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論語》治天下”釋論——談古論今話管理之一

“半部《論語治天下》”的名言是由自北宋初年的宰相趙普說出來的,這一句中國古代政治管理的名言是由故事的。

趙普也算是一位有名的政治家,在宋王朝,他有一項紀錄是別人比不上的,他曾三次任宰相,不過,他幹得不算出色,每次任相,似乎都不順利,而且是越做越差。受到朝中同僚們的輕視、不滿,這還勉強可以忍受,而他還受皇帝的猜疑,被皇帝約束,在朝中就不好混了。趙普有些學識,但不是一位博學鴻儒,但在特殊時期,他的學識卻是管用的。他說出的“半部《論語》治天下”,引發熱議,流傳千古。

“半部《論語》治天下”釋論——談古論今話管理之一

趙 普

原本,趙普是淮南滁州的一名鄉村教師,可能因為亂世書也不好教了,也許他想有更好的出頭機會就到外闖了。公元956年,後周大將趙匡胤率領大軍與南唐守軍在滁州打了一場惡仗,爭的是奪淮南江北地區。從課堂裡走出來的趙普,遇上了率軍征戰的趙匡胤,趙普以他的學識,為趙匡胤出主意,助趙匡胤打了勝仗。從此,大將出身的趙匡胤便把趙普視作心腹,趙普也隨趙匡胤征戰各地,為他出謀劃策。陳橋兵變,趙匡胤黃袍加身,宋朝建立,趙普參與制定了宋初的一系列重大政策,又輔助宋太祖統一了南中國。宋乾德二年(964年)趙普被任命為宰相,並晉封為韓王。趙普果然出頭了,鄉村教師成帝王謀士,並被封為王,自然是意得志滿。

宋王國建立了,登上皇位的趙匡胤首先想到的當然是如何鞏固專制皇權,而通過軍事政變而登基的前朝大將趙匡胤,心裡最擔心的事即是有別的武將學他的經驗,對他如法炮製地來一場政變,果真如此,他這宋太祖就做到頭了。所以,為防範武將政變,趙匡胤想了一個妙策:杯酒釋兵權。他熱情地請開國大將們聚在一起喝酒,為他們封爵位,給他們封地,卻讓他們放棄兵權,而他心滿意得地把兵權集中在自己手裡。這還不能讓趙匡胤放心,他很瞭解五代時藩鎮擁有重兵對中央政府的危害,藩鎮不受中央節制,必有亂政出現。為了防藩鎮,強中央,他推行重文輕武的政策,實行“興文教,抑武事”法令,建太學,行科舉,著力培養文士,選拔文人,讓文士來充實各級管理機構。趙匡胤想以士大夫來治天下。

在此政策下,經歷過戰事,卻以學識智謀助宋太祖建立宋王朝的趙普,以為有更好的機會來了,他是文人出身,但他居功自傲,專橫跋扈,而且,他還貪財,於是,受到了猜疑,受到約束,本來,他可以照章辦事,繼續當謀士,而他卻自以為是,自認為功比武將大,身份比文人高,而結果是,武將認為他毫無戰功,文人認為他不學無術,他受到輕蔑,最後因結黨徇私而遭罷黜,下場是比較悽慘的。

趙普任宰相期間,宋太祖既猜疑他約束他又有時重用他,趙普第二次任相時,也還常為趙匡胤出謀劃策,以他的學識出出主意,於是,後來就有了“半句《論語》治天下”的傳言。後來,這一句話成了典故。

其實,趙普是否真的說過這一句話,不少歷史學家是有異議的,因為在一些正史中,特別是像《宋史趙普傳》這樣的重要史書中,根本就沒有記載趙普說這一句話。事實上,記載這一句話的是南宋羅大經的《鶴林玉露》,在乙編卷一中是這樣記載的:“趙普再相,人言普山東人,所讀者止《論語》,……太宗嘗以此語問普,普略不隱,對曰:‘臣平生所知,誠不出此。昔以其半輔太祖定天下,今欲以其半輔陛下致太平。”這就是趙普“半部《論語》治天下”傳說的出處。不難看出,這裡記述的是:趙普說,他讀書範圍不出《論語》一書,但他當年曾靠所讀的《論語》幫太祖平定天下,而現在仍能夠靠《論語》輔佐宋太宗趙光義把天下治理好。趙普這話是對著趙光義說的,趙光義以別人議論趙普只知讀《論語》的話來問趙普,趙普有些不高興,忍不住發牢騷,高傲的趙普認為他過去幫過趙匡胤,現在也可以幫趙光義,而當時滿腹經綸的文臣儒士,無法與他比功勞,即便是他讀書很少,也能為宋王朝兩代帝王出謀劃策,助其治國。幫助宋太宗,半部論語就夠了!

“半部《論語》治天下”釋論——談古論今話管理之一

孔 子

那麼,怎麼理解“半部《論語》治理天下”呢?

其中,有一種理解是:《論語》是儒家的重要典籍,主張以仁孝治天下的儒家的追隨者,當然是要依據《論語》的儒家基本思想來治理天下,但是,《論語》包括兩方面的內容,一方面是講修身養性的,屬倫理學說,另一方面是講治國平天下的道理的,所以,以後面這方面的內容來治天下,足矣,這即是“半部《論語》治天下”。

還有一種理解是:《論語》是整個儒家學說的基礎,講的是儒家對整個世界的態度,蘊含著人生的大道理,而治國理政只是儒家學說在政治管理領域的體現,要治國,用不著整部《論語》,有半部《論語》就足夠了。

最後,還有一種理解:這要結合趙普當時說話的場景來理解,趙普當時是順著趙光義的話說的,趙光義是帶著諷刺意味說的,意思是說別人在議論趙普,指讀過《論語》,而且對《論語》只一知半解。而趙普聽了,心裡很不痛快,回應趙光義時說出“半部《論語》治天下”,趙普表示他用《論語》幫過趙匡胤奪天下,現在也能用《論語》來幫治天下,用半部《論語》就行了。

其實,讀《論語》是一回事,而治國是另一回事,讀書歸讀書,治國歸治國,要把《論語》中的理論用來治國,是需要吸收消化的,讀出《論語》的儒家治國精神,需要變成政治家的治國理論,並轉化為實踐才行。即便是《論語》這樣的儒家經典,也是不能照搬書中的道理,而只能運用書中的一些適用於當時現實內容。在這個意義上,用《論語》治國,不能用全部,而只能用半部,用《論語》中有用的能用的那些部分。用整部《論語》治天下,那是書呆子,而用半部《論語》治天下,有可能會是不錯的政治家。

那麼,用半部《論語》真能治天下嗎?

《論語》是儒家第一經典,儒家的基本思想,包括治國理政的基本哲學理念是包涵在《論語》裡面,孔子創立了儒家學說,建立了“仁政”學說,將政治學和倫理學一體化,使家國同構,視國為縮小了的家,視家為縮小了的國,將仁、孝原則作為維繫政治穩定的基本要素。後來,孔子的後繼者孟子和荀子分別繼承發揮了孔子的思想,在儒家“內聖外王”的政治哲學中,孟子展開了“內聖”理論,重視講內心修養,提出了“吾善養我浩然之氣”等觀點;而荀子展開了“外王”之道,重視講理國策略。儒家政治哲學的“內聖外王”經由孟子和荀子,推演得更為豐富了,前者讓儒家理論演化為後來的宋明理學,而後者,則演化為韓非等人的法家治國理論。

顯然,作為儒家的第一部經典,《論語》是可以用來治國的,而且,孔子之後的政治哲學家和政治家們,有不少人也是用《論語》的理論來治國的,儒家的“仁政”學說,在中國古代政治學中有重要的地位,《論語》精神,是儒家的政治精神,是很多文人政治家的治國方略。

當然,在中國歷史上,並不是所有的政治家都喜歡用儒家學說來治國,比如,漢朝初期,用以治國的政治學說,並非儒家而是道家,漢初遵循的是“黃老之學”,即黃帝、老子的道家學說。漢初,戰亂剛結束,人心思定,社會安定、恢復生產成了當時頂層政治人物需要完成的首要任務,而“黃老之學”關於“無為而治”的基本思想,恰恰適合於漢初的政治實踐。當時,無為之道成為政治策略的指導思想,並貫穿於兵法、謀略之中,也體現在養生、方數等方面。漢初“文景之治”的成功也即是“無為而治”道學的成功。“文景之治”是因推行道家政治策略而建立起來的政治、經濟成果。有“文景之治”的成果,才積累起政治經濟方面的有利條件,讓後來漢武帝能推行變革,打敗匈奴,削弱諸侯,得到漢朝的鼎盛時期。

如果說,漢初的政治實踐表明與儒家理論大不相同的道家可以用來治國,而且治理得很成功,那麼,“文景之治”之後,漢武帝的政治實踐,卻是證明了儒家也是不錯的治國理論。《論語》所傳承下來的儒家學說,治國也挺管用的。

漢武帝的祖父、父親崇尚道家,推崇“無為而治”,而漢武帝則轉向儒家,他重用董仲舒,聽從董仲舒的建議,推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當時,頒法令,確定《詩》《書》《禮》《易》《春秋》為儒學“五經”,設專門博士,全面推行儒家學說,以儒家理論治國。到了東漢,朝廷極力倡導孝道,在“五經”之外又加上《孝經》和《論語》,“五經”變成了“七經”,《論語》也就第一次躋身於“經”的行列。到唐代,《詩》《書》《易》加上《周禮》《儀禮》《禮記》《左傳》《公羊傳》和《穀梁傳》稱“九經”,《論語》沒有列入,而到唐文宗太和年間,在“九經”基礎上,增加了《論語》《孝經》和《爾雅》,合稱“十二經”,《論語》又 列入。到了北宋年間,又加了《孟子》,“十二經”變為“十三經”,《論語》依然是“經”。可見,從漢代到宋代,《論語》幾次作為儒家典籍躋身“經書”之列,成了儒家治國的經典著作。趙普所處的時代,《論語》是經典,但並不是唯一的經典,而是“十三經”之一。所以,在當時,趙普知《論語》,成不了博學鴻儒,加上他居功自傲,當然受到文人的輕視,議論說他“半部《論語》治天下”,是帶有輕蔑之意,是諷刺他僅對《論語》這一“經”一知半解,卻居高位,自以為是,委身於王權,這對於趙普是有貶低的意思的。

其實,《論語》地位的真正提高,是在南宋時期,以朱熹為首的理學家,重視儒家的“內聖”之道,朱熹把《禮記》中的《大學》《中庸》兩篇抽出,連同《論語》《孟子》合稱“四書”,併為之詳作“集註”,《論語》超越了原來的“十三經”,提升到“大經”地位,到元明清三代,“四書”完全取代了漢代倡導的“五經”,成為科舉考試的教科書,《論語》成了士子必學之書。自以為是的趙普的自以為是一個說法,竟然演化為關於以儒家治國的正面話題,成了經典話語,廣為流傳。

在中國歷史上,古代身居高位的文官,輔助君王治國,常常是以儒家為名義,扛著儒家仁義禮智信的旗幟,高喊忠孝之道的口號,推行其政治措施的。而實際上,文人高官卻明裡一套暗裡一套,表面上是忠孝仁義的衛道士,而背地裡卻採用法家的法、術、勢思想,無情、嚴酷、陰險,同時還揉進了老莊的柔弱之術,以退為進,以柔克剛,想以無為達到無所不為,有的還吸取縱橫家的捭闔策略,吸取兵家的奇正韜略,融各家政治權謀於執政方略之中,很少老老實實用儒家理論,更不會是隻用《論語》的。躋身政壇,如果真的以半部《論語》治天下了,那一定是讀書讀呆了,也一定是治理不了天下的。

著名學者、作家唐浩明在曾國藩傳記小說《野焚》中寫到:曾國藩的早期老師陳敷,在曾國藩遇困境時,以醜道人的身份在《道德經》中留下一張紙條,寫著:“《道德經》一部,可以五字概括:柔弱勝剛強。前此不十分順心,蓋全用申韓之故也。山人試問大人:古往今來,純用申韓,有幾人功成身全?大人不久將再次奉命出山。山人夜觀天象,見荊楚將星倍添光彩,知大人時運已至。望從此明用程朱之名分,暗效申韓之法勢,雜用黃老之柔弱,如此,則六年前山人為大人許下之願,將不日實現。盼好自為之。”。這是在提示曾國藩,治軍治政,僅用儒家是行不通的,至少還需結合法家和道家,所以,“明用程朱之名分”是必須的,但遠遠不夠,還要“暗效申韓之法勢”,並“雜用黃老之柔弱”才行,可見,無論是半部《論語》,或是一部《論語》,或是儒家的學說,都不足以用來治天下,而只有融合古代各家政治哲學,才有助於治國理政,這,確實道出了古代政治哲學的真諦,是耐人尋味的。

當然,儒家,特別是《論語》中的某些思想理論,包含著治國理政的深刻道理,至今仍有借鑑意義。比如,《論語》裡的中庸思想,對有政治經濟管理,都有非常深刻的意義。中庸的智慧或許可以看成是儒家智慧的核心。在儒家的視野裡,“中庸”並非是簡單的“折中”,也不是“和稀泥”,儒家認為,做到“中庸”,即行所當行、止所當止,適度為上策。體現“中庸”的中和之美,是和而不同、因中致和。在《尚書·大禹謨》裡,有一段話歷來被認為是“中庸”理論的核心綱領,這一段話說:“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唯精唯一,允執厥中。”有人將其稱為“十六字心傳”,其實,這也是《中庸》所表現的儒學精髓。“允執厥中”,即天人合一的境界,人與天和諧。“允執厥中”也是處理問題的方式,即“執兩用中”,主張優勢互補,合作雙贏。而“允執厥中”也是一種人的靜樂心境和自然人生的和諧境界,誠如《中庸》之描述:“喜怒衰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儒家關於“中庸”的這一觀點,這既是人生的態度,也是治國的道理,難道不值得深深地思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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