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钱冲看银杏落叶，确实被震撼了。
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地上铺满了金黄的落叶。不是薄薄的一层，很厚，踩上去温软，敦实。山坡上，树的四周，河面，全是耀眼的黄。
再是天空，太阳在云后面，阳光时有时无。山谷里的光线稍显阴沉。秋风吹着，风势并不强劲。而已经黄熟的银杏树叶，纷纷飘离枝头。叶在空中不停息地飘落，与树上尚残留着的叶，和地上是一个颜色。已落在地上的叶，静躺着。飞扬在空中的，则在旋舞，纠缠，无声地叹息或嘶喊。树枝上的叶抖动着，随时准备着舍身而下。如跳崖者，跳水者，或飞蛾扑火。
我当时惊呆了。在钱冲，我看到了生命之献礼，看到了辉煌的的死之舞。
摄人心魄的色泽，高贵的黄，在形同暮色的阴沉天际，演绎着一场古今同一的，浩大的哀愁。这哀愁不是你的，不是我的，它有着巨大的同一性，仿佛来自陈子昂。得着这哀愁，便有了不寻常的涤荡和欢喜。
因了这一次见识，每每见了外地朋友，我都会说到钱冲，建议朋友们在秋天里到钱冲来看落叶。可是，连续几年，无论我单独去，还是陪朋友一起去，都不曾见到我当年所见的盛景。
今年也一样，我和几个朋友说到的“极致之美”都没有出现。空中没有叶之舞。地上的叶也很稀薄，据说是被人扫去卖了。阳光偏亮，无风。游人倒是不少。我很沮丧，还有些羞愧，那感觉类似于说过谎的心虚。
但我终归没有说谎。我记得在某一年秋天的那个时光里，钱冲有过这样的壮丽。我由此想到，过去的某些时光将注定不会重现。
不会重现大约有两个意思。
一个意思是，尽管世事总在轮回和重复，比如秋天。这世上哪一年没有秋天啊？有秋天，钱冲的银杏就会落叶。这是世事的总体框架，它的大模样，是一定会重复的。但在它的细部，具体到我当时见到的那一天，它会否重现吗？
另一个意思是，或许那一天也可以重现。只是当那一天再次降临（重现）时，而我又不在场。它重现时，我没去，而我去时，又刚好是另一天。
这便是机缘了。人和人有机缘，人和山水又何尝没有机缘？
说某些时光不再，其实并非怀旧或哀叹。这世上没有丢失了的东西，包括记忆。所有被认为丢失了的东西，或不会重现的东西，都被保存在时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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