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間的兩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湯珍珍咯咯笑了兩聲,先踩著高跟鞋走了出去,留下林振飛一個人在茶水間裡整理衣服。
跨出銷售部的大門,湯珍珍與來人打了個照面,她的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換成了人畜無害的笑意:“姐,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湯唯安的雙眼早已哭得紅腫,蒼白的臉色讓人看了很是擔憂。會在這裡看到妹妹,她也很是意外。但眼下已經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了,看珍珍心情大好的樣子,肯定是還不知道父親病逝的消息。她慌亂地捉住她的肩膀:“珍珍,爸爸他……”
“啪——”茶水間有了動靜,裡面的人似乎即將要出來了。
湯珍珍並不想這麼快就揭開謎底結束這場有趣的“遊戲”。她有些強硬地掙開湯唯安的手,抱歉地衝她笑了笑,橙紅色的口紅張揚又靚麗:“姐,我還要忙,有事的話一會兒再說吧。”說完便毫不遲疑地踩著高跟鞋快速離開了。
“珍珍……”湯唯安追了兩步,卻不慎別了腳,狠狠摔倒在了地上。從腳腕處傳來劇烈的疼痛使她說不出話來,潔白的貝齒緊緊咬著慘白的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唯安!”
焦急的男聲從身後傳來,湯唯安感到身子一輕,雙臂不自覺地攬住了來人的脖子。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林振飛的聲音裡滿是心疼,他大步走進辦公室,小心翼翼地將懷裡的人放到自己的座位上,“讓我看看,傷到哪兒了?”
單單憑聲音來判斷,十個人中有九個人會覺得林振飛在緊張。可是如果仔細看去就不難發現,他的緊張不全是來自於對湯唯安的關心,而是險些被撞破姦情的心虛。
腳踝紅腫的很厲害,林振飛的語氣中不知不覺多了幾分真正關心的成分:“什麼事情這麼重要?走得這麼急。”
三年多的感情自然不能全部作假。
他和湯唯安是從校園中牽手走出的模範情侶,他的確深愛過她。
湯唯安真的很漂亮,即使現在他躋身社會精英的行列,見慣了各式各樣的美人,也從沒有人能夠撼動她在他心中是最美的地位。
但是美貌並不是無敵的。人一旦進入了社會,就容易變得物質。
“振飛……”也許是見到了熟悉的人,原本以為已經哭幹了的眼淚再次湧出了湯唯安的眼眶,“我爸他……”
“你爸他怎麼了?”林振飛有些驚訝,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起自己的父親。
“他……他……”彷彿是不願接受這個事實,湯唯安怎麼也無法將“死”或者“去世”這些字眼說出口。她艱難地抽泣著,大顆大顆的淚水不住地滴落,“我想去醫院看他,你能不能陪我……”
“醫院?”林振飛的心中立即警鈴大作。
對於農村人來說,醫院是個最可怕的名詞。那些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會想盡辦法從你的口袋裡榨乾最後一毛錢,再人模狗樣地對你說一句“我們已經盡力了”。
一聽到湯唯安說要去醫院看爸爸,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他那個姓名不詳、工作不詳、收入不詳、一切不詳的老丈人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在一定程度上,他的想法並沒有錯,但是可惜晚了些,他那位神秘的老丈人已經等不到見他一面,一命嗚呼了。
“安安,我今天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辦完,改天行不行?”林振飛警惕地斟酌著措詞,他可不想為那位老丈人掏一分錢。
聽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稱謂,湯唯安有些恍惚。他已經很久沒有叫她安安了,而在他之前叫她安安的那個人,也彷彿永遠塵封在了中學的相冊裡。
“那個,唯安……”見她半晌沒有答話,林振飛心虛地舔了舔嘴唇,“我把車鑰匙借給你,你自己先去好不好?”
在一起三年,林振飛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父母,每一回他問起的時候,她也總是含糊其辭。林振飛心想,八成是她家境也不好。
儘管畢業以後她為了表示想跟他在一起的決心從家裡搬了出來跟他同居,儘管她體諒他剛找工作時窘迫的經濟一個人承擔了房租,儘管她允許他將母親從鄉下接過來同住還悉心照顧……儘管她有千般萬般的好,她也註定不能成為他林振飛的妻子。
他需要的,不是陪他一起受苦受窮的普通女人,而是湯珍珍那樣能夠讓他少奮鬥二十年的千金小姐。
那為什麼還不跟她分手?
林振飛的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自卑、無恥、心虛、後悔……種種情緒摻雜在一起,使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些猙獰而可怕。
沒錯,他捨不得她的美貌,更捨不得……她一直在幫忙還貸的那套房子。沒有她的高薪水,他和他媽根本住不上那麼好的大房子。
唯安,對不起,你以後一定會遇上更好的人的。等房子的貸款還清,我立馬給你自由!
“借車?”湯唯安怔忡地望著自己腫的像是饅頭的腳踝。
任誰看了都知道,她的腳傷成了這樣子肯定不能再開車,可她的男朋友居然還想讓她一個人開車去醫院?更何況……這車本來就是她買的,只是顧著他的面子借給他開,他竟然說把車借給她?
不,不對。湯唯安的瞳孔微微瑟縮了一下。她的目光緩緩上移——
他的襯衫很皺。
他的襯衫釦子少了一個。
他的脖子上有半枚橙紅色的唇印。
湯唯安的腦袋嗡嗡地響著,彷彿有千萬個人在爭吵。突然,她的腦海裡閃過湯珍珍的笑臉,湯珍珍的紅唇……橙紅色!
“轟——”
她的世界彷彿爆炸了開來,眼前的一切變得迷幻而恍惚。
她的妹妹,她的男朋友,他們……呵!
“唯安……”
水霧迷濛的眼中映出他慌亂和緊張的面龐,湯唯安卻只覺得荒涼而可笑。
這場殘忍的背叛,究竟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她的思維遲滯不堪,身子則變得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啪——”
腦中的某一根弦終於繃斷,她徹底失去了思考的力氣,如墮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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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唯安遲滯地睜開了眼睛,緩緩地打量著周遭的環境。她顯然是在醫院,但病床邊沒有陪護的人,只有兩個標著葡萄糖的點滴空瓶掛在床邊的鐵架上。
昨天的記憶隨著身上的力氣潮水般地湧入腦海,湯唯安支撐著身子坐起來,心裡滿是物是人非的蒼涼。
林振飛、湯珍珍……
她痛苦地眨了一下眼睛,將滿腹心酸咽回肚子裡。放在床頭的手機已經徹底沒了電,她向臨床的阿姨借了充電器和數據線,順利充上了電。
手機剛剛開機不久,就傳來好幾聲叮叮咚咚的短信提示音。她隨手翻了翻,發現大多都是主管質問她為什麼不說一聲就早退的消息,而屬於林振飛的那條短信則孤零零地躺在最下方:
——“這個月的300塊全勤不能丟,我先回去上班了,你的錢包在枕頭下面。”
收件時間是昨天下午2點,很顯然,他把她送進醫院就走了,絲毫沒有逗留。湯唯安不禁苦笑。明知道他背叛了他們的愛情,她竟然還對他有所期待,還真是犯賤。
她撐著身子下了床,雖然有些腿軟但勉強還能獨立行走。賬單掛在床尾,和她想的一樣,除了8塊錢的掛號費,林振飛沒有多出一分錢。好在他還沒有卑鄙到將她的錢包據為己有的地步,她按照短信的提示找到了錢包打算出門去結賬。
“喂,賀先生,是我,您在哪個病房?”
“啊,我是天宇建設的朱成宇,上回跟您談了北邊兒的那樁合作案……對對,您想起我了沒?”
刻意討好的聲音由遠及近,湯唯安沒怎麼在意,沒想到剛剛探出身子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原本就扭傷的腳踝承受不了撞擊的力度,她的身形一晃,險些再次跌倒在地上。
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不悅地瞪了她一眼,繼續邊打電話邊往前走。
“上次我們在紐約的會談可能存在一些誤會,您看,正巧您這回來A市,今晚我做東,咱們再商量商……”
“先生!”過來換藥的小護士氣憤地攔住他,“您差點撞倒了湯小姐,怎麼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
“別多管閒事!”中年男人煩躁地捂住手機,壓低了聲音訓斥道。這位H.T集團的賀先生能回國一趟實在是很難得,要不是他碰巧跟這家醫院的高層有些關係,哪能這麼早摸到他落腳的地方。但說早也早不到哪兒去,和這家醫院有關係的人不只他一個,想要和這位賀先生“吃飯”的人多了去了,此時恐怕都在路上了,他必須趕在這些人的前頭拿下這個項目。
“出什麼事了?”電話另一頭的人似乎聽到了這邊的響動。
“沒什麼沒什麼。”中年男人乾笑了兩聲,“一點小事情,您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就能解決好。”
一放下手機,他就川劇變臉似的換了另一幅神情,冷著臉走到被自己撞到的年輕女人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女人長得很漂亮,身上穿的衣服雖然都是大牌,但卻都是幾年前的舊款,想來是哪家落魄的千金,或者是打腫臉充胖子的普通白領。自以為做出了正確的判斷,中年男人的嘴角扯起一絲滿意的弧度: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相當好打發。
“拿著。”
湯唯安愣愣地看著被遞到眼前的一小疊現金。
見她遲遲沒有接錢,男人不高興地蹙起了眉頭:“嫌少?”他從錢夾中又抽出幾張鈔票,連同先前的一小疊一齊硬塞到她的手裡,語氣嘲諷地說道:“好好珍惜這筆錢,下次碰瓷想再碰到我這麼好說話的人可不容易,唐……唐……”他一時記不起她的姓氏,於是偏頭看了眼護士手上的病歷單:“哦,湯唯安,湯小姐。”
他的聲音鑽入聽筒,字字清晰地將這個名字送入頂層VIP病房那位“賀先生”的耳中。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話音剛落的瞬間,手機屏幕閃動了一下,通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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