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島按】
11月21日，中國與菲律賓發表了聯合聲明。
在我們看來，這是今天最值得關注的時政新聞。南海局勢會如何變化？中國投資走出去又有何種機遇？像這種大家關心的話題，其實在聲明中都有跡可循，甚至超出外界預期。
為此，我們聯繫了三位島叔，分別是北京大學海洋戰略研究中心執行主任胡波、東南亞問題專家楊天沐和任南嶺，請他們談談看法。一起來看：
1、俠客島：在跟杜特爾特會談時，習近平總書記提到，中菲關係有安全、經貿、人文三大支柱。我們先從大家可能最關注的開始：南海。中菲共同聲明中說，雙方要在南海問題上保持克制互信，並在防務、海警等層面溝通交流。這是否說明中菲在南海上摩擦衝突的可能性降低了？
胡波：總體而言是比較積極的。
一是雙方用詞都比較剋制，展現了友好意願。聯合聲明提到，“南海爭議不是中菲關係的全部”，這表明雙方基本延續了2016年下半年以來的緩和勢頭，杜特爾特政府則繼續積極回應中方“擱置爭議”倡議。這種理性表達也說明，南海局勢緩和符合中菲兩國整體利益，未來雙方在南海問題上的剋制，有望維持一個較長的時期。
的確，南海問題在中菲關係中的重要性在下降，雙方在經貿、安全等領域合作日趨加深；實事求是說，短期內解決南海問題並不現實，但雙方控制爭議、管控分歧的能力和信心更強了。
二是在務實合作層面有突破。首先是防務合作。由於南海問題存在，長期以來防務一直是中菲合作短板，但聯合聲明明確寫道，“加強既有的防務和海警對話聯絡機制作用”，可見菲律賓國內、特別是杜特爾特政府對中國作用的看法在發生變化，其普遍認識到，不能因為南海問題與中國為敵。
事實上，這兩年，兩國防務交流合作互動頻繁。中國在緝毒、反恐等方面給菲律賓的支持；中國軍艦多次停靠菲律賓港口進行補給或訪問，杜特爾特還曾率領菲官員登上中國“長春艦”。上個月，菲律賓剛剛派兵參加了中國與東盟舉行的海上聯合演習。
任南嶺：的確，中菲兩年來在防務、安全上的合作與政治互信關係很大。事實上，近年來東南亞國家也在防務安全上對華持信任態度、敞開懷抱，比如今年東盟與中國舉行聯合軍演，這是東盟第一次與地區外國家舉行聯合軍演。
中國-東盟海上聯合軍演
2、俠客島：更值得關注的是，中菲就南海油氣資源開發簽署了諒解備忘錄。怎麼看？
胡波：南海油氣共同勘探和開發是領導人此訪的重頭戲，國內外的高度關注。南海油氣資源開發諒解備忘錄簽署，從政治上體現了兩國高層對推動南海務實合作的重視，應該說超出不少人的預期。不過，這一諒解備忘錄具體到落實層面還有很多技術性問題，尤其需要明確哪一片為“爭議水域”。如果沒有基本共識，共同開發就很難推動，菲國內仍有不同聲音。
楊天沐：菲律賓很關注南海資源。資源開採獲得收益是一部分原因，天然氣開採發電對菲律賓來說則更重要。
比如位於菲律賓巴拉望島西北部的Malampaya（大概叫馬拉帕亞）天然氣田，供應的天然氣就用於發電，約佔首都馬尼拉發電量的1/3。這個氣田預計於2022年枯竭，屆時一旦停電，將對馬尼拉乃至整個菲律賓造成相當大的影響。
此次協議中，兩國油氣開採簽署備忘錄的簽署，相當建設性地往解決問題的方向上走出一步。據菲律賓方面消息，是中海油與菲方公司組成聯合體共同開採。
任南嶺：客觀看，這邁出了不小一步，但是也要認識到，在南海油氣資源開發上，菲律賓內部、包括能源利益集團內部有不同聲音，未來需要考慮到這一變量。如果菲律賓依然延續家族政治對政局的影響，05年中菲越三方勘探協議的尷尬局面就是前車之鑑。
3、俠客島：我們知道杜特爾特執政以來非常看重安全事務，在國內開展了禁毒風暴，也大力打擊其南部恐怖主義勢力。中菲雙方未來在防務方面會否進一步合作？
胡波：如果沒有了南海問題的沉重包袱，或者說至少該問題的敏感性有明顯降低，中菲間的海上務實合作前景還是很值得期待的。如這次聯合聲明提到的，在特殊海域的海警共同執法，以及防災減災、海洋環境監測，海域態勢感知等方面，雙方都有很大的合作空間。
從維護海洋安全到海洋開發與保護，從爭議海域到非爭議海域，從海洋科技到海洋人文，能共同做的事情有很多。這次重點提及的防務合作方面，也有較大的潛力。
中菲防務合作雖然起點較低，但近兩年發展迅猛，合作勢頭良好。中國支持菲律賓打擊國內恐怖主義和極端勢力，並願意為菲方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包括裝備、訓練和情報共享等；菲方的支持，也是中國在國際上進行反恐合作和維護南海地區安全不可或缺的力量。
此外，軍貿方面的合作也有一定的空間。對於菲律賓的國情和軍隊情況而言，中國的裝備特別是輕武器性價比較高，有較大的吸引力，在軍費不太寬裕的情況下，中國的中大型平臺如警戒雷達、巡邏艇等也可能成為菲方的選擇項之一。
圖/東方秋白（發自馬尼拉）
楊天沐：應該說，這次的聯合聲明是對杜特爾特執政的支持。除了禁毒、反恐這些他關心的事務外，聯合聲明中，有3條協議直接提及“達沃”，針對性非常強。要知道，杜特爾特及其家族長期在達沃市執政，政府內閣以及議會中也有不少達沃人。
此次簽署協議直接涉及到達沃的三個項目：達沃河大橋建設項目，達沃市高速公路建設項目和達沃周邊地區重點基建項目。這是立足長遠、放眼未來的打算。菲律賓的總統是6年一屆，不得連任，杜特爾特按照法律是2022年6月下臺。沒人知道新一任總統會是什麼樣的人，那麼強化菲律賓中的友華力量就非常關鍵。
為什麼要做這些項目？因為達沃所在的棉蘭老地區常年戰亂，但唯獨達沃，因杜特爾特治理得力，頗為平靜繁榮。加強達沃的經濟建設，將有望吸收棉蘭老地區因戰亂流離失所的人民，將達沃塑造成菲律賓除了馬尼拉之外的第二個中心。這對於平衡未來菲律賓內部的力量非常有幫助。
杜特爾特發表禁毒宣言
4、俠客島：經貿也是中菲關係支柱之一。短短兩年多時間，中國已是菲律賓最大貿易伙伴、第一大出口市場、第一大進口來源國、第二大遊客來源國。2017年，中菲雙邊貿易額首次超過500億美元，中方在菲律賓直接投資超過5300萬美元，比上一年增長了67%。中菲經貿合作能給雙方帶來什麼？
楊天沐：我注意到聯合聲明中一個非常巧妙的地方：“中方願加快有關認證進程，擴大進口更多菲律賓熱帶水果等優質農產品”。
以進口新鮮椰子和冷凍鮮水果為例。對中國來說，這些屬於中國既可以從菲律賓進口，也可以從東南亞其他國家進口的農產品。但對於菲律賓這個較為注重農產品的國家而言，廣闊的中國市場，意味著菲律賓廣大莊園主和農民有了非常重要的收入增長來源。在這個以小政府為特點的國家裡，廣大的莊園主和農民的意見，相當程度上影響政府的決策。通過這方面給菲律賓做工作，是很明智的。當然，對中國消費者來說也是好事。
任南嶺：目前，菲律賓的宏觀經濟增速在東南亞國家中位於前列。特別是近幾年，受益於中國和其他國家不斷擴大的投資，其GDP增長呈現出持續走高態勢。但跟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甚至越南等國家相比，菲律賓的經濟基礎、工業基礎、貧困人口、失業率等問題都不算理想。
因此，重振工業基礎、找到發展點、提升就業率、消除貧困土壤，是菲律賓的理性選擇。此次聯合聲明中，中國將同菲律賓開展工業園、農業園等合作，幫助建設基礎設施、進行農業科技、漁業等合作，這對雙方都是好事——既可以幫助菲律賓發展經濟，中國企業和技術也能走出去。
經貿合作還有一個地方引人注目：就人民幣清算簽署了協議，工行也要在馬尼拉開分行。事實上，中國東盟其它國家在這方面合作已經比較成熟，雙邊貿易經常使用人民幣結算，一定程度上也規避了美元影響。這次中菲簽署人民幣清算協議，對雙方投資貿易、經濟合作都十分利好。
圖/東方秋白（發自馬尼拉）
5、俠客島：過去2年，習近平已經在各種場合和杜特爾特見了6次。中菲關係也從非法“南海仲裁案”的谷底中反彈回來許多。數據顯示，今年前8個月，中國對菲直接投資就已達1.8億美元，是2017年全年的3倍多。為什麼中國如此重視同菲律賓的關係？
任南嶺：菲律賓是東盟的創始成員國。發展對菲關係，首先對穩定南海局勢、穩定周邊關係有重要意義。
我們知道，阿基諾三世執政時期，尤其是2012年到2016年，還有非法的南海仲裁案，這一過程中，中菲關係處於谷底，也是南海態勢最緊張的階段。杜特爾特執政以來，回暖態勢明顯，對華政策有大幅政策回擺，轉向更多友好對話合作，擺脫了以往阿基諾時期對華“急先鋒”的角色和做法。可以說，維護中菲雙方在南海雙邊友好務實的磋商關係，以合作對話的方式推進解決，對穩定南海局勢和地區安全有相當意義。
同時，菲律賓、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幾個海上東南亞國家的地理位置相當重要，也是我們推進“一帶一路”倡議的重要節點。在這個時候，時隔13年，雙方將關係提升至“全面戰略合作關係”，就更顯得重要了。
而在現在，中美關係存在的一些不確定性，已經讓包括菲律賓在內的東南亞國家感受到了影響。中美大國角逐與競爭及“美國優先”，實際上是形塑東南亞地區國際政治的主要因素，特朗普政府雖然提出了“印太”戰略，但迄今尚未對地區形勢產生凸顯的影響。因而，可以預估，菲律賓對話政策回擺和保持目前友好合作的外在環境將持續相當時間。
不過，美菲同盟關係的存在、菲律賓內部對美關係的濃厚基礎（約有400萬菲律賓人及後裔在美生活，“幾乎每個家庭都有美國親戚”，75%的菲律賓人“極為信任美國”），依舊是評估中美菲“三角關係”變數的重要因素。
要看到，菲律賓國內依然存在著家族政治為核心的利益集團政治，這是菲律賓對外政策形成的關鍵決定性力量，對該國對華政策同樣有著深刻影響。其執政團隊內部也有差異性意見。不過，杜特爾特也在國內推進聯邦制改革，用政治改革的方式重塑內部政治力量。菲律賓民眾對於中國的觀感也在提升。
但同樣，中菲全面戰略合作關係才剛起步，可能面臨多重因素影響。要增進這種關係，只有靠踏實的合作夯實基礎。
採寫/公子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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