手就穩。“除非你不幹了放下槍了。”

終於,她等到被委以重任的時刻,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出錯。“你一直乾得很好,從來沒有壞過,一直很可靠,那麼就會長期的讓你繼續下去。”

唐其沙語帶驕傲地說起,現在只要開工基本乾的都是“探傷活”。這種自信並非毫無依仗。唐其沙主要負責船身外板縫,這部分焊接工藝直接關係貨輪行駛安全,一般只委派給持有船級社焊工最高級別認證——NK-A3Z技能認證的工人,滿足條件的工人大概佔船廠工人隊伍的10%,唐其沙與丈夫是班組裡唯二滿足條件的工人。貨輪下水前,這些焊縫必須經過超聲波檢驗合格後,才能驗收。

“要技術好,讓老闆捨不得你。”唐其沙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至少現在,她不會擔心自己被辭退。

如今,職業上的性別歧視,有時會被美化為對女性的保護。神奇的是,持這種觀點的人能理直氣壯地舉出一串站不住腳的理由:這活工作量大,所以女人幹不了;這活工作危險,所以女性幹不了;女人不能熬夜,所以幹不了這活兒。最弔詭的是不作為也能當理由:這是一個男性員工居多的行業,沒有為女性員工提供如換衣間、浴室、宿舍等設施。

在這方面,葛申申遭遇了善意。葛申申將運輸組形容為“男人的世界”。為了方便新來的葛申申和另一名女司機,男人們把天井邊的過道隔開作為她們的更衣室。不過,更衣室正對著天井,裝卸工時常在那裡就地方便,怪味傳進更衣室成為女孩們的困擾。後來,裝卸工發現了姑娘們的不便,就不在天井的下水道旁小便了。

雲歌承認自己至今無法像男司機一樣在人前換衣、在馬路邊上廁所。作為替代方案,她會趁其他人離開車廂時,爬上駕駛座後方的上鋪換衣服。上廁所難度稍高,女司機需要找無人的地方解決,不得已時,車底也是一處隱蔽的無人區。

“事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不能被尿憋死。”雲歌說。

有時會感受到善意。平時跟男司機扎堆聊天吃飯,大家都把雲歌當爺們看待。不過,雲歌發現,她在場時,司機們會自動避免說葷段子。開車去裝貨,有幾次裝卸工一看司機是女孩子,裝車的事就不讓她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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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雲歌在路上

2018年9月份,卡車司機們在一則頭條新聞上知道了雲歌。她在18米的卡車上側面與尾側掛上紅色橫幅:“我開卡車養你,你給我愛情就好!”一路上,橫幅拍打著篷布呼啦啦響。視頻傳到快手上,雲歌收穫了10倍於平時的評論。2萬餘條評論不吝表達對她要愛情不要麵包的欽佩。

雲歌路上總能遇到搭訕的司機,對方在超車時往這邊駕駛室瞄一眼,見是女司機,有人“叭——叭——”鳴笛,有人減速並排跟跑,還放下車窗打招呼。雲歌笑笑致意就過去了,知道這些並非愛情的苗頭。

每天下午1點,楊文靜打開快手開始直播喂狼。泥土上結了薄冰,室外氣溫低於零下20度,文靜冷得直吸鼻子,臉頰凍出高原紅,顏色深得美顏濾鏡也無法掩蓋。

楊文靜大概是快手上對觀眾說話最不客氣的主播。彈幕裡有人喊話,要將自己養的老虎帶去咬她的狼,真假難辨。她不甘示弱地讓對方過來,說自己和狼在烏蘭布統等著。有人吐槽她,一個女的脾氣這麼不好,她瞧見了,言辭激烈地反駁:“幹啥玩意兒?意思是男的脾氣可以不好,女的脾氣不可以不好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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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靜的視頻下從不缺護狼群眾。有人質疑她總是打狼,不是真的喜歡狼。文靜覺得委屈,她教訓的大都是咬人或向同伴發起攻擊的傢伙。聽聞過太多狼因打架造成傷殘或死亡的故事,她不捨得狼受傷,才教訓先發起攻擊的狼,為了“讓它明白這是錯的”。

在中國語境下, 女人往往被認為要與年歲、婚姻角力。很遺憾,羅拉們也不能例外。

唐其沙進過工廠當女工,做過服務生,收入約60元/天。焊工待遇相對較高,學徒時就能拿70元一天的工資。更大吸引力來自工作穩定性。用唐其沙的話說,學會技術成了師傅,走到哪都有人要、一年四季都有活幹,不會停工,這是最能給她安全感的部分。

如今她卻陷入對這種安全感的懷疑之中,“我擔心自己把所有的青春都埋沒在船廠了。”唐其沙突然焦慮起來,覺得自己這麼多年,除了電焊什麼都沒學會。

經濟條件可以決定焊工們的執業時長。一些焊工一旦經濟條件改善,就告別了這份辛苦的工作。2014年時,唐其沙用4年時間完成了修建2層小樓的目標,卻暫時不想離開。女兒慢慢長大,她需要穩定的收入來源,加上公司器重,她不捨得離開。

粗糙的手,鋪著燙傷疤痕的腳背,這些是唐其沙為生活付出的代價。置身於9年前理想的生活裡,唐其沙有時會覺得生活本可不必如此。

船上的日子一晃將過9年,她正面感受著年歲給的緊迫感。分不清是不是錯覺,她感覺拿焊槍的手老得特別快。這是一雙青筋盡顯的手,皮膚粗糙,不均勻地分佈著幾處燙疤。

“它們實在是太奇怪了。”雙手的主人說。在船廠,手背上的青筋與疤痕象徵職業榮譽,它們是主人握得穩槍、抬得動傢伙的象徵。走到街上,它們成了主人刻意隱藏的部分:“人家怎麼知道你那手是怎麼弄的,反正不願意讓人發現。” 在她看來,這不是一雙女人的手,旁人少有在意這些青筋與疤痕的來源,只辨“美醜”。出於類似的原因,她也很少穿涼鞋,避免讓人看到腳背上密密麻麻的老疤。

唐其沙尊重20歲時的選擇,覺得自己不可能是嬌嬌女,也不可能是小女人,想在這行做下去,就要成為女漢子。

只不過,怕是熬不到法定退休年齡55歲那年了。本身她身體就不好,焊工一行職業病太重,也不適合久待。

1年多時間,唐其沙的快手賬號更新了229個視頻,記錄了許多倏忽而過的時間。唐其沙感覺,出老家重慶後的記憶大都模糊。她將原因歸結到過於忙碌的生活,每天早7點報到,晚7點下班,很多事在每天輪軸轉中,來不及回味就忘了。

混跡於狼群的日子即將步入第三個年頭,用楊文靜的話來說,她在狼群裡的排行肯定不低,是不是頭狼不好說。

狼群裡,頭狼擁有先享用食物的權利,其他狼會主動退讓。楊文靜沒跟一群狼搶過食物——沒必要,但狼口奪食的事她經常幹,餵食時有的狼搶到的肉多,楊文靜會從狼口中搶下一些,分給別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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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估摸著這樣的生活再持續五六年也就到頭了。年歲與體力此消彼長,到時候“讓狼扒拉我一爪子,我也受不了”。身邊的朋友大都成家立業,她也覺得到時再不結婚就晚了,打理狼園必定會消耗一部分本應用來照顧家庭的精力。

對雲歌來說,婚姻將決定職業生涯的長短。她在快手首頁裡寫“卡車生涯將陪伴父親至自己結婚為止”,又計劃著,以後如果老公開車,等把孩子養大了就繼續開卡車,如果對方不是同行,就改行做別的。

12月下旬,雲歌隻身上了廣西往雲南的火車,趕在冬至前與父親會合。冬至那天,父女倆在卡車駕駛室裡煮起火鍋,在離家2300多公里的車廂裡,杯子碰在一起,餃子配酒越喝越有。

橫幅徵婚最終還是不了了之。當然有慕名前來的人,但云歌擺脫不了眼下的工作——爬上四平米見方的駕駛座,巨大的車門一關,又出發了。

作者林森菜,現為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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