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讓臺灣人肝腸寸斷?

是什麼讓臺灣人肝腸寸斷?

高 遠

海外華人,尤其老一輩華人,就怕年節,“每逢佳節倍思親”。

那個年代,沒有航班、不通電話,更無電腦、手機、微信與網絡,通訊中斷,政治隔絕。年節一到,幾個新知舊雨聚在一起,除了唱戲,還是唱戲。行當不全、場面不整不要緊,生、旦、淨、醜,串和著來。你唱一段兒,我來幾句,解悶逗樂子,圖個高興,以解鄉愁。

聽老華僑們說,大戲唱不了,就唱摺子戲,那叫個情真意滿!連焦菊隱、潘玉良他們,也都湊在一起來上幾段。你唱完我唱,就是想家!

可是,相比之下,前輩華僑並不是最想家的一群人,最想家的是49年大陸退守臺灣的這批人。按在法臺灣老友的話,他們不過年節,也要聽戲,什麼戲碼呢?《四郎探母》,只聽《四郎探母》!

那時候,退守臺灣的大陸人,最鍾情《四郎探母》這出戏。戲中講楊四郎戰敗金沙灘,改名換姓,娶了遼國公主,十五載後遼邦蕭天佐擺下了天門陣,那邊廂弟弟楊六郎掛帥,老母佘太君押運糧草來到雁門關。

楊四郎想見親人,欲去探望,關口難過,後被公主看出心事,得知他竟是楊門之後,盜來母親蕭太后的令箭,幫助楊四郎連夜出關。關一出,臺下的人“愛看又怕看”。怕啥呢?一怕“見弟”。

楊四郎喬裝改扮,黑夜緊行,遠遠望見宋營燈火通明,刀槍劍朗,顧不了許多,直闖宋營,被巡邏的軍兵綁至大帳。四郎認出坐在中軍大帳中的是六弟楊延昭,忽而喚弟,兩人如在夢中,相擁而泣,百感交集。那時節,不少人出家門弟妹尚幼,直至音訊全無,只能在夢中重溫同胞友情。臺下人眼見臺上兄弟團圓,怎不感慨?!可謂“十年離亂後,長大一相逢”“別來滄海事,秋山又幾重。”

是什麼讓臺灣人肝腸寸斷?

這一見,見的人心如刀絞!

整部戲的“戲核”,當是“見娘”。楊六郎帶四郎探母,急切、迫切、真切湧上心頭,十五載未見老年親!佘太君望四兒,西皮導板引高腔:“一見嬌兒淚滿腮!點點珠淚灑下來……娘只說我的兒難得見!延輝我的兒啊……”臺下哽咽聲起,悲嘆餘哀。楊四郎跪拜白髮蒼蒼的老母親,整冠束帶,三叩九拜,這段傾訴直指人心:

“老孃親請上受兒拜,

千拜萬拜也是折不過兒的罪來。

孩兒被困在番邦外,

隱姓埋名躲禍災。

多蒙太后的恩似海,

鐵鏡公主配和諧。

兒在番邦一十五載,

常把我的老孃掛在兒的心懷。

胡地衣冠懶穿戴,

每年間花開兒的心不開。

聞聽得老孃徵北塞,

喬裝改扮過營來。

見母一面愁眉解,

願老孃福壽康寧永和諧無災。”

京胡頓挫,西皮悲涼,導板呼喚,二六傾訴、快板祈福、散板牽掛

……一音音,一字字,劇場裡的人們,邊聽邊哭,邊哭邊聽,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他們的心情和臺上一般無二!那邊廂是無法彌合的政治鴻溝,這邊廂是血脈連接的骨肉親情,身逢亂世母子散,天各一方苦相思。若非親歷,難知其痛!

過了不少年,大陸京劇團赴臺演出,仍貼《四郎探母》。這時節,他們當中已經很多去世,在世者也都耄耋之年。臺灣楊四郎們終於盼到能聆聽大陸京劇團“見娘”一折的時候,又有幾人的娘還在?!怎是個戲如人生之悲,人生如戲之苦!

這見娘,見的人肝腸寸斷!

是什麼讓臺灣人肝腸寸斷?

四郎仍有苦,苦見結髮妻!

楊四郎聽娘道那苦命的人還在,緊隨賢妹,忙見妻房。夫人孟氏猶在夢境,緊抱四郎,泣不成聲。十五年離別,說不完的相思,道不完的衷情,扯住楊四郎的衣角,哭死過去。當她得知楊四郎要即刻回番,夫婿實難留,鬆開緊抓的衣袖,二次哭暈……那個時代,大陸退守臺灣前的人,多半都已成家立業,拉家帶口,或被抓丁,或願隨伍,本想不長時間便可團圓,怎料天各一方,臺海相望。這一邊是拋妻別子,那一邊是望眼欲穿,結髮夫妻兩分開,怎不心中似刀裁?!

這見妻,見的生離死別!

是什麼讓臺灣人肝腸寸斷?

《四郎探母》這出戏,大陸人臺灣人都耳熟能詳,它的一唱三嘆,它的蕩氣迴腸,曾使多少人魂牽夢繞,唏噓不已。無論臺灣人,還是大陸人,只要是炎黃子孫,就能品出它的同一種音調,同一種思緒,同一聲感嘆,同一抹傷愁。文化,只有文化,才有這樣的凝聚力!不然,家國哀,民族泣、故園情、遊子意,都會無聲無息的消逝去,磨滅掉。不然,形如散沙的海外華人早已把異鄉當故鄉,無人再回望。現如今,又有多少人知道《四郎探母》?懂得為它的悲愴戲情而感動?為四郎之探而慨嘆?!

唐代詞人韋莊詩云:

“年年春日異鄉悲,杜曲黃鶯可得知。更被夕陽江岸上,斷腸煙柳一絲絲。”

戲文和詩文,凝集起同一含義的情感心結,讓人感動,惹人感慨。這就是炎黃子孫的精神根脈,失了根,便淪落為遊子與浮雲。

《四郎探母》,名為探母,實乃尋根。

(高遠看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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