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获自由的第29天 受冤23年的金哲宏: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重获自由的第29天 受冤23年的金哲宏: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金哲宏 (中)

封面新闻记者 宁宁 摄影 吴枫

12月28日,吉林市零下23度。虽然出着大太阳,但走在室外依然是冷得刺骨。

金哲宏穿着一件灰色格子毛衣,外面套了一件轻薄的羽绒服,拉链敞开着,却说一点都不冷。他对记者“你不冷吗?”的提问连连摆手,笑了笑说,“不冷,比以前好太多了。”

这是金哲宏重获自由的第29天。

今年11月30日上午,坐了冤狱23年的他被判无罪,当庭释放。

1995年,吉林一20岁少女遇害,金哲宏被锁定为犯罪嫌疑人,随后被判死缓服刑23年。据金哲宏代理律师表示,金哲宏在侦察阶段遭讯逼供变成了残疾人。

哈着白气、杵着双拐的金哲宏带着记者走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楼道里尽是灰尘和垃圾,各家各户门外还堆满着杂货。他边走边说,要不是腿不好,老早就把这些楼道都清扫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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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停停艰难地爬上六楼后,在一个贴满“开锁”、“疏通管道”等小广告的门前他掏出了钥匙。“这是我侄儿的房子,现在我暂时住在这里”,他说道。

进屋后,50来平米的老房干净明亮,家具、电器摆放整齐。当被问道住得还舒服吗,这个50岁的男人第一次红了眼睛,似乎强忍着泪水说道,“这都是我二姐买的,电器也是从韩国带回来的。刚搬进来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二姐专门去买了衣柜、桌子、床,她说现在这才像个家嘛。”

金哲宏的二姐常年在韩国打工,不算富裕的她为出狱后的金哲宏置办了舒适的家具,还在这20来天里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要是我没出这个事,说不定现在是我在照顾帮衬兄弟姐妹了”,金哲宏有点哽咽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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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最廉价的药

金哲宏又开始吸烟了。

一年前他戒掉了,但现在又开始复吸,在进屋坐下短短半小时里就抽了三支。

“感觉压力很大,吸烟是为了缓解压力”,他说医生说戒烟戒酒对他的身体恢复很有帮助,但接着又表示能活多久都是上天注定的。

在长春监狱“老残监区”服刑期间,金哲宏的身体状况极其糟糕,不仅残疾拄拐,还有糖尿病、脑梗和高血压,颈椎也有问题。

现在,他每天得打治疗脑梗的针,后脑勺时不时痛得难受。饭前饭后吃控制血糖的药,颈椎问题也迫使他过一会就要活动一下脖子换个姿势。

“我现在吃的这些药都是最廉价的,贵的吃不起”,他说,“不过,我觉得效果还是挺好的。”

由于高血糖,金哲宏时常会感到口渴。但是,由于双手使不上劲,一瓶矿泉水的瓶盖也得来来回回扭个四五下才能打开。

自无罪释放后,金哲宏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目前全靠家人照顾、朋友帮衬。“没有谁就得理所应当地帮你,兄弟姐妹也有自己的生活要打理,对吧”,他说道。

金哲宏出事以后,金家兄妹一直为他奔走,但持续多年没有结果。几年前,金哲宏的二哥去世,一直为他申诉的大姐夫也走了。迫于生计,金家人将案件委托给律师,陆续到韩国打工。同胞弟弟金哲松最后一个离开,走之前他去监狱探望金哲宏,没有忍心告诉他自己要走。

金哲松出国以后,儿子金永鑫是他狱外唯一的寄托。在北京工作的金永鑫此前辞职回到了东北,这几个月来都在为父亲的案子奔走。目前他还没有正式的工作,对于是否再回到北京工作,他表示暂不想考虑。

“现在儿子想给我重新租个房子,供暖好一点的”,金哲宏却对儿子想让他住得舒服一些的想法表示了拒绝,“这要花很多钱啊。”

金哲宏刚拿到了身份证,这在他看来才是真正重获自由的第一步,“有了身份证才可以去别的地方,办户口,以后才可以打工”,但这些手续的办理不能全权委托他人,通常还得靠他本人自己去跑。

收入来源为零,金哲宏打算申请低保补助,并委托律师团队申请国家赔偿,但这都需要些时间。

“现在住不起医院,伤残鉴定都需要钱”,谈到这些,金哲宏语气低沉了下来,显得十分疲惫。一年多,他来全靠药物入睡,出狱后没吃安眠药了,但依然整夜整夜睡不好,每天凌晨四五点就醒了。

“我觉得挺无助的,感觉现在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造成的”,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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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想吃青菜

对钱没概念

接近饭点时间,金哲宏杵着双拐慢慢挪下了楼。出门前,他坐在摆放在客厅的沙发床上拿着抹布仔细的擦拭着皮鞋,掸掉上面的灰尘。

楼下地上的坑洼处都结了冰,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走到了街对面的菜市场买菜。

金哲宏的二姐说他吃不惯她做的饭菜,东北人口味重,但他却说自己现在尽量要吃的清淡点,其余对食物的要求并不高。

“在监狱里,几乎顿顿都是萝卜汤、土豆汤,现在最想吃的就是绿叶青菜了”,金哲宏在菜市场边走边挑选。

金哲宏在释放当天看着长春街道上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路感慨,很有信心自己将很快适应这些变化。的确,在监狱里常年保持学习、读报、看书和看新闻的习惯让他的思维保持敏捷,说话语速较快,对微信、音乐app等智能手机上的功能也使用得还算娴熟。

“只是,他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一同前去菜市场的金哲宏二姐说道,“他买东西不会讨价还价,别人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1995年,金哲宏被所在的单位买断工龄,当时给了他一万多元。在监狱里待了23年后,他只知道当时的一万多元肯定远大于现在的面额,但具体多多少他还说不上来。

买好菜准备往回走时,金哲宏突然笑了,他说,“刚刚卖菜的老板说你怎么好久没来了啊,他这是把我认成双胞胎弟弟了。我弟弟之前也住在附近,经常过来买菜。”

他像个孩子一样偷偷咧嘴笑了,好像为别人没发现他才重新回到社会不久,也好像为他能重新过上普通的买菜做饭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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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歌儿唱歌妈妈”

客厅的沙发床上摆放着一把黑色的吉他,这是儿子把自己的吉他给出狱后的金哲宏使用的,自己当年那把吉他在他出事后就被家里卖掉了。

在监狱漫长的23年,音乐是金哲宏最大的支柱之一。他从小就是活跃分子,参加过各种文艺活动。入伍的时候,进的是文工团,会弹吉他和电子琴,能自己写词谱曲。出狱的时候,他提的一整个袋子里,全是这些年收集的歌本。

第一次一审宣判那天,金哲宏记忆犹新,“天不作美,在下小雪。”他站在窗前写了他入狱后第一首歌,“每一次我苦苦地盼,盼着爹和娘。每一次我苦苦地看,猛看到高墙电网。”

谈到音乐,金哲宏显得很兴奋,他说热爱音乐让他心情愉快,也是自我恢复的一个有力原因。

说起此前在媒体报道中流传很广的、抱着吉他的照片,金哲宏的脸上舒展开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自豪地说,“那全怪孩子他妈,有这么多照片不给(媒体),偏偏给了这张。”

在监狱里,金哲宏创作了很多歌曲,从描写当兵岁月、歌颂爱情到感恩、弘扬司法各主题都有,词曲时而慷慨激昂,时而轻柔舒缓,全部体现了积极向上乐观的一面。

由于睡眠不好,每天早早起床的他就坐在床边,拿起吉他开始慢慢恢复练习。手指还不太用得上力气,但他仍在慢慢尝试。

“在监狱里我曾想,只要我还能弹琴就别无所求了”,他翻着自己创作的歌本,指着谱子就哼了起来,“我对音乐的要求很高,不是别人说好听就是好,要我自己觉得好才算好”。

在刚出狱接受采访时,金哲宏曾表示以后打算做些民族音乐传承方面的事。采访中,他打开手机上的音乐APP,朝鲜族民歌传入耳中,“我23年没听到过朝鲜族民歌了”,他说道,“民歌才是最珍贵、最值得传承的”。

传承民歌,尤其是民族通俗歌曲,在金哲宏看来是自己将来真正想要做的事。结合他之前在监狱里关注的老龄化趋势、养老公益等事,他打算以后可能的话,将来到养老院等机构做公益,给老人们免费表演和演唱。

“现在能唱朝鲜族民谣的人已经很少了”,他说着唱起了过去熟悉的歌。二十三年弹指一挥间,那个曾经抱着吉他,笑起来一口白牙的阳光小伙子似乎又回来了。

对于即将到来的新年,金哲宏说能过上最朴实的普通人的生活就好,争取做一些对社会有用的事。

这时手机里传来了蒋大为的歌声,他指着手机说,“这首《最美的歌儿唱歌妈妈》最能够代表我现在的心情了。”

本文由树木计划作者宁宁创作,在今日头条和封面新闻独家发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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