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後破產」:如何壽勿多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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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后破产”:如何寿勿多辱

紀錄片拍攝時,69歲的河口退休後,正在從事駕駛員的工作,自己的生活已經入不敷出,還要照顧79歲的母親。像河口這樣僅靠退休金不能維持生活,只能繼續工作的在團塊世代(指在1947年到1949年之間出生的一代人)中佔67.7%。資料圖

原文首發於437期《法治週末》14版

法治週末 陳柏宇 | 責編:吳昊 王碩

最近,讀了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老後破產:名為“長壽”的噩夢》,一些記憶忽然被拾起:

大姨姥今年應該快八十歲了。我每次想起她,最先想到的卻都是她五六十歲時的場景。那時大姨姥一家幾乎是所有親屬羨慕的對象。那些年,大姨姥爺還在世,他們唯一的孩子,我的舅舅拿到了大學文憑,正準備到學校去當老師。而她,又是市醫院的主任醫師……沒有人會料到,僅僅十幾年的光景,一個家庭竟會急轉直下:先是大姨姥爺因病離世;而後舅舅的婚姻破裂,得了嚴重的慢性病;她在這種種變故之中,心臟也出了問題,身子終於垮了下來。

我與父母親早些年遷居外地,每年不過是在過年時看望她一回。她除了與我重複她記憶中我兒時的場景,更多的時候是與我們訴苦:“如果不是我還認識幾個醫院裡的熟人,沒人會願意給我這老太太認真檢查身體”“我都挑最便宜最好用的藥買,他們年輕的大夫別想忽悠我”“護工太貴了,這點退休金夠幹啥的呢?”

說到這,她會把嘴巴湊到我們跟前,怯而怒地說:“他太能花錢了,我的錢不夠他一個人花的啊……他光知道跟我喊難受,難受……我難受了又有誰來管我?”說話時,她不時地朝房門的方向望去,生怕被她的兒子聽到。

從眾人的榜樣跌落到眼下這般田地,舅舅變得孤僻而寡言。每次我們去拜訪時,他只出一兩次房門,用僵硬的微笑以示歡迎或道別,其餘的時間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鎖入一種巨大的沉默之中。我不知道他在裡面做什麼、想什麼。

中國有句古話,壽則多辱。一個人如果活到了很高的年歲,難免會無助地面對病痛折磨、錢財耗散、生活孤寂等諸多問題。在古代,這樣的狀態似乎無可奈何。在當代日本,“長壽”竟也成了老人們的噩夢。在讓人驚愕的同時,這不得不令人思慮:這世界上究竟還有多少老人,正處於煎熬的晚年生活中?我們能否從一個領先於世界的社會經驗中,汲取到些許有益的啟示,抑或領受一口振聾發聵的警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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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陷入“老後破產”

《老後破產:名為“長壽”的噩夢》這本書是基於2014年日本廣播協會特別節目《老人漂流社會——“老後破產”的現實》整理補充而成。聚焦的問題,正是眼下全球高齡少子化的時代背景之下,日本的許多老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老後破產”的困境的。

所謂“老後破產”,拆分來看似乎更加直觀:人在年老之後,畢生的財富消散殆盡。為何會消散殆盡呢?書中老人們的困境不盡相同,但具有普遍共性的是,這些老人幾乎都是“孑然一身”。書裡提到,日本的經濟在過去20年中並不景氣,勞動人口的年收入甚至是持續減少的狀態,因此老人的人均養老金也在持續減少。若是夫妻二人,面臨這樣嚴峻的經濟形勢仍有共渡難關的可能。

可在眼下的日本,獨居老人的人口卻在600萬人以上,並且這個數量仍在極速地上升。“養老金少”“孑然一身”,如若非要將“老後破產”這一現象,在社會與個人這兩個大的層面上快速而明確地歸因的話,想必這兩點是顯而易見的。

在日本的老年人群中,被動獨身的鰥寡者不在少數。令人讀完後感到心痛不已的菊池女士的故事很具有代表性:年輕時,菊池女士在東京擁有非常幸福美滿的家庭。丈夫幸夫先生經營了一家建築公司,婚後沒多久,他們的獨子誕生。1960年代,他們三口之家就擁有了私家汽車。

可不幸在菊池女士的晚年襲向了這個幸福的家庭,先是兒子幸一正值壯年過勞而死,幾年後,丈夫又因病去世。原本夫妻倆還可以靠兩人的養老金,過著享有護工照料的晚年。可當僅剩下菊池女士一人時,靠著自己微薄的養老金,根本就無法支付足夠的護理費用,來聘人照顧她因嚴重的風溼病與心臟病帶來的不便生活。

因為風溼病的緣故,菊池女士幾乎不能靠個人力量完成一次遠距離的移動,即便是在室內。本書的編著者甚至使用了“悲壯”一詞來形容她艱難的移動。說到費用上的力不從心,菊池女士有一個看似難度不大,但根本無法實現的心願,那就是請照顧她的護理人員一天來家中兩次。下午的一次是為了把她放在身邊、上午使用過的“便攜式廁所”清理乾淨,如此便可不用全天與排洩物的氣味相伴。可這僅僅是心願,菊池女士能負擔起一天一次已是萬幸。

除了“被動獨身”的情況存在,事實上也並非只有日本,整個東亞社會都正在經歷,或者將要面臨大家庭瓦解而帶來的獨居生活問題。儒家文化影響下的傳統社會結構,可以稱之為鄉土社會。在過去的鄉土社會中,家庭、宗族概念明晰,社會流動性弱,現代工作概念尚未形成。因此在養老問題上,長輩若年老體衰,孩子或後輩共同贍養是常態。

但現代社會恰則相反,它更強調個體自主意識、社會流動性強、工作也至少已是城市人群餬口之必須,並且這一生存模式已經蔓延至鄉村。因此,家庭結構也隨著社會結構的變化而發生著改變——由過去的生於斯長於斯的大家庭、宗族式生活,正轉變為具有漂泊性的小家庭,包括越來越呈上升趨勢的單身、丁克家庭。失去了孩子和親人的贍養與幫助,對於普通人而言,生存處境必然會變得艱難。

書中結語部分的表述令人印象深刻:在過去的時代,日本社會中三世同堂之家比比皆是。到朋友家拜訪,基本可以見到對方的爺爺奶奶。

而如今,三代同堂在大多數人的觀念中絕不是理所當然。這樣的家庭結構變化帶來的養老問題,絕非是日本一個國家將要面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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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是我們每個人的命題

面臨如此嚴峻的養老問題,日本社會是否只有遵循“優勝略汰,適者生存”的粗暴自然法則了呢?事實上絕非如此。雖然養老金在日本當下的經濟環境中呈逐年減少態勢,但日本社會仍擁有相對健全的福利保障體系。“生存權”,在現代國家普遍受到憲法的保障,而在現代化程度高、經濟相對發達的日本,對個人基本的生存權益的保障更是不難申請。

“生活保護”是為沒有儲蓄與固定財產,養老金少而艱難貧困的老人設立的。但在日本,“生活保護”對老人進行有效保護卻仍面臨一些問題,一是這套制度的普及告知程度較低,有大量像書中田代先生一樣的老人,雖已可以享受生活保護,但因誤以為“有養老金,就不能享受生活保護”而過著異常拮据的生活;二是受傳統觀念的影響,老人們對“生活保護”制度不夠信任。

這表現在當諮詢員登門走訪時,老人們不願透露收入、經濟狀況等實情;還有很多老人不敢也不甘放棄房產而換取“生活保護”,這當中還另涉及其他因素的阻礙,如對舊居的感情、房產的繼承問題、給人添麻煩的罪惡感以及旁人的指指點點等。

為了省錢不去醫院,生了病只是不停地灌自己止痛藥的田代先生;因為風溼病情惡化無法單獨行動,卻又負擔不起護工費用的菊池女士;靠採野菜過活,為了省電而要拔掉電器插銷的北見女士……在一次又一次如此真實地進入到老人們糟糕的處境過後,節目組的成員們,也是這本書的編著者指出,政府應當考慮在老人們的情況還沒有那麼不堪之前,就要想辦法在醫療、護理等方面提供更多有效的援助。

另外,是不是在老人房產的商業價值並不高的情況下,也可以為其保留舊居,並提供生活保護?再比如,1961年出臺的養老金制度是不是已經過於陳舊,不再適用於如今的家庭功能與經濟狀況?除了站在老人們的角度思考養老問題,他們同樣也能理性地拋開人文關懷和倫理道德,僅從功利的角度去看待,因養老問題的堆積反倒增加的社會成本。他們所做的調查、拍攝,包括這一次成書,這一切的努力,為的都是讓更多的公民意識到,養老問題已經刻不容緩;同樣也是讓國家意識到,其實他們能做的還有更多。

俄國詩人帕斯捷爾納克曾用詩句描述打發日子漫長的自洽感,他寫道:“一日長於百年,擁抱無始無終。”這樣從容的擁抱必然是需要前提,“長於百年的日子”需是怡人而非痛苦的,不然則成了一個相反的意境——度日如年。

如何讓老人從容地度過晚年,年輕的一代又該如何避免成為“老後破產”的後備軍?書中給出的不算是明確的教誨與答案,有的只是一次次敲擊人心的故事和細節。壽,如何勿再多辱?我想,這是每一位這本書的讀者,每一位生活的經歷者都應該開始思考的現實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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