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逆剛走不久。今天出門前，你檢查了你的本週運勢嗎？
當“你是什麼星座？”成為當代社交的日常問候語，當我們試圖用 12 個名詞重新給身邊人分類，星座究竟可不可信？單讀選摘了《肥瘦對寫》中駱以軍（肥）和董啟章（瘦）對星座的探討，星座是可以精確解釋每個人性格的標尺，還是隻是一個騙人的玩意？
《肥瘦對寫》
駱以軍 / 董啟章 著理想國 |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出版
像我這樣的一個星座無知者，寫這個題目註定自討苦吃。我懂什麼，能說什麼呢？特別是在你這位星座堅信者的面前。我既無資格附會說星座怎麼準確和意義非凡，也無資格說星座只是些騙人的玩意。
——駱以軍
瘦：
星座這玩意兒我覺得真準。但“準”是啥？它的仿心理學式直指你性格內在形狀、對位、圖描、隱喻，總之，一種心領神會的描述，但又不那麼建築學、幾何結構嚴絲合縫的尺標。
譬如我到現在與年輕創作者在咖啡屋初次相見，常順口先問：“你是啥星座的？”好像手中先有了張設計草圖或路線指南，對方的言行、他說的奇想怪事、他的身世、他討厭啥喜歡啥，或怎麼結構的討厭喜歡、動態或靜態的討厭喜歡，或一陣風一陣火還是曠日廢時像水滴穿石的討厭喜歡，他做不做作、難搞不難搞？說的承諾是一分三分還是七分九分的當真？
他為何會變臉如翻書？或只是某種自我戲劇化使然？如果我遇到某些被愛辜負、摧毀、不成人形的女孩，現在的我會先想知道，“那是雙魚的夢境剝解？還是天秤的天衡破碎？還是就牡羊的愛嚷嚷我好痛？”當然這都只是遊戲，且最初階的對星座的理解。但我還是覺得準。
就是你不把它當真，它還真像幽靈，眼皮下閃爍的碎光影，就還真浮晃存在在時光中，各種深淺關係的身邊人的行為性格中。即使時光長到，親人如我母親、妻兒，關鍵時我還是抓抓頭，“噯你就 ×× 星座的”。這些年林林總總遇見不同的按摩阿姨，我趴那兒，第一句問的，總是“什麼星座的？”然後就兩小時故事自動開啟。
我和她們皆不熟，有的就一面之緣，但那些阿姨們，悲慘的、樂觀的、讓人尊敬扛著一大家子經濟的，或年輕些就像張愛玲《桂花蒸阿小悲秋》那底層女孩的……她們各自說自己是啥星座，再展開身世，對那些處境的感嘆或評價，我還是覺得準，就是她們說的那星座的想事情方式。
《胡桃裡的宇宙》
也許在某種心智訓練上，星座的話語是像我從無知時讀霍金的《胡桃裡的宇宙》，它是一種憑空的，在大腦畫屏上想象出不是既有經驗能平面長出的抽象模型。
它終究是一本科普書，即使我覺得我頓悟或理解那所有章節的，關於時間膨脹，黑洞讓訊息消失的討論，膜宇宙或事件視界……我終究沒讀過（或也無能力讀）那後面無數的論文，我會在另一本科普書和又另本科普書，或再遭遇這些名詞或概念，但我終不是物理系學生，我的憑恃：我還有餘生可以好奇求知，那可以在“知道”和“可操作，並創造”的巨大空洞間，再放進參照系的知識碎片。但你知道它和歷史學或化學不同，它是一個非常複雜，模型建立的同時那些暫時標記出維度的直線弧線就在模糊消失。它很像佛教唯識宗說的“假諦”：暫時設定一個現有語言難以直接描述的遊戲牌，然後用它來朝空無或隨機數做更復雜的掃描。但你知道它是遊戲，暫時借來的。
其實這樣的結構，有點像中國的紫微斗數用《封神演義》的人物來擬人那些命盤主星的性格；或將水滸人物或《紅樓夢》金陵十二金釵，變成鬥牌或書籤，也就是現在的遊戲卡；《火影忍者》《灌籃高手》《神奇寶貝》……
“天隕占星工作群”網站
它們似乎是為了發動故事，但這些故事似乎猶帶著希臘神話人物的精神力量，與命運的糾纏，一種比現代心理學話語更自由如巨鯨擺鰭的神秘景觀。更樸素，更任性，更沒現代學科或城市邊界對想象力的箍限。你如果是要問命運，我覺得它的詩意暈染比中國的紫微或八字，要觸鬚亂長，暈染漫漶（因此可能不那麼邪門的準），但這樣的離題，恰好將你作為渺小人類，對遭遇命運的惘惘恐懼，放進一個好像幾何學組構的傳導模型裡，你將之描述進“靈魂”的不同顏色形狀的流動介質裡，那些事情好像久遠以前已發生過無數次的夢境，你終會傷害心愛的人，只因你靈魂的形狀是如此這樣……
你看這是我從網絡抓下一個叫“天隕占星工作群”上的一段關於“冥王星在一宮”（我就是這個宮位）的描述：
在行星符號學當中，冥王星的符號由上到下，是一個圓圈一個圓弧和一個十字，圓圈是太陽的意思代表意志，圓弧是月亮的意思代表情緒，十字則是地球的意思代表物質。非常值得一提的是，冥王星是行星符號學當中，唯一一顆沒有緊密連接的星，代表太陽的圓沒有連接著月亮，而是完全飄浮於月亮之上，也因此冥王星的第一個意義，是意志完全獨立於現實與情緒之上的意思。也因此冥王星的第一個意義在於決斷，也因此當冥王星進入第一宮時，帶來的是個性上以及運勢上的極端，因為冥王星所具備決斷的意義，是不在乎現在的情況是否適合，也不在乎自己或是他人的感受是否可以接受……
我覺得好準啊！有一段時間我簡直著迷流連在這個網站，逐條讀他寫的各行星降落在哪一宮位上的描述。
另外，你看這段說“太陽在八宮”（我也是這個）的描述：“因為太陽是一個跟意志力有關係的位置，也因此當一個人的太陽在八宮的時候，這代表的是這一類生命和死亡的事件，將會在他的意志當中殘留……這將會讓一個太陽在八宮的人，在比一般人都還要小的年紀，就去感受到一種黑。對太陽在八宮的人來說，這種黑是一種很慘痛的經驗，因為太陽在八宮的人跟天蠍座屬性的人的類似之處，就是在於他們對於自己想要的東西，跟自己想要的世界，會出現靈魂性的現象。”（這多像在描述福克納、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葛林的小說？）我覺得它的描述美極了，就算它是唬爛的，我也甘願進入那唬爛的密林唬爛的燦爛星空。
黃道 12 宮
肥：
我對星座的認識近乎零。由此可知，我對星座的興趣也十分有限。但我不會說星座完全不可信。而且這次的題目是我出的，這表示我很想聽你談談對星座的心得，因為我知道你是這方面的專家。你說你認為星座很準，我完全相信你的話並無虛言，因為這肯定經過經驗的印證。但是，作為一個對星座既無認識也無經驗的人，我對星座本身還是未敢斷言。
像我這樣的一個星座無知者，寫這個題目註定自討苦吃。我懂什麼，能說什麼呢？特別是在你這位星座堅信者的面前。我既無資格附會說星座怎麼準確和意義非凡，也無資格說星座只是些騙人的玩意。我只有像個愚蒙之輩一樣，去求取一些星座的入門知識。又因為我身邊並無高人指點，就唯有在網絡上搜尋相關的信息。我是雙子座的，所以便在谷歌搜尋器上鍵入“雙子座”，出來的是幾個主要的星座網站關於雙子座的解說。
雙子座的人喜愛變化，不可能同一時間只做一件事情，五時花六時變，心不在焉；雖然擁有些小聰明，但不專一，往往流於膚淺，持久力又低，成功很難，可以說是理性但不安的星座。雙子座的守護星水星是使者之神，會刺激智慧，但也會令人產生挑剔、緊張的情緒；不過雙子座掌握溝通，所以雙子座的人善於和人相處。雙子座的人可以不停說話，和他們談情最好的方法就是聊天。
不要以為雙子座的人花心，只是他們的不專心影響你的看法，他只是貪新鮮和喜歡吸收信息，這樣他們才會覺得快樂。
雙子座的人反應靈敏口才一流，天生善於胡編瞎湊而且不著痕跡，絲毫沒有狐狸尾巴可以露，一面說謊一面對你曉以大義，再加甜言蜜語，有聲有色。如果想騙你到外地旅行，連山上的小花小草都會編得活靈活現呢！一路說來天衣無縫鮮龍活跳，最厲害的是：通常，他一說完自個兒就會忘啦！
或許你眼前出現一個雙子，你與他並不熟或並不認識，但在他交談姿態之間，或許是面部傳來的氣息、或許是他走路氣質與魅力會吸引到你，讓你對他有好感，不要認為這是他自身無意就有的魅力哦，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雙子座在做一件事時而下意識地有意傳達魅力吸引到你，所以他往往會用餘光注意到你，有心機吧！
我們都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很可愛，腦子裡裝滿了千奇百怪的新鮮點子，談話中盡是幽默和機智。如果你在一個社交場合遇見他，你真的會很容易被他吸引，他總是妙語如珠地逗得大夥兒很開心。他的態度親切自然，一點都不給人壓迫感。從政治、人生，到黃色笑話，保證絕無冷場。跟他在一起真是有趣極了。
但是，如果你是個佔有慾極強的女人，我勸你趁早死心吧！否則氣死自己是遲早的事。想要他每天一大早向你報告行程，讓你隨時找得到他，幾乎是不可能的。就算你事先知道他的行蹤，這一天當中也會有太多事情可能讓他改變原先的計劃。他是“雙子”座的！兩個腦袋加在一起，念頭當然會轉來轉去，讓人捉摸不定咯！
我之所以引了這麼長的一大段，並不是我想偷懶，而是說得實在太“準”了！不過是反面的“準”。只要大家每一點都從相反的意思讀上面的文字，大概就可以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
雙子座星圖
另一個“十二星座百科”網站有下面的說法：
好玩、好動、好奇，使雙子座像一枚跳動不休的火焰，時強時弱，卻永不熄滅。他們精力旺盛，對工作認真，對朋友講情義，對事業野心勃勃。但是他的情人，卻常被他弄得筋疲力盡，他的家人也常因他的情緒搞得雞飛狗跳！為什麼呢？雙子座無法忍受一成不變的關係，固定的事物使他衰老得極快，也使他所愛的對象衰老得極快。
雙子座是最有趣的情人。愛情的遊戲，他百玩不厭，並且花樣層出不窮，你若不能與他一起享受這個類型的愛情氣味，不如趁早打退堂鼓吧。婚姻？這種被法律保障（也可以說束縛）的情感關係，對雙子座的人而言，實在乏味。但他不是那種從小就抱獨身主義的人，只不過一旦離了婚就很難再婚罷了。
老實說，我多麼希望自己真的是那麼有活力的人！而關於愛情和婚姻方面的表現，就要問問我妻子了。
你可能會罵我不認真。上面這些很明顯是些通俗的、不入流的星座閒話，完全夠不上專業水平，和你愛讀的那種文學性和哲理性的靈思秘想根本不可同日而語。那是對的！我無意跟你唱反調。但對一個胡亂出題、無以為繼的人來說，唯有出此下策，以錯為對，從反入正了。
如果雙子座的根本特徵是雙重性，或者是明暗面、正反對的話，上面所引述的判解也不算盡錯。至少，它說明了，作為雙子：我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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