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0日晚，Facebook和旗下的圖片社交軟件Instagram發生全球大宕機，幾小時內收到4000多份錯誤報告。據第三方觀測平臺Down Detector統計，全球48%用戶無法載入頁面，35%無法登陸，16%無法瀏覽圖片。
網友們怨聲載道，正在為“黑五”宣傳最後一搏的商家更是叫苦不迭。人們眼看著這個從“校園中走出來的翩翩少年”，長成了“左右世界風雲的巨頭”。而如今，巨頭已經不起一次卡頓。
作為世界上最大的虛擬王國，Facebook擁有高達22億的月活用戶，“子民”佔了全球人口的三分之一。他們集結在這裡，被灌輸一個共同的使命：“讓世界更加開放、連接更加緊密。”
此番雄心壯志，卻在近幾個月來的一件件隱私醜聞中慢慢瓦解、消弭。
近日，《紐約時報》調查記者採訪了超過50名Facebook現任和前任高管、員工、政府官員、議員、國會工作人員及政界說客，得到的真相格外殘酷——Facebook發現海外政府幹預大選卻不作為；無視平臺服務條例向特朗普政府妥協；招募黑公關抹黑競爭對手和政治說客……
結論是，科技無罪，Facebook有罪。 罪行的主謀有二——那個愛穿灰色T恤、把自己99%的股份捐助慈善的創始人兼CEO扎克伯格，以及經歷喪夫之痛仍堅強“向前一步”的女權代表、COO桑德伯格。
Facebook 高管合影，扎克伯格坐在中間，面帶招牌式笑容。（網絡圖）
玻璃房裡的秘密
2017年9月，加州Facebook總部一間敞亮的玻璃房裡，扎克伯格召集高管們開了一個緊急會議。開放的工作空間是Facebook的一大名片，也是扎克伯格的驕傲。不管多麼高層級的會議，都在玻璃間裡進行——似乎在說，Facebook沒有秘密。
然而就在這一天，Facebook的大管家桑德伯格爆發了——她抓著時任首席安全官亞力克斯·斯塔莫斯（Alex Stamos）咆哮：“你把我們搞死了！”憤怒令玻璃牆內外的員工大感震驚。
憤怒的源頭，是桑德伯格和扎克伯格精心隱瞞的秘密，被揭發了。
早在2016年春天，斯塔莫斯的團隊就發現俄羅斯黑客與總統競選團隊相關 Facebook 賬號有聯繫。幾個月後，當特朗普與希拉里·克林頓在大選普選中對峙時，團隊又發現黑客正在向記者洩露民主黨的電子郵件。
Facebook前首席安全官亞力克斯·斯塔莫斯。（視覺中國圖）
斯塔莫斯找到 Facebook 的總法律顧問科林·斯特奇（Colin Stretch）說明了團隊的發現。當時，Facebook 對此類突發事件還沒有應急預案，斯塔莫斯私自展開了反擊行動，組織了幾名員工開始有針對性地打擊相關賬號。
然而為時已晚，郵件洩露事件對民主黨造成嚴重打擊。11月初的那個晚上，美國憑藉不知倒了幾手的信息，選出了他們認為更合適在接下來四年領導這個國家的人。
選舉過後，扎克伯格公開斥責“Facebook 假新聞幫助特朗普競選”的說法十分可笑，這讓斯塔莫斯大為震驚。他不知道扎克伯格是對實情一無所知，還是選擇置之不理。
他要求與兩個掌舵者見面，告知他們自己反擊俄羅斯黑客的行動。結果，老闆們非但沒有為他的舉動果斷點贊，反而罵他沒有知會高層就擅自行動。
此後，斯塔莫斯打算將調查結果編輯出版，再次遭到高管們的阻撓。領導顯然更有“遠見”——彼時美國情報部門已經指出俄政府是干預選舉的主謀，Facebook如果揪著此事不放，不但會被共和黨人指責和民主黨沆瀣一氣，還會進一步激怒和疏遠保守傾向的用戶。
今年9月，桑德伯格與推特總裁 Jack Dorsey接受參議院情報委員會質詢。（紐約時報圖）
權衡之下，桑德伯格選擇了利益為上，隱瞞不作為。
大選後，“備受鼓舞”的俄羅斯勢力在Facebook上更加活躍。到了2017年8月，公司高層不得不承認事態嚴重，扎克伯格與桑德伯格同意公佈部分調查結果。
這一次，斯塔莫斯沒有再當小綿羊，他向董事會提供了比原計劃公佈的更為詳細的調查結果，導致老闆們在董事會面前下不來臺——桑德伯格被董事會抓著問，為什麼要隱瞞此事？事情發生了一年多，為何仍然沒有得到有效抑制？
不知彼時的桑德伯格是否意識到，她正處在一個左右世界格局的位置上。如果採取了行動，如今政局會怎樣？但她或許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當時的她選擇了扭過頭，扼住“告密者”的喉嚨。
桑德伯格靠裝
在公開場合，桑德伯格本著少說少錯的原則，行事一直低調。但在Facebook內部，她的作風卻開始招來非議。
有知情人透露，桑德伯格迴歸大眾視野的野心路人皆知。很多人認為，她正在以Facebook為代價保護自己的人設——在一次公司聚會上，有朋友和桑德伯格說，如果Facebook不能有效解決醜聞，她半輩子辛苦搭建的傳奇難免崩塌。
為此，她施展起了自己的人脈大法。
過去的兩年間，她一邊繼續保持跟民主黨的親密，一邊籠絡了一大波共和黨議員作為手下的說客。她和議員的關係之親密，也到了左右政局的程度——當感覺到民主黨參議員馬克·華納 （Mark Warner） 對 Facebook 太“嚴格”時，參議院少數派領袖查克·舒默直接威脅華納不要繼續調查下去。
國會質詢上，扎克伯格收到的問題為何全無挑戰，如今也許有答案。
在許多公司決策上，桑德伯格也十分依賴這些政客夥伴的判斷。
競選期間，特朗普曾在Facebook上呼籲“全面禁止穆斯林”，聲明被分享超過1.5萬次，獲得2.1萬評論，其中大多數表示對宣言的支持。
這條聲明至今仍在特朗普Facebook的主頁上。（網絡圖）
據知情員工透露，扎克伯格本人看到這條帖文時非常震驚，他召集了桑德伯格和其他高管討論，這條帖文是不是違反了 Facebook 的用戶協議（“平臺對一切反對開放包容精神和種族歧視等仇恨內容持零容忍態度”），該不該關掉特朗普的賬戶。
事情的複雜之處在於：特朗普不是普通人，而是未來總統的強有力候選人。負責處理此類敏感事物的桑德伯格選擇求助於剛加入Facebook不久的小布什政府前官員喬·卡普蘭（Joel Kaplan）。
作為一個共和黨人，卡普蘭堅持認為特朗普屬於重要的公眾人物，關閉他的賬戶可能涉嫌妨礙言論自由。更重要的是，還可能引起保守黨的抵制。
最終，Facebook選擇向大佬低頭——“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卡普蘭在電話會議裡提醒大家。
除了政客，桑德伯格的另一大法寶是“黑公關”。
今年早些時候，Facebook發現近億用戶數據被黑客濫用，又被媒體曝出安卓設備廠商深度共享數據的情況，引發了新一波的批評。
桑德伯格選擇處理這種批評的方式，並非如何改正錯誤，而是通過公關公司，向公眾傳播一條定製信息：YouTube跟設備廠商之間也有相似的安排。
英國大數據公司劍橋分析濫用 Facebook 數據幫助特朗普當選一事被報道後，部分科技公司的高管表達了對Facebook做法的譴責。連平時很少表態的蘋果 CEO 蒂姆·庫克也站了出來：“我們認為隱私是一項人權，是公民自由。”
庫克的話激怒了Facebook。據《紐約時報》報道，小扎一氣之下命令管理團隊把手裡的iPhone都扔了不許用。
在推行黑公關的戰略敗露後，Facebook立刻終止了和遊說公司Definers Public Affairs的合作。（網絡圖）
而桑德伯格的對策則成熟得多——很快，一家名為NTK Network 的保守派新聞網站上出現了數十篇文章，抨擊谷歌和蘋果令人厭惡的商業行為。而這個名為NTK的網站，正屬於Facebook僱傭的公關公司Definers，文章的作者也是Definers的員工。
為了轉移目標，製造Facebook的受害者形象，公關公司還造出了一個故事——他們在媒體之間傳播一套新聞稿件，將曾經對Facebook頗有微詞的金融大鱷索羅斯，描繪成反Facebook勢力的幕後金主。
在桑德伯格的努力下，科技公司Facebook逐漸長出了政客的獠牙。
扎克伯格穿幫
隨著幕後桑德伯格的裙帶與黑稿被挖，臺前的小紮在國會質詢上的無辜表演也難免穿幫。
在Facebook深陷醜聞之前，扎克伯格可以算是教科書一般的硅谷英才——愛穿純色T恤的程序員，生活簡樸熱衷慈善的最年輕億萬富翁。這個皮膚白皙、大腦門的陽光大男孩從每個角度看，都寫著人畜無害。
而事實上，和桑德伯格一樣，這恐怕也是一個經過精心設計的面具。
扎克伯格曾在社交網絡上傳過一張和懷孕妻子的照片，曾被拿來和國內某大佬與嬌妻的照片對比。清新自然，高下立判。而事實上，小扎貼出的每張看似不經意的生活照，都經過公關團隊的精雕細琢，目的只有一個——告訴大家，小扎是一個好爸爸、好老公、完美先生。
雞年春節，扎克伯格秀出了一張包餃子的圖片。（網絡圖）
2017年，他大走親民路線，為了“對經常使用Facebook的近20億人中的一小部分有更多的瞭解”，他走遍美國三十多個州，留下了更多自然擺拍的照片。
但這場巡迴之旅在公眾眼中，卻相當笨拙可笑。
一位專業攝影師記錄了扎克伯格在威斯康星州喂牛犢、訂燒烤，以及在密歇根州的福特工廠裝配線上工作的場景。刻薄的網民說，這些照片讓他看起來像是外星人第一次探索人類。
參與此次巡演的前Facebook高管對朋友說，“沒有人想告訴馬克，也沒有人真的對馬克說，這看起來真的很蠢。”
更多的傳聞和黑歷史相繼被挖出——Facebook最初是剽竊了兩名哈佛學長的創意，最後賠了6500萬美元了事；趁著Pony馬做個背部手術的功夫，扎克伯格搶先一步收購了Whatsapp；以民主管理聲名在外，卻曾因為對一個員工的代碼不滿，把整杯水倒在他的電腦上……
針對《紐約時報》那篇傳播極廣的“黑文”，小紮在報道發出轉天就接受了全美各大媒體的採訪。在採訪中，他拒絕承認文章當中大部分的指控，並立刻轉移話題到 Facebook 將如何解決這種問題，卻又沒有提供具體的措施。
今年4月，抗議者在國會山前立起扎克伯格人形紙板，要求他解決虛假信息問題。（路透圖）
為了鼓舞士氣，他還在上週五召開了一次長達一小時的內部員工會議。在會上，他一反常態，情緒激動，稱《紐約時報》講的一些東西“根本不是真的”，甚至還爆了粗口。
他警告說，如果員工向媒體披露信息，將被解僱。另有傳言稱，小扎已經因為這篇調查報告，“調整了個別人員的職位”。
當再度被問及危機後是否會辭任董事長時，扎克伯格的回答依然堅定：“不會”。
Facebook的玻璃房不能隔絕秘密，但也沒能展現真相。或許，它確實將世界更加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只不過，是一個戴著面具的世界。
資料來源：《紐約時報》、USA Today、CNBC、《紐約客》、微信公眾號硅星人、極客公園、X博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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