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不來的張藝謀

先有斯皮爾伯格的一小時眼淚,再有一些知識分子的淚溼衫袖,卻又被某影評人冠上“冷靜剋制”、“沒有煽情”之類詞彙,敢情張藝謀真是拍了一部極高級的抒情電影,大情隱於無形。看完《歸來》,覺得老斯的話並不特別誇張,敏感的人兒面對一波又一波的煽情,很容易徹底繳械投降。張藝謀一點也沒節制,情節主要起煽情功能,敘事手段如單曲循環一樣單調。這是一部試圖用眼淚贏得一切的電影,即便談不上多廉價,也和高級沾不上邊。

歸不來的張藝謀

從開場不久的車站離別戲開始,影片就陷入煽情復煽情的狂熱中。馮婉瑜對陸焉識的一聲“快跑”、陸焉識彈琴念信、兩人風雨無阻的“5號”接人,張藝謀用一如既往的精緻光影,包裝著每個抒情時刻。這不是真正的去繁化簡,更不是真正的冷靜剋制,張藝謀不善敘事的缺陷再次被放大。陸焉識與馮婉瑜的悲劇關係中,高度戲劇化的情節凝結為一個又一個淚點,迴避了巨大的悲痛與衝突、摒棄了哭天搶地的表演,張藝謀也沒找到佳徑,而是不自覺地進入另外一種失控,將一系列看似內斂卻只具煽情效用的情節堆到一起。

歸不來的張藝謀

《歸來》最終的格局,定格在情感故事和家庭倫理劇的範疇內,但這不完全是個樸素的愛情故事,它的戲劇根基寄生於動亂年代,不可避免地,會帶人從中窺探文革之殤。張藝謀像醫生般幹練,聰明而冷靜地剔掉前因,只講陸焉識的“歸來”,愛之偉大似乎消融了一切,包括忍受與原諒過往歷史的荒誕。影片並不是和愛一樣單純,它撩撥觀眾眺望歷史,多情地替主人公憤怒,看到陸焉識拿著飯勺去找方師傅,觀眾可能比陸焉識更憤慨。而方師傅,僅是荒誕歷史的一個角落,悲劇成因的一個齒輪。

歸不來的張藝謀

對於失憶的馮婉瑜,陸焉識永遠也不可能歸來。這個悲劇被拎到終場,失憶的當事人守著記憶,沒有失憶的人們卻像忘了歷史一樣。結局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作為歷史寄生蟲的電影。不能化解的悲劇,讓陸焉識持續的努力成為徒勞,那些徒勞固然是愛,有敘述的必要性,而影片的敘述方式,連續煽情和戲劇化橋段,顯得有點尷尬,甚至輕佻。張藝謀找到了順利過審的“刁鑽”角度,但沒找到最道德、最恰當的敘述與表現形式。

歸不來的張藝謀

抽空歷史,撐起愛的大旗,又撕開點小口,向觀眾告密;扔掉衝突的大包袱,又緊密擁抱煽情術。張藝謀沒有什麼態度,對歷史、對權力、對藝術都一樣。《張藝謀的作業》一書中道出過真相,他是個務實的人,所有選擇都以務實為首要原則。即便是看上去另類的突破,回頭來看,也不過只是務實,刻薄點來說是投機。“雖然在《黃土地》的攝影闡述中,我引經據典,搞得自己好像有點文化修養的樣子,其實包裝了半天,就一個意思:怎麼不一樣怎麼來,標新立異”,八十年代鼓勵創新,視覺上的天賦讓他在那個時代脫穎而出。

歸不來的張藝謀

從務實這點來看,《歸來》的一切形狀都不令人奇怪。它需要繞過審查障礙,想收穫可觀票房,挽回漸逝的口碑,眼淚可以搞定大部分,悲劇可以搞定主流輿論,尤其是,它在表層上看上去還挺剋制,不是多粗劣的催淚。張藝謀深諳中國倫理,也深受中國倫理的束縛,他浸淫其中並不試圖撥清,處理古舊的倫理如《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時,他很堅決;處理並未過時的倫理,如《歸來》中的家人關係,他就和自身一樣矛盾,以愛之名忽略了許多。張藝謀可能永遠也不會歸來,因為他從來就不是那個被給予熱烈期望、作為藝術家的張藝謀,這不是貶低他過往的成就,而是可以讓人容易原諒他如今的作品,如《歸來》的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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