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斕的魚兒在我身邊游來游去，我看到了那種幾秒鐘就忘了“前世”的傢伙們....跟你們平時餐桌上的樣子不同，他們也有歡樂，有恐懼，有智慧，但是，再有智慧的魚兒也比不了人類發明的“網”。
我也在一陣眩暈之後，被捕撈上來，窒息感襲來，一個聲音高喊著“快看，人魚，美人魚！”呃，愚蠢的人類，我只是一海牛，他們非要號稱我是美人魚，好吧，一隻雌海牛的自白...
很快就有動物販子挑中了我，又是一陣眩暈，我似乎被一陣光給打昏了，再睜眼時，我看到了一個臉色蒼白的男孩，他高高瘦瘦的，顴骨高，略駝背，奇怪的是：他的眼白是藍色的，眼神溫柔迷離，怪好看的...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在碩大的家庭水族櫃裡遊蕩，有時候收拾一下古靈精怪的螃蟹仔，有時候惹一惹悶騷無話的小烏龜，男孩起初並不在意我，他更喜歡小烏龜，那種死慢死慢的動物，而我，我承認自己喜歡成為焦點，我東瞧瞧西惹惹，不到一週，水族櫃裡的動物就都對我退避三舍，我也懶得跟他們玩，無聊啊，無聊的我準備越獄，對，就是越獄！
水族櫃的大鏡子，反射著電視裡的卡通片《馬達加斯加》獅子雷歐真是無敵偉大，他激起了我的領導欲，我也決定帶著這一魚缸動物逃亡馬達加斯加國，到了那裡我會請求獼猴大王賜封我當“還珠郡主”，然後一展歌喉，美聲唱法：你是風兒我是沙...
最好有好萊塢的導演看到我的報道，哭著喊著非要給我們拍大片，我會圍上最愛的海草裙，搔首弄姿地演一出“苔絲”，呃，太美了，我有些小激動。
夜半，難以入眠的我，興奮地推一推小烏龜，他睡熟了，王八殼子都反過來，鼻子牛牛吹呀吹；我用尾巴拍了一把螃蟹仔藏身的換氣管，呃，空的，他竟然早就順著管子跑路了，我看到水族櫃左上角的晶瑩光芒，那就是他逃跑時鉗子夾過的水印，哼，這個不仗義的傢伙，下回不跟他玩了！
不管他，我要自由嘍，啦啦啦，正要借換氣管的彈力爬出去，汗，一雙大眼睛死死盯著姐，嚇死了，什麼情況！男孩不知什麼時候醒了，他用溫暖迷離的眼睛定定俯視我，
像看著夢中情人的傻樣子，難道我真的有那麼美？！是看中我肥美的身姿，還是完美弧線的尾巴？撲通！水花飛濺，正在自戀的我被噴了一身髒水，男孩把螃蟹仔扔回水櫃。內個，小蟹仔，你怎麼沒被煮了啊？！它自顧自躲進換氣管後面水草裡，只留了一長串泡泡，咕嚕咕嚕咕嚕，升到水面，很像哪裡見過的咒語。
再回頭，男孩還沒有走，我倒吸一口氣，他又盯著人家看，我的臉一定紅了吧…小害羞。他一定是愛上我了呢，正在我美的冒泡，螃蟹仔刻薄地說：有本事去贏得人類的愛情啊，一隻海牛還臭美成這個鬼樣子！嘿，你小子說誰呢，本郡主可是美聲公主！呵呵，你以為會哼唧幾句就公主了，女巫的眼裡你什麼都不是！女巫就是無所不能的莉莉女巫嗎？是呀，你只要唸咒語：nana coco,嫉妒之火讓人類毀滅！她就會出現。
誰怕誰呀，我這就召喚她：nana coco， 嫉妒之火讓人類毀滅！水族櫃變成沉重的深綠色，一個紅頭髮的黑帽子女巫出現了，你在召喚我，想跟我賭什麼？我一時傻住了，愣了幾秒，裝著膽子：我想贏得人類的愛情！哦？！哈哈哈，可憐蟲，人類的愛情是最虛幻的騙局。你當真想要嗎？
是的，我提高嗓門。好吧，那你要抵押點什麼給我，我莉莉女巫是不會做虧本買賣的。我說，我只有一頭長髮和一副嗓子，可以嗎？女巫掂量一下：好吧，勉強收下了。記住：你只有十天，我把你變成一個平凡的人類女孩。在十天裡如果男孩愛上你，你就贏了，可以重回大海的自由；如果十天內男孩沒有愛上你，你就輸了，你將在這個水族櫃眼睜睜看自己的愛人與別的女人共度一生，每天忍受煎熬和嫉妒。我必須用你的聲帶把你的魚鰭分開，因此你的人生沒有聲音。如果你答應，我們立刻開始對賭。
我，我有點害怕...請允許我再想想吧。女巫悻悻地看了我一眼，一句話都沒說就騎上掃把飛走了。
早上9:00，叮咚，男孩的父母幫他找了一位年輕的女護工，她長得很清新，白白的，我從鏡子裡的反射光線看到，他的眼睛從水族櫃風景轉到了那個女孩身上，眼裡滿滿都是星星。我嫉妒那個有著雙腿的雌性人類！不能忍，我立刻答應了女巫的賭局。
在吃下螃蟹仔拿來的一包黑黑的粉末，我神奇般地站了起來，快看呀，我有一雙秀美的大長腿，不用脫毛就那麼光滑，耶！
哎吆，跨出水族缸的那一步是如此痛苦，我的眼淚都下來了，好疼，比流血的痛還要疼。好在，我有一顆愛的心，我要去見他，讓他愛我。
走進他的房間，我看到了牆上的一個相框，裡面裱糊著一則當地新聞“某大學生失足落水不治”，咦，這不是我所在的水域嘛，那身裙子好熟悉，呃，頭有點暈，敲敲腦殼，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女護工守在我身邊，她說我迷路了，主人暫時收留了我。我特別想攆走她，可喉嚨發緊，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得，女巫還真遵守承諾，
她把我的金嗓子收走抵押了。男孩外出瞧病去了，我跟女護工背對背坐著，她似乎想找人傾訴，見我是個啞巴，好像撈到了負面信息垃圾桶，一陣子叨叨啊....
原來，女護工是男孩心理學專業的師妹，她說，男孩的女友兩年前和他吵架後失足落水了，他過分自責發了瘋，滿嘴胡話，說女友後來轉世為魚，便在那片海買了一隻左魚鰭有斑的海牛，精神科醫生也拿他沒辦法。昨天海牛被偷走了，他的老毛病也犯了。
我一聽，更覺得自己很偉大了，俺說不定就是他女友的“轉世靈魚”呢，讓我拯救他吧，吼吼。
盼星星盼月亮，等他回來的時候，已是黃昏，暖暖的橙色陽光打在紗窗上，俊美的少年站在窗前眺望遠方。簡直帥爆了，手一抖，碰掉了他桌上的書稿，他回頭看見我，問我：昨天你昏倒在我家門口，今天好些了吧？我口不能言，默默地點了點頭。他禮貌地也衝我點點頭，然後就繼續朝向遠方了。我看到地上有一個碎相框和一大堆紙頭，他摁了呼喚鈴，護工進來收拾走了，我也一起出去了。
深夜，睡不著，我起來找水喝，路過他的門口，似乎他正在與人交談，我聽到了他問：你相不相信靈魂？她回：信也不信。他問：這是這麼意思？她回：活著的人有心，有靈魂；死去的人，靈魂也就上天堂了，不會回來了。他喃喃一句：也許，你說得對吧……
第二天，鳥叫聲喊醒了我，一睜眼，看到身邊沒有那個女孩，她留下一張紙條：主人複診，指定我去陪護，冰箱裡有餃子自己吃，小慧。隱隱地，我有一點嫉妒和難以名狀的心痛....
五天後，女孩挽著男孩的胳膊，他們似乎是一路笑著走來。而我設計好的各種“勾引男方勾引自己”的套路頃刻之間倒塌，五天來，我做了鹹魚罐頭、海苔肉鬆、一大鍋海帶湯....呸，誰告訴我，征服一個男人最好的辦法是征服他的胃。我連上場的機會都沒有，就要退場嗎？！
不，我不甘心，還有三天，得發力了！海牛姑娘，加油我準備發揮自己的身材優勢—肥美的身段，俺去給他跳草裙舞。人類的抖音，經常會拿著我們水產動物的“白菜幫子”模仿海草的搖曳，大家看了很喜歡，樂呵呵的。說辦就辦，趁女孩外出採買，我拿起長海帶，衝到他的房間，不容分說，我打開抖音，跟著《海草舞》開始搖擺，啦啦啦，刷刷刷，他驚了，隨即笑得前仰後合，我似乎被人鼓勵了，跳動更賣力，他笑出眼淚來，讚了我一句：你真是我的開心果。
我正要回應他愛的抱抱，他卻離我一米就立住了，輕輕說一句：回去吧，等我們找到你的父母，就送你回家。我準備撒潑打滾，衝他耍寶、卻感覺背上涼意襲來，原來，女孩早就回來了，她故作笑意地看著我，場面有點尷，畢竟是情敵嘛
直到最後一天，她都沒有給我任何與男孩獨處的機會。我的賭期就要倒計時了。
不甘心也沒辦法，誰讓她是美麗的小女人；我是肥碩的母海牛呢？！收拾收拾東西，繼續回櫃裡唄，相框從床底掉出，紙片已經被人粘起來了，我看到那個完整的新聞，馬賽克的臉頰、粉色連衣裙、左腿的白色貧血痣。好眼熟，好眼熟，呃……難道？
我似乎找到了前世的記憶，瘦高男孩就是我的戀人，他有藍色的眼白，他來自安徽的一個美麗的小村莊，他有一條吹一個長口哨就來的大黃狗....
我被巨大的情感拷問著，把真相寫給他？他為我而癲，一定會繼續愛我，我才是他一生摯愛！但是，我“身為人”的時間，不足一天，他又面臨失去我。然而，我會贏得與女巫的賭約，重獲返回海洋的家，拿回抵押在女巫那裡的曼妙聲線。
正在焦灼，螃蟹仔“越獄”而來，它用右鉗子夾住我的腳趾，我那逐漸模糊，幾乎轉化為魚鰭的腳趾。左鉗夾著一枚毒簪子，我知道他在提醒我，男孩不會真的愛上一隻海牛，他的選擇還是人類。殺死他，他會上天堂，讓女巫便死無對證……
夜半，忍著劇痛，走進他的房間，一見他就心軟了，他那可愛的睫毛，鼻子上的微汗，睡著了還攥著的硬拳頭。我展開他的拳頭，他伸手抓了抓，像個孩子。不，我得自私一點，先救自己，狠狠心，我舉起了毒簪子，準備扎入他的心臟！可是，他的心跳動得那麼有力，那麼鮮活，我怎麼可以剝奪它繼續躍動的權利？！我怎能剝奪……不，不能。
子夜的鐘聲敲響，十二下，每一下都砸中我的心臟，一下、兩下、三下.....我跪在地上，痛得哭了，哭著笑了。終於，
我變回那個臃腫的帶著須的啞巴海牛，而且，眾叛親離，螃蟹仔他們再也沒理過我。自尊如我，自戀如我，剛強如我，但是，再堅強的我，也不願意每天看著其他女人成為女主人，那個原本是我的位置。繼續困在這水族櫃裡，每天看男孩和女孩的生活細節，看他們結婚，看生了第一個孩子、第二個孩子....看到他們吵架，看到女孩哭、男孩嘆氣。
我有時會躍出水面，讓男孩摸一摸我的頭，他覺得我有靈氣，其實看著眼裡，什麼都不能說，什麼也說不出來，有時也會默默陪他掉眼淚。春去秋來四季更替，六十九年之後，我終於以海牛界壽星的身份，完成了這一世的輪迴。我想好了，過了奈何橋，我一定把整碗孟婆湯喝下去，下輩子，咱倆真的不要再相見……
完。
後記：本文的思路來自《海的女兒》、《琥珀》，謹向經典著作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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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颯，合夥人律師，中國銀行法學研究會理事、中國互聯網金融協會申訴委員會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產業金融研究基地特約研究員、中國人民大學亞太法學研究院專家委員會專家、金融科技與共享金融100人論壇首批成員。被評為五道口金融學院未央網最佳專欄作者，巴比特、財新、證券時報、新浪財經、鳳凰財經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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