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冬:梨園應是女中賢,餘派聲腔亦可傳

孟小冬:梨園應是女中賢,餘派聲腔亦可傳

孟小冬:梨園應是女中賢,餘派聲腔亦可傳

一個國劇演員成名難,要長保美譽更難。

欣賞一位演員身上的功夫,卻不知道練功時他吃過多少苦頭。

說一個人嗓子好,卻不知道他經過多少個寒冷的早晨,在空地上調過多少回嗓子。

一些人的才能就停在這個階段,成名是再無指望了。

若是頑固不化,繼續鑽研,只會自毀前途。

失敗的苦頭是一種,成名後的苦頭又是另一種。

菊壇舊聞錄上曾這樣描寫成名後不自量力的名角兒們:“舞臺是冷酷的,觀眾是無情的,今天你唱得好,舞臺是樂園,觀眾是朋友;明天你唱得不好,舞臺是苦海,觀眾是敵人。

書中還舉了幾個例子:

李盛藻坐科時很紅,出科以後,怪腔怪調,就沒人願意聽了。

徐碧雲一開始也不錯,後來抽上了大煙,嗓子抽啞了,人也抽懶了,觀眾也漸漸散去,再沒回頭。

還有的名噪一時的大戲子,年輕時紅紅火火。十年後嗓子啞了,聲音小了,只有前幾排聽得見,從前滿座的戲院如今只有三成座,晚景何等淒涼。

站在舞臺上的人,最能體會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有時,不是才華成就了人,能保持恆久不衰的定力,自律、自強,懂得收放,本身就是一種才華。

1933年9月,在天津《大公報》第一版上,孟小冬連登了三天啟事:

“冬當時年歲幼稚,世故不熟,一切皆聽介紹人主持。名定兼祧,盡人皆知。乃蘭芳含糊其事,於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實踐前言,致名分頓失保障。毅然與蘭芳脫離家庭關係。是我負人?抑人負我?世間自有公論,不待冬之贅言。”

從此七年相伴成追憶。

孟小冬:梨園應是女中賢,餘派聲腔亦可傳

她鬧過,哭過,甚至絕食,甚至做過一陣子的佛門弟子。可最後還是將一腔空置了的感情,投入梨園之中。

這或許不是因為感情失敗,而是因為給餘叔巖老師父做弟子太難。她始終還是愛戲的。

孟小冬早就想拜餘叔巖為師,她人脈很廣,多次請人勸說。可是餘叔巖是不願將自己一身本領傳於他人。

他高傲得連男弟子都不收,女弟子就更不用說了。

可是,再老派孤傲之人,也勸不住別人說和。民國27年,他突然收了李少春為徒,孟小冬趕緊抓住這個“缺口”,讓朋友們大力勸和,餘叔巖架不住別人的軟磨硬泡,只隔了一天,就收了孟小冬為徒。

餘叔巖授課,因人而異。李少春有武生功底,就專門教他《戰太平》、《定軍山》。孟小冬沒有武功底子,做派與唱功倒是非常好,於是她學的就是《洪洋洞》、《搜狐救狐》。

餘叔巖教人學戲,並不是每天都教。有時間了,情緒高了,他就興致高昂地教導到大半夜。

而且一定要完全學會他教的東西后,他才會教下一步。所以,跟這樣的老師學戲,一要頂得住熬夜和突如其來的加課,二要有非凡的耐心。

既要熬得住老師“慢吞吞”不往下教的任性,更要熬得住深入研究的苦悶。

後來,李少春中途輟學,只剩下孟小冬一人堅持著。每天粗茶淡飯,不斷重複的日子,她熬了五年,出師後,她演了餘叔巖親傳的《洪洋洞》、《搜狐救狐》,一舉登上了演藝事業的最高峰。

可是這樣的高峰攀登起來,何止五年的光景。

孟小冬出生於梨園世家,祖父的藝名叫孟七,生子六個,排行老四的鴻群就是孟小冬的父親。一家人的才華都揮灑在梨園,工武老生,武淨、丑角,家裡人都有擔當。

她從小對戲曲耳濡目染,九歲,在仇月祥學老生戲,十二歲就在無錫新世紀登臺了。十四歲,在上海乾坤大劇場演出。十八歲,便到北平深造,拜名師學藝。

可是那時候,很少有像孟小冬這樣認真學戲的,尤其是外地趕來。多數都是拜了師,每月供個月錢,然後頂著師父的名頭,繼續唱戲賺錢。

可孟小冬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僅跟著師父學,每每有機會到戲院裡去看名角兒演出,她也要爭做前排,細心觀察,學身段,看臉色。

又學習咬字、唱腔。不僅如此,她還向專門研究名角兒唱腔的人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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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以前,她只是有名氣,十八歲拜師陳秀華之後,她便去掉了之前那廣泛得頗有些亂七八糟的戲路子,專門演老生戲了。在三慶園、城南遊藝園、新明大戲院裡都有她的演出,而且都是唱大軸頭牌。

她在老生界的地位,凌駕於他人之上。

這時,她遇見了梅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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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下半年,北平政要王克敏慶祝五十大壽,他是個標準的戲迷,別人為了捧場就提出讓梅蘭芳與孟小冬合演《游龍戲鳳》。“一個是須生之皇,一個是旦角之王,王皇同場,珠聯璧合。

舞臺上,孟小冬扮皇帝,拖著長長的鬢口,梅蘭芳則是一個活潑俏麗的少女。在他眼裡,這個二十不到的真正的少女有一種讓人摸不透的憂鬱感。

她從不開口大笑,神色裡總有一種凝神屏氣的嚴肅。她也不像別的女孩那樣活潑,彷彿戲曲神韻注入了她的骨血裡,深厚而不老派。

他欣賞她,也喜歡她。而她呢,拜師學藝時就對名角兒非常痴迷,她願意生活在他身邊,做一對梨園裡遺世獨立的璧人。

她下嫁時,梅蘭芳已經有了王明華、福芝芳兩位夫人。兩位夫人也都是梨園出身,嫁人之後便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專心持家。

不過,她們總還有個家可以操持。

孟小冬就不同了,她嫁入梅家四年,從未正兒八經地進過梅宅。

她不願做小,可既然做了,她也不便與兩位夫人擠在一個屋子裡勾心鬥角,出來反而對她好一些。不過,這個“好”也不是時時刻刻,長長久久的好。一個女人做了人家的妻子,就等於做了一家的媳婦。她再新潮前衛,心裡也總想著見見公婆。

1931年夏天,梅蘭芳的大伯母去世,孟小冬前去悼念,也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見見梅家的人。可剛到門口,就被雷厲風行的二太太福芝芳攔住了,沒說幾句話就把孟小冬擋在了門口。

梅蘭芳當時就站在兩位妻子之間,他選擇哪一邊都不是,可最終還是對孟小冬說,“你回去吧。”

她眼見沒人向著自己,轉頭就走。

這七年的感情瞬間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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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冬與梅蘭芳

其實,兩人的好日子持續了九個月。太太不讓進家門的事還沒發生之前,兩人的感情就被孟小冬的暗戀者給拆散了。

北京城防司令的兒子王惟琛,對孟小冬很著迷,成狂成痴,得知孟小冬嫁人之後,非常氣憤,帶著槍直徑步入梅宅客廳。梅蘭芳此時正好不在客廳,王惟琛怒氣沖天,見到沙發上坐著的客人,迅速拔出槍來威脅。

梅蘭芳性格懦弱,朋友在客廳求救,他只說,“我立刻打電話去。”便消失不見了。不久,軍警抵達梅宅,勸解中,王惟琛驚慌失措,錯殺了客人張漢舉。這位《大陸晚報》的經理成了愛情的冤死鬼,徹底震驚了梅蘭芳。

他不知道孟小冬還有多少這樣痴狂的戲迷,也無法估計今後還會出多少類似的事情,可他懂得自保。

在他的心裡,這樣的逃避或許還有一點深明大義的意思。因為不單是為自己著想,更是為家人,為朋友著想。

王惟琛的腦袋被軍警砍下,在前門外的電線杆下,懸掛示眾三天。

從此,梅蘭芳便安心在福芝芳的保護下生活,見孟小冬就越來越少了。為了保命,他還離開北平,在上海定居。

可她的隱忍,換來的還是被人轟出家宅。

她哭,她鬧,她心灰意冷,可她也立誓從此不見梅蘭芳。“是我負人,抑人負我,世間自有公論,不待冬之贅言。”

她靠著學戲來度過所有與戀人離別的歲月。靠了戲曲發家的她,此時也靠著戲曲重振旗鼓。

可是,她從來就不是會被打垮的人。

她的眼中有一種傲氣和冷靜。

她身上有一種鐵骨錚錚。

愛情來便來,非常真心去接受。

愛情走便走,她也覺得不強留。

她不是那種會胡鬧,會死纏的女人。溫暖,是自己給的。堅強,也是自己給的。

所以,她人生中的36歲到40歲,她成了真正的單身貴族。一人吃飯,一人睡覺,一個人再次迴歸到學生時光,再次打造自己,以求獲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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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了感情的牽絆,心也沒有更多的寄託。跟餘叔巖在一起很難,比與任何自私的戀人在一起都要難。她每天都懷著鐵杵磨成針的心情,默默地學習。每天獨自來到餘家,每天獨自走回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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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她復出。這一次上臺,離她上次正式登臺已經時隔是七年之久。首場演出安排在西長安街新新戲院。她再次出現,為觀眾呈現了完全不同的更成熟的孟小冬,那個已經獲得餘氏教學精髓的孟小冬,那個已經成為餘氏唯一傳人的孟小冬。

她,經過靜謐時光的打磨,已經超越了梅蘭芳那兩位同樣梨園出身的夫人。

輝煌時,她依舊保持著那冷漠的神色。

這樣的強硬,是梅蘭芳想擁有卻不敢擁有的精神氣。

她依舊吸引著許多人。其中就有杜月笙——那個二十多年前就看上她的杜月笙。他與別人一樣,對她的復出首演心馳神往。

再次相會後,杜月笙請孟小冬為黃金大戲院揭幕剪綵,隨後也奉上了二十多天的演出。杜月笙的四夫人姚玉蘭也是梨園中人,杜家幾位夫人多年來分庭抗禮,你爭我奪,姚玉蘭這邊正好缺一個隊友,便經常與孟小冬接觸,關係深入後就時不時的勸她嫁給杜月笙。

她沒有同意,可也沒攔著杜月笙對自己噓寒問暖。她孤傲多年,太需要溫暖了。誰不需要呢?更何況,這溫暖近在咫尺又是誠心誠意。

杜月笙等待了二十年,終於等來了孟小冬的陪伴。更可貴的是,得到之後,他沒有沾沾自喜,更沒有斷了繼續欣賞的念頭。

他為孟小冬搭戲臺,繼續唱。這個天下第一號大戲迷,在六十壽辰的那天,邀請全國上下的大戲名角到上海義務演出,理由是為了賑災。原計劃五天的戲,演了10天,盛況空前,票價漲到了1000元一場,戲迷們依舊追捧不斷,場場爆滿。

到了臺下,孟小冬就在公館裡照顧病怏怏的杜月笙,或許是為了交換他的一腔愛意與崇拜之情,但更是為了自己的心中那份期望依舊的安定。

十年來,孟小冬居然從未提過婚配與名分。她寧願退一步,這樣無名無份的互相照應著,也不願重蹈覆轍,做別人的小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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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冬與杜月笙

可就在1950年杜月笙一家要遷居香港時,一家人忙著弄護照,頭都忙暈了,未考慮到她。一向冷冰冰,對任何事都沒有明確態度的孟小冬,突然來了一句,“我跟著你去,算丫頭,還是算女朋友?

杜月笙愣了一下,趕緊賠不是。說了幾句帶歉意的話,便正經操辦起婚禮來。

前幾位夫人跟著他享盡榮華富貴,到了孟小冬這裡,卻整天照顧他,陪伴他,為他這個年老體弱的藥罐子端茶送水。

他總覺得把孟小冬娶進家,是一件殘酷的事,一來辜負了她的青春,二來禁錮了她的自由——其他幾位妻子都是兒女繞膝,孟小冬卻什麼都沒有。可是,他又怎麼捨得放孟小冬走。

於是,在時局動盪、人心惶惶的時候,他給孟小冬一場最豪華的婚禮。

管家萬墨林到九龍飯店,把飯店的大司務請到杜公館來做菜,一共做十桌,每桌900港幣。婚宴時,樓下不夠用,又臨時借了樓上陸根泉家的客廳。親朋好友無一人缺席。

那天,杜月笙帶病出息,穿戴一新。孟小冬冷淡多年,終於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江一秋是杜公館的座上賓,對於杜孟兩人的感情,他曾如此評價,“哎呀,杜先生與孟小姐的感情交關好,兩個人嗲得來。”

杜月笙彌留之際,她悲傷至極,立誓絕不登臺演戲。懂她的人都去了,她還演了做什麼。

此後,她深居簡出,吊吊嗓子,後來就連嗓子也懶得吊了。

像年輕時一樣,她說到做到。

她的名字裡有個“冬”字,一生性情也像極了“冬”,冷淡、強硬、能忍,能扛。

對自己如此,對事業如此,對愛情,竟然也是如此。

像是一種必死的決心,支撐著這跌宕起伏卻十分輝煌的一生。

有人說,她最後沒有愛情,把自己陷進了照顧杜月笙的日常裡去了。

但有誰能如她這般,敢愛又決絕,敢恨又灑脫,收穫過事業,也抓住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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