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輛北京晚高峰的車上,周迅說了很多次“我不想告訴你”


在一輛北京晚高峰的車上,周迅說了很多次“我不想告訴你”


人物 PEOPLE

周迅

周迅有很多經典角色,但不會有很多金句——她沒有私人微博,甚少談論自己,近年來,連採訪也很少做。在一輛北京晚高峰的車上,周迅說了很多次“我不想告訴你”後,她和我們一起堵在了路上,不得不聊了兩小時。


採訪、撰文 / 洪蔚琳

文字監製 / 靳錦 何瑫

攝影 / 於聰 Yu Cong




“咱們不能誤導觀眾”

有沒有哪個導演,是你一直想合作的?

聽到問題,周迅即脫口而出:“中國有句老話,你想要實現的東西,你不要告訴別人嘛。”

那有什麼很想嘗試的角色類型嗎?她再次快速作答:“以後你就知道了。”

北京工作日的晚六點,我和周迅並肩坐在車上,陷入漫長的擁堵。她對於一連串涉及私人的問題,都是抗拒的。問父母的性格,“不太方便說啦”;問如何調節心態,“就不說了吧”;問具體的一些生活細節,“忘了,我說忘了是真的忘了。這,不是很真實嗎?”

路上堵,前方的車流像一長列整齊碼放的積木,紅的、綠的、黃的,紋絲不動。來之前就被告知,周迅是最不愛做訪問的,經紀人說,“她聊40分鐘最多了。”現在,我們的對話已經一個小時,並且因堵車一直在繼續。

“過去一年裡,你去錄了兩季《表演者言》?”

“對,是,《表演者言》這個內容主要是……”聊到這檔在豆瓣連續兩季都超過9分的輕訪談類節目,表達的慾望突然被激發了,她放下一直兩手緊握的保暖杯,側過臉來,用20分鐘解釋自己錄製這檔節目的初衷和過程。在她的思維裡,探討表演藝術的節目具備公共價值,值得聊。“任何一個城市想學表演的學生,這個東西對他們來講,都是很珍貴的一些資料。”

在一輛北京晚高峰的車上,周迅說了很多次“我不想告訴你”


另一件她覺得具備公共價值的事,是她一年前和陳國富、陳坤創辦的“表演實驗教育”山下學堂。幾周前,她在山下學堂看學生的現代舞彙報,感覺這種綜合性的藝術教育有成功的可能性,她抱著雙臂仰起頭,形容她的觀後感:“我當時非常感動,非常感動。反正我身體的自然反應是,掉眼淚了,出汗了,就是一個自然反應。”

說起這些,她不時揮起手臂在空中打個手勢,和麵對私人話題時的沉默截然不同。

“山下啊,公益啊,這些我可以聊很多,沒有問題。但比如說我約一個記者,來來來,聊聊,最近我的生活是什麼樣的,我不喜歡這種。”

周迅下意識地看重自己公眾表達,面對採訪是如此,拍戲時處理角色也一樣。在《如懿傳》中,周迅就對這部87集大型電視劇裡最重要的人物結局提出了自己的異議,因為“不能給觀眾錯誤的價值觀。”

電視劇《如懿傳》的編劇團隊透露,那是在2017年初春,《如懿傳》的拍攝到了最後的階段,如懿也要走到最後了。在原小說中,如懿與皇帝情斷意絕,用刀刺死自己,由朋友在多年後為她復仇。一家日料店內,導演、劇本團隊、男女主演坐成一圈,投票決定如懿是否自殺。

一輪下來,各得3票,又一次陷入僵局。這已是不知第幾次討論,周迅忍不住表示:“如懿不會自殺,自殺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影視劇是有擔當的,咱們不能誤導觀眾。”

導演汪俊認同她的態度,劇本團隊依然有些顧慮,於是一直探討多種可能。周迅也為“如懿之死”設計了一段可能,和編劇組一起感受:“我想和侍女一起坐著,喝喝茶,從前都沒怎麼看她坐過。我覺得這麼多年,發生了這麼多事,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這個方案最終被採用了。在編劇們眼中,周迅和角色共生了大半年,她的感知更有說服力,她們把周迅的這段原話寫進臺詞,改成如懿患上癆症,停藥後自然死亡。

路不那麼堵了,車子緩緩挪動,我們聊著如懿的結局。聽到“自殺”二字,周迅擺手道,“我不想傳遞自殺的這個訊息。”她重複了三遍,強調角色對公眾的影響很重要,“自殺這個結束的方式對如懿來說不太好,很多人看了,覺得郎君不如意,我就要去自殺嗎?”

小說中,如懿參與宮斗的頻次比較高,這是她不願向公眾輸出的價值觀。“鬥什麼鬥呢?後宮你是出不去的,也不能攝政,鬥什麼呢?”

有一場戲在小說中,是海蘭為保護如懿不得不犧牲別人,兩人事後還是好姐妹。周迅提出意見認為邏輯不太對,“她為我害了人,價值觀上我不認同,我們的關係不可能沒有隔膜。”劇本因此做了些調整:得知海蘭為自己處死了無辜的侍衛,如懿一臉失魂落魄,怔怔地叫她出去,兩人從此隔了心。

播出當晚,“如懿 海蘭”上了微博熱搜,劇情觸發了網友對如懿人設的爭議。相比其他宮鬥劇裡女主角一路鬥到底,《如懿傳》的女主一心向善,總是被欺負。有網友稱讚如懿“靈魂高貴”,也有人吐槽如懿“人設太扁平”,“這個主角太弱了。”

周迅並不想對公眾的反饋作出回應。“這個就別問了”,她把頭扭向窗外,“因為現在的網絡環境其實大家也都很清楚,很多人會斷章取義。”

想說的與緘默的

手機顯示時間:6點30分,天色漸沉,路邊有零星的燈光亮起。

“你今天說得算多還是少?”

“算多了,真的。”副駕駛位的經紀人轉過頭來搶答,“她平時就不接受訪問。”

這是密集宣傳的一年,周迅主演的兩部大戲——電視劇《如懿傳》和電影《你好,之華》先後上映,上半年還有《表演者言》第二季。但截止到10月,她只接受過三次專訪,推掉了大部分邀約。她不愛做採訪,原因之一是:不善言辭。

談起對採訪的抗拒,反而是她最鬆弛的時刻。“小時候採訪我的記者,也很可憐。”她回憶起剛出道的那幾年,一有記者電話採訪她就非常緊張,當時照看她的李少紅導演開著免提,在一邊幫她寫答案,讓她把紙上的字念出來。

在電影《你好,之華》的開場,周迅出演了一個普通人,有她本人的氣質 。一場同學會上,之華跑上舞臺,接過話筒,她原本打算長篇大論,作一番正式的發言。可一轉身,她看見所有人都注視著自己,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隨便說了兩句,接上“謝謝大家”,又匆匆跑下臺。


在一輛北京晚高峰的車上,周迅說了很多次“我不想告訴你”


巖井俊二:

黑色西裝上衣 Louis Vuitton

白色襯衫 Emporio Armani

絲質長褲 絲絨樂福便鞋 均為 Bottega Veneta

周迅:

幾何圖案西裝外套 白色闊腿褲 彗星白金耳環 均為 Chanel

生活裡的周迅差不多也是如此。“比如大家一起聊天,她每次都一個人在角落裡啊,看著大家玩兒那種。”好友沈暢回憶起十多年前,她倆都還小,起初她感覺周迅有點兒憂鬱,後來又覺得,也許她只是不愛說話。“其實她心裡應該還是挺開心的在跟大家玩兒。”

有時玩兒瘋了,寡言的女孩看上去也很活潑。她們一幫人去雲南,一排五六個男孩趴地上,“她就助跑,那衣服穿的跟斗篷似的,‘啪’一下跳過去,就像小飛俠。”

讓周迅用語言表達情感可能沒那麼容易,她更習慣用行動。沈暢至今記得,一次周迅接下珠寶代言,就送了一個鑽戒給她。“我特感動,我都傻了,我說媽呀,這不應該是我男朋友或者我老公給我的嗎?她就只說,你先拿著。”

但周迅也有克服表達障礙、打開話匣的時候,那往往是為了公共話題。

昏暗的光線下,周迅陷入沉思,她想跟我解釋,在《表演者言》聽其他嘉賓講表演給了她什麼啟發,最後說了很長的一段話表達一個意思:聽其他演員講表演的心得,必須等自己遇到同樣的狀況才能真正領會。她怕自己沒說明白,又舉了個例子:“比如我告訴一個小朋友,來例假會痛。我是,哇,我會痛死。她會說,那我沒有這個反應啊。就是每個人是不一樣的。”

她認為自己終於表達清楚了,身子向後一倒,長舒了一口氣:“雖然不那麼雅觀,但是你聽懂了對不對?我這個形容,你可以自己想一個比較好的。”

很多接受採訪的人都提起,周迅如此在意公眾表達,與她近年信仰有關。信佛主張行善渡人,即使不愛講話,她也願意為自己認同的價值觀發聲。

信仰也改變了她的閱讀習慣。從前她的確不愛看書,但她現在讀佛書。拍戲時,她把宗薩仁波切的《八萬四千問》送給劇組的很多人,書中講渡化眾生,她邊發書邊勸人,影視是對社會有責任的,影視的能量是很大的。黃覺前段日子去她家,周迅也挑了幾本佛書塞給他。

在她參與創辦的表演教育實驗地山下學堂,工作人員帶我看牆上貼著的書單,上面列著《老舍全集》、《契訶夫全集》、《威廉·毛姆全集》,“都是我們迅姐推薦的。”

“書單啊,書單不是我的吧?”周迅聽了,瞪大眼睛,不在意顯露自己閱讀上的空缺:“我要是有書單了,那我真的是變成了另外一個周迅。”

表達欲源泉


不論在私下還是戲裡,周迅有比價值觀更渴望表達的東西。“其實我有時候也會和朋友話很多。”她託著腮,胳膊支在膝蓋上,半張臉罩上一層陰影。

黃覺見證了周迅那些話多的時刻,按他的說法,他可能是這20多年來唯一貫穿始終的見證人。

他是在90年代北漂時認識周迅的,那一陣,倆人待在一家歌廳,等著晚上登臺演出。包房裡漆黑一片,他窩在沙發裡,周迅就湊過去,坐在邊上說個不停。他聽不進去,裝作耐心地看著周迅,偶爾不得不打斷,你先停一下,我先睡一會兒。眯上眼,迷迷糊糊的,聽見周迅的聲音還沒斷。

後來過了十多年,倆人都做了演員,各自忙於拍戲。有時候周迅晚上給他打電話,一打五六個小時。電話裡,周迅翻來覆去講自己的事兒,黃覺也不說話,聽一段,“嗯”一聲。他在劇組,第二天6點要起床,電話到5點20才掛斷。

黃覺說,不管在歌廳還是電話裡,周迅愛聊感情:如何開始、如何告終、如何興奮、如何受傷。

感情是她最有表達慾望的主題,她把這種表達欲帶到戲裡,成就了熒幕上的一系列經典角色:《大明宮詞》中的太平公主,只想得到薛紹的愛;《夜宴》中的青女,為了太子犧牲自己;《龍門飛甲》裡的凌雁秋,走遍江湖尋找消失的心上人;《畫皮》裡的狐妖小唯,毀了自己的千年道行去救王生。

在黃覺眼中,演戲代替語言,成了周迅對外表達情感的方式,她總是需要激烈燃燒,要麼在愛情中燃燒,要麼在戲裡的愛情中燃燒。黃覺出演的第一部戲,就是2004年與周迅合作的電影《戀愛中的寶貝》。周迅飾演的寶貝敏感、纖弱,對愛情極度真誠投入,失去愛情後有種失重感。“她整個人生就是戀愛中的寶貝,這個名字其實起得很好。”


在一輛北京晚高峰的車上,周迅說了很多次“我不想告訴你”



一次,黃覺在國外旅遊,突然接到周迅閨蜜的電話:你來陪陪周迅吧,她又受傷了。他玩得正開心,有點猶豫,“我沒錢買機票。”對方說,機票幫你訂好了。“我不知道在這個城市怎麼坐車到機場,我英語不好。”對方馬上給他畫了一張路線圖。

黃覺沒轍了,飛去一個小縣城裡找周迅。進了門,周迅開著電視,整個人一動不動,面無表情,“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黃覺沒辦法,倆人就這麼目光放空,連著看了好幾天電視,誰也不說話。“那種為愛情沒了半條命的樣子,就特別像她演的寶貝,可能演戲對她而言,是一種釋放的方式。”

“就像我那時演《紅高粱》,我是把我積累了那幾年的情感都在戲裡釋放完了。”周迅提起有一場戲,是她與愛人餘佔鰲告別後,獨自坐在路邊放聲痛哭,“我現實裡真的就這麼哭過啊。”

黃覺常常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對周迅反反覆覆說一句話:你給了我信任,我願意做一個大床墊子。你在這世界上摔得鼻青臉腫,要想著到最後,有我在下面墊著。

那你難過、困擾的時候,也會對周迅傾訴嗎?

黃覺愣了一下,似乎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我沒有太多的要求,因為我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想了一會兒,想起有一次周迅喝多了,試圖藉著酒勁說兩句:“就是拍著你的背,說‘你知道的’,然後想了半天,想感慨,就是說不出來。但我知道,她是真的在表達那份情感。”

安全感地帶

“具體的故事基本上都記不住的。”讓周迅回憶拍《你好,之華》時發生的趣事,有些難為她。“那個就是我們有兩條狗,對,戲裡有兩條狗,叫什麼?”

前排的經紀人回答:“黃金和珠寶。”

“黃金和珠寶,對,它們兩個挺好玩的,對。”周迅笑了。

拍《你好,之華》的日子裡,周迅常常在遛狗。一場戲甚至沒有給劇本,鏡頭跟著她,她被狗拉著跑,狗跑到哪兒鏡頭就跟到哪兒,她和狗的即興互動就是這一段的情節。剩餘的鏡頭也都類似,日常、生活化,要麼推著小車整理書籍,要麼照顧孩子和老人,陪家人散散步。

“過去的很多角色,都是情緒非常飽滿的,可能之華就是一個淡淡的東西,但這種淡淡的東西,生活中大部分時間都是淡淡的。”不同於此前塑造的一系列“為愛而生”的形象,之華不再轟轟烈烈、奮不顧身,但周迅把這次出演視為一次突破:邁入不惑之年後,她希望自己的角色能有不一樣的表達。

在一輛北京晚高峰的車上,周迅說了很多次“我不想告訴你”


變化也發生在片場之外。《表演者言》的演播室裡,周迅坐在有些低矮的小轉椅上,保持桌面以上、上半身的端正。沒靠背的椅子不太舒服,但她已經坐在那兒錄了兩個小時。在這檔清談節目中,她作為發起人,每期要與不同的演員嘉賓探討表演,一期播出16分鐘,但錄製時間最長達到三個小時。

周迅從沒試過這麼大的談話體量。她一出演播室就拽住製片人崔菲:“錄這個節目,我真的把兩年的話都說完了。”

出道27年來,周迅很少在作品之外進行自我輸出。她不開個人微博,參加過的綜藝節目屈指可數,只上過一檔旅行類的真人秀。

她不習慣應對媒體,但熒幕和片場是她的舒適區,在那個範圍裡,她有表達的安全感。40年前,浙江衢州的一家電影院裡,3歲的周迅已經每天坐在第一排看電影了,父親作為電影放映員的職業便利,讓影像成了她從小最熟悉的東西。電影院裡有膠片的氣味,後來她到了電影廠,同樣的氣味讓她一下子有了安全感。

17歲那年,她被名導謝鐵驪因一張掛歷照片相中,帶進劇組試鏡。她從小有口吃的習慣,但一開機,她看向鏡頭,完全能流暢地說出臺詞。

“我以前小時候問過她,我說你演戲怎麼一點都不結巴。”在一家甜品店,沈暢回憶起10多年前,她和周迅因戲相識。她們共同出演了《紅處方》、《橘子紅了》等很多部電視劇,周迅戲裡戲外表達上的反差,讓沈暢覺得特別神奇。但這個問題,周迅自己也解釋不清,“可能就是一種習慣。”

她早早出了道,22歲那年遇到陳凱歌,在《風月》劇組待了大半年,觀察鞏俐和張國榮如何演戲;接著是婁燁的《蘇州河》,她憑藉這部電影24歲就拿了巴黎國際電影節的最佳女主角;再往後是李少紅的《大明宮詞》,太平公主的角色讓她在一夜間家喻戶曉。

那些年,周迅和如今一樣不善言辭,但與一系列名導的合作讓她有單純、安全的空間,只需要專心琢磨表演。那時也不是流量時代,一個演員想獲得成功只有把戲演好。沈暢看著她一步步走過來,“每一個作品,拍的東西都比較實打實的。作品能說話嘛,作品為王。”

沈暢懷念那個時代,“有一種質感”。如今她轉型做了製片人,能看到整個行業在變化,演員的職業範疇已不再只是演戲了。“後來有了這麼多附加的東西。你可以這樣,你可以那樣,你還要代言,還有真人秀,那時候根本沒這些東西。”

我曾在山下學堂看過一次新生班的彙報演出,周迅請來很多業內的朋友作觀眾。最後一場戲即將開演,一個女孩倚在房間側面的門框上,為表現緊張的情緒,她的前幾句臺詞都是低聲自語。很多人沒意識到戲已開場,還看著前方的空地出神,但周迅聽到女孩的聲音就率先側過頭去。她在女孩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十年前的同一場戲——《風聲》中顧曉夢與日本特務機關長在房間裡相互試探,她也穿著暗色旗袍和高跟鞋,和眼前的女孩一模一樣。

這一場落幕了,扮演顧曉夢的女孩慢慢後退,所有學員重新登場,在教室地板上坐成一排,等待對面老師們的專業評點。

“我今天看到你們,我就想起我上學那會兒。”陳建斌搶先發言,他陷入對往事的追憶中,感慨持續了七八分鐘。結束的片刻後,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

之後輪到周迅了,她用寬大的毛披肩把自己裹起來,盤腿坐在椅子上,轉頭向四周看了一圈,發現大家都在注視著她。她定了定神,想了一會兒。

“我覺得大家都謝謝自己,以後的路還很長。”

幾秒的停頓中,教室裡非常安靜,所有人仍然專注地看著她,期待相似的情境也能觸發她講一段聲情並茂的感言。

“我說完了。”

她笑了笑,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大家愣了幾秒,接著掌聲響了起來。

在給《智族GQ》的書面回覆中,陳國富總結周迅的表達方式,不是概念型、語言型,而是更偏向視覺、直觀和體驗。在《表演者言》裡,很多演員嘉賓來介紹自己表演的技巧和方法論。秦海璐說自己看劇本,要把戲裡其他人的部分也都看了,分析每個人在每個時間點,為什麼說那句話,記住所有的邏輯事件和情感走向,周迅則很少去談這樣的方法。有一期是易烊千璽作嘉賓,他向周迅請教,拍戲怎麼進入角色?周迅想了想:“我是從拍戲到現在,我很少做這個文字上的準備什麼的,看我也不大記得,我主要還是靠感覺。”

車流漸漸鬆散暢通,周迅試著剖析這種難以言說的“感覺”。這次演之華,她塑造角色的方式是塗上藍色指甲油,代表之華在平淡中對生活有熱情。在準備人物時,周迅有一天拍了指甲油的藍色色卡發給導演巖井俊二,說了自己的想法,並問哪個顏色好看,結果導演跟她選擇了一個一樣的顏色,“這就是之華的顏色。”

“我對人物的感覺,因為有些時候會從一些顏色去找,就是這個也不知道,反正也就是在我到了大連之後才有的這個想法。可能是因為我的酒店就在海邊?”

“對,反正就突然想到的。”

“不說也是我的性格”

聊了快兩個小時,還沒到目的地。副駕駛上的經紀人轉過頭來,“聊了很久了啊!沒有別的問題了吧?”周迅擺擺手:“你問吧,反正也沒到那,我能回答你的我就回答,我不能回答的,我也沒辦法回答你,好嗎?”

對這次採訪,她已經盡力了,近兩小時的對話是她的極限。現在,她身子向後靠,陷在鬆軟的椅背裡,持續回答問題讓她有些疲憊,“做訪問像喝糖梨水,我就是不大喜歡,你如果說必須要喝的時候,那我也得喝。”

轉眼,她又開始擔心採訪的素材有限,連問我會不會寫起來會不會很痛苦,“不夠寫的話,你多難受啊。”語氣認真。

“那比如說就像這種怎麼辦呢?其實我有東西我不說也是我的一個性格啊,對不對?而且是我很強烈的一個性格”,她在“強烈”這個詞上咬字很重。

車下了高速,她突然身子前傾,扭頭看向窗外,發出一聲驚歎:“哇好美啊!”太陽似乎已經落下,黃昏的天空鋪滿了層疊的、漸深的紅,是晚霞,但又像火燒雲。她拍拍司機的椅背:“靠你了!在落下去之前能不能衝到天台上去。”

這一趟的目的地是山下學堂,平日裡,周迅常常登上山下學堂的天台,一個人坐在天台上出神。當晚,她還要為山下學堂一週年再接受一段10分鐘的視頻採訪,但她此刻期待的是天台上沒有訪談、不必說話的自在與鬆弛。

如果可以選,她希望能只做想做的,只說想說的,不要在表達上刻意勉強自己了,“以前我會覺得算了,可能對方會不舒服,但其實我不大想說,我說了也不舒服,你明白吧。我現在更鮮明,不想說的就真的不跟你說了。”

眼看著紅雲正在消失,隱入越來越暗的天色裡,她催促著司機加快車速。導航顯示,預計車程只剩下10分鐘,窗外的樓宇飛逝而過,這是一場與晚霞的賽車。

一路暢通,車子準點駛進了園區,滑過一道長長的弧線,發出輪胎與地面摩擦的聲響,最終停在山下學堂門口。

大家依次跳下車,周迅沒說什麼,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天已經黑了,晚霞消失不見。█


在一輛北京晚高峰的車上,周迅說了很多次“我不想告訴你”



攝影 / 於聰Yu Cong

創意總監 / Vicson Guevara

時裝總監 / Anson Chen

文字監製 / 何瑫、靳錦

採訪、撰文 / 洪蔚琳

妝發 / Yooyo、Sam

時裝助理 / 利霞、張霜晨、Steven

統籌 / 陳蔚、單連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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