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香通鑑|大儒宰相匡衡堅決不給陳湯封侯

衣賜履按:前36年,冬季,甘延壽、陳湯率領多國聯軍,攻克單于城,砍了北匈奴郅支單于的腦袋。前35年初,甘、陳兩人派手下將單于首級送到長安,並建議懸掛在長安“使館區”示眾。宰相匡衡等認為,現在春季,正是掩埋屍骨的時節,不應懸掛人頭。元帝劉奭(讀如示)和了和稀泥,下令懸掛十天。但凡有一點點政治敏感性的人都能夠嗅到,儘管取得了彪炳千秋的功勳,甘延壽和陳湯未來的命運,似乎並不看好誒。

除了宰相匡衡,中書令石顯也打算收拾甘延壽和陳湯,因為此前,甘延壽曾經大大得罪過石顯。我猜,甘延壽應該是一表人才,仕途順遂,以致石顯對他十分看好,打算把親姐姐嫁給甘延壽。我們不清楚當時石顯和甘延壽的官職如何,但既然石顯已然混跡於官場,當已不是少年人了。石顯的姐姐自然年齡更大,當時沒有晚婚晚育的政策,這石大姐想來在相貌、性格或婚嫁的履歷方面,總有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吧,反正被甘延壽一口回絕。石顯將這次丟臉烙在心頭,如今權傾一時,豈能不找機會修理甘延壽!

前33年,甘延壽、陳湯從西域返回長安。宰相匡衡、御史大夫(應該是李延壽),對他倆假傳聖旨組建多國聯軍這件事深惡痛絕,根本不想給兩人記功。而陳湯又一向貪財,從西域到長安,簡直盡人皆知。這回,陳湯從西域帶回大量金銀財寶,多為非法所得,依漢律當受到懲處。捉賊拿贓,匡衡為了拿到陳湯貪汙的證據,就讓司隸校尉(京畿總衛戍司令)用公文通知沿途郡縣,逮捕陳湯的部下,審訊來龍去脈。

衣賜履說:這裡碰到一個非常撓頭的問題:當立下曠世奇功和貪財枉法集於一人之身時,我們怎麼評判?

我理解,只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就事論事,有功賞,有罪罰,一碼歸一碼。另一種是,東風壓倒西風,或者西風壓倒東風。也即,皇上覺得該賞,那就掩飾過;皇上覺得該罰,那就抹殺功。儒家傳統,一般拒絕相信人具有兩面性,既有天使的一面,也有魔鬼的一面,所以,儒家在評價一個人時,誇,則十全十美;批,則十惡不赦,絕做不到客觀公允。所以,在處理陳湯的問題時,也斷不會就事論事地處理,一定是某風壓倒某風,這取決於當權者的態度。但這種處理又不是絕對不會變化的,因為,暫時放過你,你的罪證還在那裡,一旦當權者改變心意,或者當權者換人了,想收拾你的時候,你會立即從天使變成魔鬼,怎麼解釋之前對你的褒獎呢?他們會說,你很狡猾,竟然欺騙天子,你犯了欺君之罪,呵呵。

陳湯聽到風聲,十分驚恐,趕緊上書劉奭,說:

我和部下們誅討郅支單于,幸而將他擒獲殲滅,從萬里之外,凱旋班師,我本以為朝廷會派出使者,沿途好酒好肉招待我們。不成想,我們等到的竟然是司隸校尉的逮捕審問,難道他們是匈奴那夥兒的,想替郅支單于報仇嗎?!

衣賜履說:看,陳湯也不談自己是否貪汙,而是強調斬殺郅支單于的大功,呵呵。

劉奭對陳湯還是相當認可的,立即下詔,釋放所有被捕官兵,沿途地方政府要做好接待工作。甘延壽、陳湯回到長安後,終於該評功評獎了(理論上,早就應該評完了,當是劉奭和匡衡、石顯等人扯皮扯到現在)。

石顯、匡衡強調,甘延壽、陳湯假傳聖旨,擅自調動軍隊,沒有殺了這兩個貨,就已經是寬大處理了,如果再賜他們爵位,封他們采邑,那麼以後派出的使節,就會爭先恐後地採取冒險行動,以圖僥倖成功,在蠻夷中間生事,給國家招來災難。

劉奭心裡頭向著甘延壽、陳湯,但匡衡、石顯的意見又很難反駁。過了很久,仍然沒個結果。

正在雙方僵持之際,跳出一位當時的文藝大咖來。大家還記得當年朝中的兩派吧?一個是以蕭望之為首的帝師派,一個是外戚和太監組成的石顯派。帝師派雖然完敗,但其中一個重要人物還在,他就是老文青劉更生(劉向),曾經做過宗正(皇族事務部長),後來隨著帝師派的崩潰,被貶為平民。劉更生是皇族出身,老祖宗是劉邦的弟弟楚元王劉交,所以跟劉奭還是說得上話的。

醬香通鑑|大儒宰相匡衡堅決不給陳湯封侯

【文藝大咖劉向來也】

衣賜履說:《漢書》中多次提到劉更生和陳湯關係親密,這次劉更生上書,應該是於公於私都覺得有必要幫陳湯一把。

劉更生上書說:

郅支單于囚禁和殺害的漢朝使節以及隨從官員,數以百計。這種事在外國廣為傳播,嚴重地傷害漢朝的威望,陛下想要誅殺郅支單于的信念,從來沒有變過。如今,甘延壽和陳湯,秉承陛下旨意,倚仗神靈,統率西域蠻夷的君主,集結各城邦的軍隊,百死一生,深入絕域,擊敗康居,攻破單于城,砍下郅支單于首級,懸掛戰旗於萬里之外,使我大漢國威飛揚崑崙山之西,一舉洗刷谷吉(出使北匈奴的漢使,被郅支單于殺害)被殺的恥辱,建立了光輝的功勳,所有的夷民全都懾服,無不震恐。

呼韓邪單于看到郅支單于已經伏誅,既高興又害怕,專門來長安朝覲皇上,願為我大漢守衛北疆,世代做我大漢的臣屬,為國家奠定萬世和平,這樣的功勳,有誰能跟甘、陳二位相比呢?

評價一項重大的功勳,不能計較小的過失錯誤

,推舉重大的善行,不能抓著一點瑕疵不放(看,儒家的標準出來了)。當年,貳師將軍李廣利,喪失五萬軍隊的性命,耗費了億萬費用,經過四年之久,才獲得三十匹汗血馬而已,雖然砍下大宛王毋寡的首級,但遠不足以抵消耗費,而且李廣利犯下的罪過很多。但武帝認為,這是萬里之外的征討,一律不追究過失,於是賜封兩位侯爵,擢升三位卿,提拔二千石官員一百餘人(詳見拙文《漢武帝搶得寶馬,大舅哥終於封侯》)。而今,康居比大宛強大,郅支單于比大宛王尊貴,誅殺中國使節的罪行比不向漢朝獻馬嚴重得多(武帝攻打大宛,理由是大宛不向漢朝獻上汗血馬)。甘延壽、陳湯,沒用漢朝內地一兵一卒,沒讓朝廷保障一米一面,他們的功德超過李廣利百倍。另外,常惠也沒上報朝廷,自做主張,從烏孫國進攻龜茲國;鄭吉也沒有得到命令,就擅自接受匈奴日逐王投降,這三個人,全都封侯,享有采邑。甘延壽、陳湯的功勞,遠遠超過他們,現在不但沒有得到封賞,反而被揪著小過失不放,我深感痛惜。我覺得現在應該儘快解決這個問題,恢復他們的名譽,賜給他們爵位,激發臣僚們為國建功立業的志向。

注1:前71年,常惠與烏孫王翁歸靡一道,率領烏孫騎兵五萬,大破匈奴右谷蠡王,俘虜貴族、公主、親王及以下四萬餘人,牲畜數十萬頭。劉病已封常惠為長羅侯。詳見拙文《匈奴沒落之兵敗烏孫》。

注2:前67年,鄭吉率軍攻破車師國,前60年,招降了匈奴日逐王,威震西域,任西域都護,封安遠侯。漢朝在西域設置都護一職,即從鄭吉開始。詳見拙文《匈奴沒落之都護西域》。

劉奭本人是想大大獎勵甘、陳二人的,劉更生的上書,為封賞他們提供了理論依據,劉奭大喜,立即下詔赦免甘延壽、陳湯之罪,不準再對他們提出彈劾指控,命公卿討論如何賜封他們爵位。朝臣都認為應該按照軍法“捕斬單于令”給予封賞,只有匡衡、石顯認為“郅支本已逃亡,失去國土,在極遠的地域盜用單于名號,並非真單于”。

衣賜履說:有沒有想啐匡衡、石顯一臉的感覺?

捕斬單于令,應為大功。從西漢與匈奴交戰以來,從來沒有人捕斬過單于,而封萬戶侯的卻不少。因此,此一大功,一定獎勵極大,榮譽極高。幹掉郅支單于的政治影響力是空前的,劉奭落入了匡衡、石顯的圈套,一味糾纏於郅支的身份,未免有些遺憾。總之呢,石顯,我也不想說什麼,他本來就那麼個貨,這個大儒匡衡,滿口為國為民,他又幹了些什麼好事呢?我們舉個例子哈:

前36年,七月,匡衡接替韋玄成當宰相。前32年,清河郡(河北省清河縣)都尉(民兵司令)馮逡(馮奉世的兒子,馮昭儀的老哥)上奏,請求朝廷迅速疏導屯氏河,幫助黃河宣洩洪水,否則,一旦遇到大雨,十天不停,黃河就會決堤,北岸決則危害四五個郡,南岸決則危害十餘個郡。匡衡派人前往視察,根據視察結果,報告劉奭說,現在,國家經費困難,暫時不必挖浚疏通。僅僅三年後,前29年,黃河決口,大水淹沒三十二個縣,耕地十五萬餘頃,水深的地方達三丈餘,毀壞政府機關及民房四萬所。

匡衡這種只會耍嘴皮子的大儒,應該先扔到西域跟蠻夷打幾年交道,如果沒被嚇死,再考慮升不升他的官。

劉奭援用安遠侯鄭吉的前例,要封給甘延壽、陳湯各一千戶的采邑。匡衡、石顯再次爭執。夏季,四月三十日,劉奭封甘延壽為義成侯,陳湯為關內侯,采邑各三百戶,加賜黃金各一百斤。

衣賜履說:相信看到此處的讀者,都想跳進去先閹了匡衡,然後把太監石顯拉過來再閹一回!

總之呢,這個事兒陳湯比較吃虧啦,如果沒有他,就不會有攻擊郅支單于的事兒,那甘延壽也封不了侯。陳湯直到死也沒封上侯,倒是他的兒子,因了他的功勞,在王莽當政期間封了侯,也算是個諷刺。

下一回,我們專門討論一下陳湯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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