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與實—評《銀翼殺手2049》

虛與實—評《銀翼殺手2049》

這部電影有一幕或許可以在電影史上留下痕跡的床戲:

K和自己買的AI相愛(這和前些年的《她》類似。雖然這個AI可以藉助全息投影“顯身”,但她並沒有實體存在,無法觸摸,大概是一個管理智能家居的操作系統),K召來一個妓女,AI與妓女進行同步,兩“人”合為一體後,和K做愛。

至晚從柏拉圖開始,西方文化就對人的感情構造提出了一個二分法,在柏拉圖那裡,這種二分體現為肉體之愛多於靈魂之愛的“屬民”愛情和靈魂之愛多於肉體之愛的“屬天”愛情之分,前者的特點在於:

“這些人所愛的都是些要多傻有多傻的人,因為他們只看重愛一回,根本不管愛的美還是不美……好還是不好。”

後者則是一種男性之間的同性戀,當時古希臘大概比較流行大叔和少男之間的同性戀,少男構成了“美”的對象。(柏拉圖《會飲》)

弗洛伊德對柏拉圖大概有很深的研究,不知是否受到柏拉圖的影響,弗洛伊德將人的情慾分為

“真情”“肉慾”,並指出,正常的情慾行為,有賴於這兩類情感的結合。這一對概念的含義當然就如其字面。弗洛伊德認為,“真情”和“肉慾”的背離會導致愛情分裂症,而這恰恰是現代人精神病的根源,個人為了防止分裂的產生,會在內心對性對象進行“降格”

高亢的肉慾只會尋找那些沒有亂倫之嫌的人作為發洩對象;而一旦他們在心裡對一個人頗為敬重,那個人就不會引起他們的肉慾,而只會觸動他們的一腔柔情,這與性無關。

這類人的情慾生活分裂成了兩個極點,這在藝術上被形象地稱之為天國之愛塵世之愛:他們愛一個人,就不會對她產生邪念;對一個人想入非非,就不會對她動真情。

他們的理想對象,是那些既不需要投入太多的情感,又可以將他們的肉慾從最初的性對象身上轉移開來的人……

要防止這種愛情分裂症的出現,就必須在心理上人為地壓低性對象的地位,因為這些人往往對自己的性對象估計過高,甚至將她們放到了與自己的亂倫對象及其替代者等同的位置。

只要做到了這一點,肉慾也就擺脫了束縛,能夠隨心所欲地轉化為性成果,給人帶來快感。

(弗洛伊德《情慾生活中最普遍的降格》)

虛與實—評《銀翼殺手2049》

《銀翼殺手2049》利用現代技術手段具象了這種靈與肉的二分。

對感情是否真實存在的追問貫穿整部電影,戴克警官和一個女複製人瑞秋相愛,當然瑞秋早就因為難產而死,多年後華萊士為了徹底擊潰戴克警官對瑞秋的愛情幻想,製造了一個和瑞秋幾乎完全一樣的複製人並帶到戴克警官面前,這和不久前的《西部世界》是一個套路,涉及的一個問題是:

在愛情中,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所愛的那個對象是獨一無二的,但如果現實強有力的擊潰了這種幻想,作為這種幻想根源的愛情,當然也無法繼續存在,那麼,愛情是否也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西部世界》對這個問題給出了一個肯定、冷酷而悲觀的回答。《銀翼殺手2049》同樣提出了這個問題,但仍為觀眾保留了一絲溫情,戴克警官說瑞秋的眼睛是綠色的(而眼前的複製人是藍色的)。實際上這個劇情設計非常牽強。華萊士後來告訴戴克警官,他對瑞秋的愛情實際上也是早就設計好的,是他大腦裡一串二進制指令的結果,戴克警官沒有回應這個問題,大概他也無法回應。

《銀翼殺手2049》在對愛情的真實性提出一連串的質疑之時,也在竭盡全力保留溫情和希望。K在被救回複製人大本營時醒來看到的是在關注他的那個妓女,他們之間大概存在愛情的可能。AI被毀了,AI一直相信K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從母親的子宮生下來的那個複製人,這並非因為她有確實的證據,而是因為她愛他。

愛情的真實性之所以被一再追問,是因為愛情的真實性直接與靈魂的存在掛鉤

虛與實—評《銀翼殺手2049》

K是在和AI的愛情中愈發覺得自己要有靈魂。儘管警督警告K不要有靈魂,但K仍然不懈的尋找自己存在靈魂的外部證據:如果他是那個獨一無二的從母親子宮裡出生的複製人,那麼他就可以使自己完全相信自己是有靈魂的。

這大概正如魏寧格所言,

“毫無疑問,正是通過愛情,很多人第一次瞭解了自己的真正本性,才相信自己具有靈魂。”(魏寧格《性與性格》)

當然,對感情是否真實的追問只是這部電影對存在進行追問的一個組成部分,我們的存在是真實的嗎?與此相關的另一個問題是, 記憶是真實的嗎?複製人的記憶都是被植入的,記憶像夢境一樣,由實驗室裡的女博士設計出來,然後植入複製人的大腦。在K的記憶裡,有一匹關乎它身世的木馬。是的,之所以選木馬,是因為這是一個木馬計

就像《阿拉伯的勞倫斯》裡在追問“who are you?”,《銀翼殺手2049》裡也一直在追問,什麼是真實?

K買了一個可以實體化AI的介質,那麼這個AI是真實的嗎?K在想自己的記憶是真實的嗎?K問戴克警官跟著他的那條狗是真實的嗎?

諾蘭在《盜夢空間》裡也提出過同樣的問題,他用一隻旋轉的陀螺留下“懸念”,後來諾蘭說那隻陀螺不是懸念,而是回答:存在是否客觀真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覺是否是真的

。作為一個唯我論者,諾蘭用主觀真實取代了客觀真實,否定一切的同時又肯定了一切。

悲傷的反轉。

虛與實—評《銀翼殺手2049》

男主角在電影裡被簡稱K,這是他作為一個複製人代號的首字母,我們知道K也是卡夫卡小說《審判》、《城堡》裡的主人公,這是一個帶有強烈神秘、茫然、尋覓色彩的文化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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