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閒話兩晉之五胡亂華——西北亂局（6）
後秦軍連吃敗仗，姚興權衡一番，覺得還是赫連勃勃的威脅大，得儘快將這個心腹之患消滅了它。
公元409年1月，也就是在木城慘敗半年以後，姚興再次派遣弟弟、平北將軍姚衝、徵虜將軍狄伯支、輔國將軍斂曼嵬、鎮東將軍楊佛嵩率領四萬騎兵討伐赫連勃勃。
誰知走到半路，姚衝忽反，他不服哥哥當皇上，要領兵返回長安作亂，狄伯支不同意，被姚衝設計，假裝宴請，以毒酒鴆殺，之後，欲領兵造反，哪知後秦軍隊並不同意，原狄伯支系將領更是不從，姚衝無奈，此事作罷。卻早有人將此事暗告姚興，姚興大怒，派欽差速到軍中，賜姚衝死。此次征討赫連勃勃的行動，只好作罷。
在這兒要說一句的是，史料中記載，姚衝的犯上作亂跟後秦姑臧、木城之敗有一定的關係；而且姑臧、木城之敗對於後秦的影響還遠遠不止於此。
後秦軍這兩次失利，不僅使得南涼禿髮傉檀恢復了王位，原本從屬於後秦的乞伏部也出現了離心離德的跡象。
簡單說說這個乞伏部吧，看過前文的兄弟或許會有印象，在淝水之戰以後，甘肅隴右曾崛起過一支鮮卑人，喚作乞伏鮮卑，當時的首領名叫乞伏國仁，在他手裡建立了西秦。
斗轉星移，後涼呂纂篡位，發兵攻打南涼後不久，後秦姚興出兵要滅乞伏西秦；當時西秦的國主是乞伏國仁的的弟弟乞伏乾歸。
本來這次參戰的西秦軍不少，足有六萬之多，可沒想到出了意外，西秦王乞伏乾歸率數千騎兵去偵察後秦軍的情況，竟路遇風暴，迷失了方向，找不回大部隊了，後秦主姚興大喜，率全軍猛擊乞伏乾歸，乞伏乾歸被迫投奔了南涼的禿髮野鹿孤，後秦姚興挺進西秦國內，西秦乞伏鮮卑眾部落一看，乞伏乾歸敗得如此利索，便紛紛投降姚興，西秦國就這麼沒了。
公元400年7月，後秦滅西秦。
乞伏乾歸投南涼後，禿髮野鹿孤知道此人投降只是權宜之計，便有殺他之意，乞伏乾歸也是老江湖，一看風向不對，立刻出逃，索性投降了跟自己有滅國之仇的後秦姚興。
再往後，乞伏乾歸做為姚興會下的將領南征北戰，也是狠出了一把力氣的。
然而，也是在木城之敗不久，乞伏氏的二代開始有想法了，代表人物就是乞伏乾歸的兒子乞伏熾磐。
乞伏熾磐別看年輕，小子很有心眼兒，後秦軍木城之敗後，乞伏熾磐就感覺後秦不靈了，他就開始著手秘密聯絡之前被後秦整散了的乞伏部眾。而且這小子執行力相當強，部眾聚合起來，之後便一舉攻佔了南涼的枹罕城。
當時，乞伏熾磐的老爹乞伏乾歸正跟著姚興在平涼，乞伏熾磐找了個心腹秘密潛入平涼，把將這一消息密報給了乞伏乾歸。
乞伏乾歸也偷偷兒的從平涼逃了出來，投奔了自己的兒子；父子倆很快打出了恢復西秦的旗號，號召乞伏鮮卑迴歸；一時間離散的部眾又重新聚合起來，乞伏乾歸留下兒子乞伏熾磐鎮守枹罕，自己則帶著一部分部眾前往度堅山，並且將國都也安在了此處。
公元409年7月，乞伏乾歸重新登上了西秦王位，改元更始。自公元400年，西秦被後秦滅國到如今，西秦國祚在中斷了十年以後，又重新在隴西得以復興。
而相反的，一度強盛的後秦則不僅失去了整個涼州，而且又因為西秦的復興丟了隴西，同時，姚興還面臨著盤踞在嶺北的越戰越強敵國——赫連勃勃的夏國；一時間，貌似強大的後秦帝國的疆域大幅度縮水，姚興盡管修佛，但看著不斷被壓縮的地盤兒也很上火。
姚興上火，其實有人比他還上火。
誰呢？
說出來您可能都不信，拓跋珪！
柴壁之戰後，公元402年12月，拓跋珪回到北魏首都雲中城，柔然聽說魏軍主力回到草原，二話不說上馬就跑。拓跋珪不依不饒，發兵猛追，最終給柔然抓住，好一頓修理。
第二年，拓跋珪又想起柔然趁機偷襲他這檔子事兒了，再次派出鐵騎，對漠北進行掃蕩，打的漠北各部哭爹叫娘。
把鄰居們修理的大氣兒都不敢喘了，拓跋珪消停了；不過這只是對外；對內，拓跋珪開始準備搞政治改革。
他這一搞，讓他上火到滿嘴燎泡的事兒來了！
要說清楚這事兒，咱們還得往回捯飭幾句——
拓跋珪之所以動念頭想要在國內搞政治體制改革，時間其實還得追溯到北魏拿下鄴城。
拓跋珪把慕容寶打回到遼東老家後，別說，他還真認真的做了檢討。檢討後燕為什麼會這麼短時間便滅亡了。
按拓跋珪的想法，後燕之所以會跟大家說拜拜，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慕容垂的幾個兒子均分朝廷大權，等慕容寶上臺後，屁的威信都沒有。
這話如果換個表達方式，那就是後燕亡於權臣。
北魏的權臣是誰呢？
兩類，一是跟著拓跋珪打天下的那些功臣們，二是各部落的首領。
為了避免自己有一天也會被權臣架空，拓跋珪可下了狠手了；首先從自己的功臣們開刀，那借口找的都花花兒了——
殺堂兄弟拓跋意烈，原因是意烈跟另一個名叫和跋的大臣不和；殺“仲兄”奚牧，原因是奚牧給姚興寫信的時候不恭敬；殺功臣李慄，原因是這夥計在朝會時候不講衛生，隨地吐痰；殺漢族士大夫崔逞，原因是這傢伙建議河北民眾用桑葚充當賦稅；殺寵臣庾嶽之兄庾和辰，原因是庾和辰負責掌管北魏國庫，這夥計把北魏王室的私產跟國庫的公款分的很清楚。
這還只是開始，在隨後的幾年裡，拓跋珪更是大開殺戒，動輒廢黜、誅殺重臣——
刺入拓跋珪幹掉堂弟拓跋順，原因很搞笑，拓跋珪挺喜歡黃老哲學，經常把大夥兒攏到一起開座談會，被‘請’來的大臣們一個個正襟危坐，嚴肅認真，唯獨這個拓跋順不是昏昏欲睡，呵欠連連，就是不愛好個人衛生，隨地吐痰。被拓跋珪看到後，大怒，將其廢黜。
還有曲陽侯拓跋素延。拓跋素延，是拓跋珪的爺爺拓跋什翼犍伯祖拓跋猗迤的後代，從血緣上說他跟拓跋珪的關係沒那麼親密；但拓跋素延一直追隨拓跋珪，在柏肆之戰拓跋珪戰敗的謠言傳開，北魏國內一片譁然的時候，是他殺了叛亂的幷州守將封竇真，穩住了山西的局勢；鮮卑騎兵攻下中山以後，拓跋素延被拓跋珪任命為幽州刺史。這就算是封疆大吏了，拓跋素延奢侈的小尾巴露出來了，衣食住行極盡奢華。偏巧，拓跋素延人緣兒也不是很好，被人舉報給了北魏的中紀委，拓跋珪也就知道了，一道詔書下來，元素延被招回首都，賜死。
這麼殺下來，殺得北魏朝廷上的重臣們是噤若寒蟬，人人自危。
功臣們被剪除的差不多了，拓跋珪開始琢磨著對那些部落的大佬們下手了。
在這兒要說一句的是，咱們前面說過，拓跋氏之前曾經建立過代國，拓跋珪又建立北魏；聽著挺正規，其實至少到這會兒，拓跋氏還是個草臺班子。
為什麼這麼說？
這裡邊兒有個原因，那就是不論是之前的代國，還是現在的北魏，核心的組成部分，是部落。
那位說了，部落怎麼了？
呵呵，部落問題大了。
首先，不論之前拓跋珪爺爺的代國，還是拓跋珪的北魏，都是以部落聯盟的形式出現的，嚴格的說，這爺孫倆都沒有絕對權威，在決策時往往採取民主協商的方式，而各個部落首領在決策中是擁有一定的發言權的。
民主？協商？呵呵，您還真沒看錯，確實是這樣。
這其實也好理解，部落大佬們手裡有人口有牲畜，那就是實力；往好了說，各個部落都有一定的自治權利，往壞了說，各個部落可都有潛在的跟中央叫板的能力。
部落制帶來的第二個問題，就是繼承權的問題。
那會兒除了南方的東晉以外，北方的胡族政權在皇位或者王位繼承的問題上，雖說有了嫡子繼位的概念，但也僅是概念而已。
具體到拓跋氏，父子相承遠沒有得到廣泛的認同；拓跋氏的母族和妻族對於汗位或者君位繼承有著很大的干預權，往往實力強大的母族妻族部落會左右拓跋部繼承人的人選，從而引發拓跋部內部的動盪。
翻翻拓跋氏前期的歷史，多的不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而是兄終弟及，以及來自母族、妻族對於拓跋部繼承人的干預，這種事情比比皆是。
別的不用看，就看現在傳世下來的魏碑遺刻，細心的話能發現一個詞兒，喚作“直勤”，這其實是個稱號，這個稱號類似於漢語的宗室，而這個詞的作用就是用來對繼承權順序的界定和認可。而且即便是到了拓跋珪時代，這種習俗依然存在。比如，在柏肆之戰後，人們誤傳鮮卑騎兵戰敗，拓跋珪下落不明的情況下，“直勤”拓跋順就曾打算繼位（當然，這也是拓跋順後來被幹掉的主要原因。）。
這些傳統，無疑跟身邊漢臣越來越多的拓跋珪格格不入。
針對上述傳統，拓跋珪有針對性地採取了一系列措施——
首先通過殺人，尤其是殺那些顯貴，製造恐怖氣氛，以達到提高君主權威的目的。其次，“離散部落”，建立郡縣制度；目的在於剝奪部落首領對部落的控制權，提高中央對北魏老百姓的控制力。第三，學習漢武帝劉徹，建立立其子而殺其母的制度；杜絕來自母族對嗣君的控制，防止太后垂簾，後宮干政的情況發生。
這麼殺來殺去，殺的北魏國內重臣個個兒朝不保夕，不敢再在拓跋珪面前做仗馬之嘶，時間也就來到了公元404年，這一年，拓跋珪下詔，正式在北魏推行九品中正制，行郡縣，設百官（拓跋珪設計的官職名稱，與中原王朝的官名不同，多效仿上古時期的龍官、鳥官之名，比如國務院各部的辦事員，被稱作“鳧鴨”，意思是動作迅速；而前方擔任偵察的軍官，被稱作“白鷺”，意思能夠伸著脖子遠望。），自此開始效仿中原中央集權王朝進行改制。公元406年，拓跋珪遷都至山西平城，也就是山西大同，北魏這個蠻夷政權開始向中原王朝轉化，換句話說，越來越“正規”了。
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拓跋珪本人可是遭老罪了。
他搞改革，勢必會觸動很多既得利益集團的利益，反彈也是必然的。有些膽兒大的“直勤”，甚至想通過政變做掉拓跋珪，不過還好，都被拓跋珪有驚無險的鎮壓了。
但是這種反彈力量之大，也讓拓跋珪非常痛苦。這種痛苦，慢慢的侵蝕著拓跋珪的身心健康，讓他變得越來越殘暴和多疑，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做為皇帝，他每天要看摺子，各地只要出現異常情況，拓跋珪都會提心吊膽；比如哪兒哪兒的報上來，說當地打雷了，拓跋珪就能因為這一場電閃雷鳴，幾天不吃一點東西，或者通宵不合眼，整夜回想起自己做過的事情，喃喃自語，彷彿對面坐著一個鬼怪在與之對話。
這還是輕的，因為之前有“直勤”想要做了他，拓跋珪開始對任何人都不相信，每當大臣上前稟報公事，拓跋珪一旦回憶其此人過去曾經做過的錯事，就立即下令就地斬殺；即使平時沒有過錯的，如果稟報的時候，臉色異常，或者氣息不勻，或者走路不穩，或者言辭不暢，拓跋珪均認為此人心懷不良，才顯示出外在的異常；他都等不及叫衛士，往往親自持刀上前將其或捅或砍的Neng死，每天都有這樣的屍體從宮裡抬出去。
在這樣一個殺人惡魔面前，北魏朝廷大臣們人人自危，沒人敢管事，沒人敢彙報；以至於就連京師這樣的首善之區都弄的盜賊橫行，人煙稀少。拓跋珪得知了這一情況，居然得意的說，這是我故意縱容的！
這夥計已然半瘋了。
壓力太大，拓跋珪也沒地兒傾述；為了減輕自己的心理痛苦，拓跋珪選擇用嗑藥的方式排解鬱悶。他嗑的這種藥，叫五石散，據說這玩意吃了，能成仙兒。主要成分有五種：鐘乳石、紫石英、白石英、硫黃、赤石脂。這五味藥可了不得，吃下去，渾身燥熱，非得冷水淋浴、吃冷飯、穿單衣不可，否則燥熱難當；吃完了還不能坐著，得散步才行，所以也叫做“寒食散”，吃了寒食，去散步。
這種藥還有個怪處，吃完後必須得飲酒，而酒卻不能寒，非得溫酒不可。
這類藥，長期服食，毒性大發，會使人精神恍惚發狂發痴，最後毒性發作而死。
寫到這兒，突然想起一件事兒，據說啊，據說，據說當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就是SDM在嗑藥嗨高了之後做出的決定。
本來壓力就大，拓跋珪本人脾氣又暴躁，再加上嗑藥，拓跋珪的性情變得更加乖戾。
這一乖戾，就要殺人。只是拓跋珪沒想到，這次他栽了——
拓跋珪要殺的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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