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戰爭第二年,中共上海情報科的崩潰(3)

(接中篇)

我們應該相信,當時的上海情報科領導覺得這些情報崗位來之不易,如程和生等人在滿鐵上海辦事處調查室的職位,陳一峰在中華聯合通訊社的首席記者,汪錦元在汪精衛身邊當日文翻譯兼秘書,一旦撤離,再要建立這樣的情報來源,可謂難上加難。所以,抱著僥倖心理。當南京的陳一峰得知西里龍夫被捕後,深感危險,向負責人李德生(紀綱)建議迅速撤離。李德生對他說:現在如果逃跑,將加重西里龍夫的嫌疑,所以不可;而且也沒有上級的指示,只能堅守。與西里龍夫有工作聯繫的固然如此,和中西功沒有直接關係的竟也如此。本名金大鵬的丁弢也是情報科成員,曾與中西功的聯絡員程和生短暫同住,但他在汪偽背景的《先導》雜誌當編輯,與程沒有橫向的工作關係。他在那幾天已覺得是出了什麼事,因上級在佈置運走別處的資料,但既不告知也未通知轉移,結果在同一時段被捕。


太平洋戰爭第二年,中共上海情報科的崩潰(3)

程和生烈士,原名鄭文道

​1942年12月,丁弢經審訊被判7年徒刑後,與上海科的情報員倪子樸同囚一室,從對方口中獲悉,是先被捕的兩個日本籍成員供出了他們。在其晚年,丁曾給一位老友寫信說,“汪錦元正巧住在其隔壁弄內,汪告訴他當時沒有辦法,日本人都知道了,“他們的黨員身份及地址,都是日共西里龍夫招供的,而程和生兩個地址,中西功都知道,程和生和我等三人被捕,都因日本人知道了地址,我住的辣斐德路斐邨,中西熟悉,不招供怎麼知道住址?

丁弢當年與程和生同住是組織上安排的,因當產科醫生的女房東想把亭子間改成產科病房,一再催程和生搬走,而程訥於言辭,領導就讓丁假冒程的弟弟,化名程維德住進去應付房東。在那之前,中西功曾到那地方故意用日語大聲打電話,以嚇唬那位女房東。兩人同住半年,程和生就搬走了。但丁弢沒有遷出,也被中西功供出。

其實,今天檢討,組織上這種安排本身有些輕率,因程和生是廣東中山人,丁弢是江蘇吳江人,口音很不同,扮成同胞兄弟實在勉強。當時審問他們的是日本人,如果是汪偽“七十六號”的特工,馬上就會發現破綻。程和生原名鄭文道,參加過中共領導的江南抗日遊擊隊,經歷過戰場上的槍林彈雨,被捕後當即跳車自盡,重傷未果,半個月醫院治療後提審時,再向窗外縱身一躍,壯烈犧牲。他沒有留下一句口供,表現了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 這種慷慨赴死的行動,哪怕在刀鋒上行走的隱蔽戰線也不多見。即使平時已有面對兇險忍受痛苦的心理準備,但真的遭到嚴刑拷打,要挺過這一關並不容易。據1982年在日本公佈的《中共諜報團李德生訊問記錄》披載,南京組負責人李德生在審訊時供出了上海情報科的組織、人員、日常活動、聯絡方法、工作重心、獲取傳遞情報的途徑和手法,以及所獲各項情報內容,供述事無鉅細,十分詳盡。上海的歷史學者程兆奇讀罷這份冗長的訊問記錄後評述

:“李德生在第十六次法庭訊問中自承‘罪孽深重’‘慚愧後悔’,並表示若蒙釋回,願以餘生為‘大東亞聖戰奮鬥’。不論這一表示是否只是權宜之計,甚至不論以上供述是否尚有‘伏筆’,李德生的‘知無不言’,都已遠遠超出‘神聖’的革命與戰爭年代對‘貞操’要求的底線。從這一點上說,任何理由都已無法為‘變節’洗刷。”但也指出:“從第一次到第十五次訊問,無論對自己的‘革命經歷’,對中共反抗‘國內反動派’和‘日本帝國主義’的努力,以至對‘共產主義’理想,李德生都以較‘正面’的口吻加以敘述。”


太平洋戰爭第二年,中共上海情報科的崩潰(3)

學者程兆奇

​所以,李德生的供述對以後的情報工作是否造成危害是一回事,他的屈服是一回事,他是否已成死心塌地的背叛者是另一回事。”儘管李德生的供詞有“悔悟”之意,但特高課認為此案“危害絕大”,對東京法院量刑的建議是“嚴重處斷”,他還是被判無期徒刑。被判無期徒刑的,還有汪錦元和陳一峰。由於汪錦元此前在汪精衛身邊工作時表現得勤勉盡心,深得汪妻陳璧君的信任,視同家人,她力促汪精衛出面向日方說項將汪等三人遣送回國,終使他們 於1943年7月被押回中國,關在南京老虎橋監獄服刑。

包括上海情報科在內的中共上海情報系統,內勤外勤加在一起約為30至40人,各個時期合計計約多達100人左右。僅1942年這場無妄之災,就有多位中心成員成員被捕,可謂損失慘重。儘管後來大都以不同方式出獄,經過審查重新入黨,回到了革命隊伍中,又在不同崗位上為情報保衛安全事業作出了貢獻,但被捕的經歷就像陰影一樣伴隨著他們的人生,在政治運動及幹部審查中不時遭到質疑,影響任用和升遷。

1955年3月潘漢年事件發生後,更是無一例外地受到牽連,被停職拘押審查,再三申訴也無濟於事,直到1982年8月潘漢年冤案昭雪後,才得以全部平反。

丁弢在1985年7月17日內部召開的“抗戰時期上海情報史座談會”上發言說:“中西功等日本人在被捕前為我們黨做了不少工作是事實,但是怎樣看待他們的被捕表現:招了口供,供出上海/南京我情報部門地下黨員(代表上級的聯繫人)地址,造成了事實上的破壞,這究竟是什麼性質,如果在審幹中,該如何做結論,不是很清楚嗎?對於出賣叛變的人,不能揚善隱惡。如果不分是非,就談不上立準立好史料。同樣的道理,對中西功等‘回憶錄’一類東西,也應聯繫被捕的表現,必須用清醒的態度對待之……”

這是那場無妄之災倖存者的直抒胸臆,是40年後對還原歷史真相的呼喚。今天,當人們觀賞以日本籍“紅色特 工”為主角的電影《東風·雨》和電視連續劇《智者無敵》時,很容易被複雜的故事、跌宕的情節、驚險的場面以及大智大勇的人物形象所吸引所感動,對他們的原型油然而生景仰之心和追慕之意。他們的名字:中西功、西里龍夫等等,在紀念抗日戰爭勝利週年期間,一再出現於各種中文媒體。這些早已故去的日籍“紅色特工”,作為世界反法西斯的功臣、國際主義戰士和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不斷地獲得熱烈頌揚和崇高評價。然而,人們通常不會追問其中的事理邏輯有無任何漏洞,更不會想到他們還有某些從未曝光而出乎意料之外的行狀。歷史上有些隱秘的真相,一旦揭示出來, 就是如此冷峻(完)

太平洋戰爭第二年,中共上海情報科的崩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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