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飛行，腦中浮現或許會是飛行員那英姿颯爽又威風凜凜的形象。想象他們駕駛飛機凌空直上的畫面，一種“展翅高飛唳昊穹，攬雲抱霧挽長虹”的激動就會在胸腔裡湧動。
說起飛行，腦中跳出的或許會是“出生入死”“驚險重重”。想象那空中生死一瞬的驚心動魄，一種“終身歷艱險，恐懼從此數”的驚悸就會油然而生。
飛行，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體驗呢？跟見多識廣的“老飛”好好聊聊似乎是解開這個疑問的好辦法。
▲洪濤（左二）與其他營連主官交流訓練經驗。吳世科 攝
洪濤，新疆軍區陸軍航空兵某旅運輸直升機一營副營長，已有十餘年直升機飛行經驗的他絕對是個名副其實的“老飛”了。初見他時，挺拔的身姿加上精神矍鑠的風采，完全看不出他已近不惑之年。隨著他的講述，我才意識到，原來飛行竟然有著多重面孔呢！
飛行，是一件風險巨大的事情
▲直升機搭載參訓官兵雪域高原飛行。吳世科 攝
有詩云“錦甸平鋪鴨綠水，白雲飛動蔚藍天”，這樣動人的天空，在其中自由飛行一定是一件極為愜意的事情。然而，那也是一件極具挑戰的事情。
要知道，靜謐的天空也會變幻莫測，氣流湧動、大雨傾盆、沙塵鋪面、雲霧繚繞……這些無疑都會給飛行帶來危險。甚至，地面上的一些情況有時也可能給飛行帶來麻煩。
征服塔克拉瑪干，聽上去應該十分酷炫。然而對於直升機飛行員來說，穿越沙漠戈壁可未必有那麼好玩——放眼望去，萬里無垠、一片黃沙，甚至連一個參照物都找不到，在這樣的環境中飛行不僅容易迷航，還可能會出現知覺錯誤，以致難以控制飛機、出現危險。即使如此，洪濤早已不知駕機越過了多少次沙漠戈壁，就連被稱為“生命禁區”的阿里高原，他也飛得安之若素。或許也因如此，他那本就強大的心臟被鍛鍊得更加剛強、更無所畏懼。
▲任務直升機飛行在高海拔邊防線。吳世科 攝
十年前西南大地的那場巨動想來不會被忘卻，當我們對當年無數抗震救災的英雄們致敬的時候，卻不知洪濤就是其中的一員。地震來臨的時候，地動山搖，正在西安執行任務的洪濤有著切實的感受。那時，他就意識到自己要做好準備前往災區。果然，5月13日，洪濤收到上級指示：終止此前的任務，緊急從西安轉場天水，火速趕往甘南災區。
在開往天水的火車上，洪濤抓緊一切時間進行開闢救災航線的工作。那時，洪濤手中的資料極其有限：不過幾個受災的點及其經緯度，還有一份航空用圖。甘南地區地形複雜，受災居民所居住的地方一般都在山谷、河谷之中，而這些地方几乎都有山高、谷深、谷窄的地形特點，十分不利於飛行。地域如此陌生、環境如此複雜，卻沒有試航的時間，這就要求洪濤在航線制定上必須儘可能精準，其風險之高、難度之大可想而知。面對這樣的境況，洪濤不是沒有壓力。但此時此刻，他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快——儘快到達災區，儘快把物資輸送到災區，儘快把災區的傷員輸送出來進行救治。
到達天水後，洪濤與機組所有人匯合完畢，將航線情況交流協同之後，直升機就火速起飛了。救援任務中，洪濤擔任領航員。這就意味著，他所駕駛的直升機是飛在最前面的，所飛航線有任何危險，首當其衝的便是他。這時的甘南，餘震不斷髮生著，機組人員在天空中時而看到山體塌方、樹林起火……果真是滿目瘡痍、令人揪心。受餘震影響，甘南的天氣異常不穩定，氣流、大霧、雨水，都讓救援機組備受挑戰。即使面臨這樣的境況，洪濤機組始終在最前方不斷修正著航線。然而，這些並非他們面臨的所有挑戰。
為保證山區用電，甘南山谷中高壓線架得又多又高，跨山電線更是“家常便飯”。就是這些密佈的高壓線，成為飛行安全的重大威脅——直升機一旦撞到高壓線便是機毀人亡。在高空的直升機上觀察細密的高壓線本就不是易事，惡劣的天氣更使之難上加難。為了應對這種情況，洪濤機組中的四個人都行動起來，從不同的方向進行觀察。即使如此，依然險象環生。有一次，直升機以220千米/時的速度高速飛行著，在臨近高壓線的地方卻沒有發現它們的存在。這時，機械師突然發現山體上有高壓線的鐵架，所以立刻向機組人員示警，大家立即開始搜尋高壓線的位置，直到距高壓線只有兩、三百米的時候才隱隱約約看到電線。這時，機長操控直升機緊急拉昇，以一個極大的仰角、躍升一般貼著高壓線驚險而過。“好在有這個緊急拉昇，飛機沒有造成損傷，否則我就不能坐在這裡回憶了……”洪濤戲謔又平靜地笑著，我也隨著一起笑——明明笑著卻感覺眼眶裡似乎有些什麼。
“機毀人亡”，這是我近幾天常聽到的一個詞。但在此之前，在我覺得飛行是一件離我十分遙遠的事情的時候，我從未如此明晰地感受到，飛行真的是一件以生命為代價的冒險。
飛行，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對於飛行員來說，長期駐訓在外可謂是家常便飯。“老飛”們談起自己的生活，總喜歡戲謔地說一句“跟戰友在一起的時間比跟老婆孩子還長”。日復一日，他們晨起訓練、戴月而歸。年復一年，他們為轉場或執行任務而奔波。這樣的日子，似乎少了點個性張揚的色彩，多了些如此反覆的“無聊”。
飛得久了，“老飛”的心理已經不會再有太大的波動，就算遇到險情也可以泰然處之。而且似乎在飛機上呆的越久，話也隨之變得越來越少。這樣說來，飛行確實是一件寂寞的事。
“你覺得這樣的飛行生活枯燥嗎？”當我向洪濤這樣問道時，他的回答讓我有點意外——
“枯燥？飛行並不枯燥，飛行本身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有意思？！這個答案真的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在洪濤的眼中，飛行既是終生追求的事業，更是終生的愛好，自己之所以從事飛行員這個行業，源自於自己對它的無限興趣。“每次飛行都會有不同的體驗，不同的任務會飛不同的地方，其中的許多任務是很有意思、很有意義的。有些地方，如果不是因為飛行，我是絕不會有機會去到那裡的，尤其作為一名軍人代表軍隊出國，更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
▲多機型混編直升機群遠程機動飛越山區。吳世科 攝
或許正是由於這份興趣，長時間的飛行中竟會有星星點點的趣事。大機群長時間轉場時，各機組之間有時可以通過無線電溝通來調劑一下略顯無聊的“旅程”：“05，05，講個笑話”“03，03唱個歌”……說是苦中作樂也好，說是真的樂在其中也罷，但就是這短短的幾句笑話或是一段小曲兒，就足夠這群飛行員洗去精神上的壓力和睏倦，更加投入地去遠航。
飛行中更有趣的，大概莫過於攝影這件事情了。大家或許都不會知道，飛行員大多都是潛藏的攝影家。
▲①帕米爾高原慕士塔格峰；②高原風景；③札達土林；④阿里風光。圖片均由洪濤從高空拍攝。
“新疆6700多公里的邊防線我全都走過，這些沿線的風景我都看過，帕米爾高原、崑崙山、阿里高原……”洪副營長滔滔不絕地說著，眼睛裡閃著亮亮的光，臉上掛著一絲興奮的笑，“沿途的風景真的太美了，美到不需要任何攝影技術，只要簡簡單單拍下來就是一張大片……”聽了這些，或許大家都會跟我一樣，有些嫉妒他們，還有些羨慕，更想隨他們一同飛上藍天去領略那些如畫的美景吧？
飛行，是那麼一件讓人望而生畏的事情，只有真正的勇者才敢嘗試。所以，這其中的趣味，自然只有他們得以品味吧。
飛行，是一件很“暖”的事情
人都說“高處不勝寒”，這群天空中的馴鷹者會那麼高冷嗎？
對於飛行員來說，“心理素質”是個出現頻率相當高的詞。在我看來，飛行員的心臟大概都是鐵做的，不然不足以支持他們面對一個又一個的“尖峰時刻”。想到這裡，我半開玩笑地問道：“飛行員的心理素質都這麼好、抗壓能力這麼強，是不是家屬的心理素質也被鍛鍊得很強？”
或許是我的問題有點突兀吧，洪副營長聽了一怔，但立刻便了然了：“他們？我們都不會鍛鍊他們的心理素質的。”
聽了這樣的回答，我不免有些感慨，更多的還有欽佩。
對家人的三緘其口，為的未必都是“保密”二字，更多的，想來應該是“保護”。這群馭鷹飛行的鋼鐵硬漢啊，無論在外面臨怎樣的生死考驗，都不願對家人吐露哪怕一個字，唯恐給家中的他們平添一份對自己的擔憂。這或許是常年在外的他們唯一能為家裡做的——道一句“平安”、說一聲“靜好”，然後把所有的壓力和驚險獨自深埋心間。這份用心，這份細緻，怎能不稱得上一個“暖”字？
與家人的微信群裡，時而會有一張飛行時拍攝的照片跳出來；同愛人的電話中，不時會有幾句溫馨而細緻的問詢和叮嚀；自己的朋友圈裡，表達一下對孩子生日的祝福……忙裡偷閒的“冒泡”，想來這些也是這群飛行員與家人之間溫存的方式。
▲洪濤在自己的朋友圈裡記下父親為自己寫的《示兒》一詩。
飛行，危險重重，卻也趣味橫生。鍛造“男神”的同時，更造就了一群“暖男”。飛行，是冒險者的事業，更是奉獻者的選擇。
飛行，究竟是怎樣的一件事？
“飛天不因功名事，戍邊為解蒼生憂”，這一句來自洪濤父親的《示兒》，大概是最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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