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青逃難過來時，身上只剩一個幹得硌牙的饅頭以及阿孃臨終時偷偷藏在她懷裡的金鐲子。
小姑娘是個實誠的人，走到半路，吃掉了饅頭，肚子餓也不知道將金鐲子給當了，只在巷尾將自己蜷成一團。
何榮就是這般盯上了阿青的。
他在賭場才贏了幾個小錢，買了一籠包子回去，蜷縮在路邊的小姑娘眼睛亮得嚇人，直勾勾地盯著他手裡熱乎乎的包子。
同樣朝不保夕，有了這頓沒下頓，誰也沒必要可憐誰。
何榮輕嗤一聲，大喇喇從阿青身邊走過，沒有絲毫惻隱之心。
卻在走出十幾步時，驀地回身，在阿青身前站定，伸手拂去遮住阿青半邊臉的亂髮。
濃眉大眼，面容白皙，算得上眉清目秀，賣到花樓裡，定然能得到個好價錢。
何榮於是笑了，從紙包裡掏出了一個包子遞給阿青。
阿青畏畏縮縮地接過，接著狼吞虎嚥起來。
何榮笑眯眯地環胸站在一旁，“小姑娘，跟我回去，我管你飯。”
2
何榮自小沒爹教，沒娘養，小時候當過幾年乞丐，後來做過些散碎零工，在花樓後院給姑娘們捎過胭脂，酒館裡當過跑堂的，碼頭上運過貨，樣樣都幹過，卻也都幹不長久。
得了錢就去賭場賭上幾把，喝個小酒。
為人奸滑，也幹過許多坑蒙拐騙的烏糟事。
人人都知道，何榮是方圓十里出了名的無賴。
如今無賴撿了個小姑娘回去，自然不是白養她的。
小姑娘聽話乖順，傻里傻氣，哪哪都好。
就是瘦得像根竹竿，送老鴇那，定然得壓價錢。
於是何榮平生第一次發了善心，準備花個數十天把這妞養得白白胖胖，送入花樓換個好價。
這定然不會是個賠本的買賣。
最初的何榮是這般想的。
於是也這般做了。
把阿青接回去的第一晚，何榮忍痛分了一半的包子給阿青。
小姑娘對著他抿嘴笑，畏畏縮縮的模樣。何榮最瞧不起的，就是通過外表去欺騙別人的毛孩子。
可如今這小姑娘是他的大財主，說什麼也得供著，不能讓她溜了。何榮千百年來第一次自認為好脾氣地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髮，“你是我撿回來的，我好好養你，你也得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的，知道嗎？”
何榮這番話並非出自好意，只是想將阿青賣個好價錢，可阿青卻覺得這是個好人，於是點頭，怯生生地對著少年道，“好。”
3
何榮的無賴本性並沒有在阿青面前顯露出來。
他怕阿青趁他不在自己溜了，每每出去總是嚇唬阿青，“外面的人可沒小爺我這般好，小心被人販子給拐走。”
何榮自己就在幹著人販子乾的事。
阿青聽話，總是坐在那眼巴巴地等何榮回來。
何榮將床騰出來給阿青睡，自己睡在稻草堆裡，每次回來總把吃的分給阿青。
何榮沒什麼同情心，也向來不做虧本生意。
可阿青覺得何榮是世上再好不過的人，對她好，給她吃的，甚至給了她一個棲息之所。
於是何榮每日出去廝混，阿青就幫何榮打掃屋子，縫補衣服。
何榮有日輸了錢，只帶回了一個不大的烙餅，心下一橫，把烙餅全給了阿青。
自己蹲在門外，餓著肚子，看著西下的太陽思考人生。
阿青來了以後總有什麼不一樣了，窗臺上磕了一角的花瓶裡總插著院子裡的無名野花；雖說這屋子破破舊舊，卻乾淨得沒有一點灰塵；每每睡醒，以前被踢到一邊的被子也好好地蓋在身上。
被人照顧的感覺還挺好。
只可惜，阿青遲早有一天是得被他賣了換錢的。
4
何榮發現了阿青藏在枕頭下的金鐲，心下罵著這小姑娘是個結結實實的白眼狼，養了她那麼多日，餓著肚子的時候，也沒見她把金鐲子拿出來當了充當伙食費。
何榮脾氣上來了，拿著金鐲子想找阿青算賬，才問了她一句這金鐲子哪來的。
小姑娘就紅了眼睛，“這是我阿孃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真真實誠得緊。
何榮向來沒那麼多的同情心，可不知為什麼，他見不得阿青哭。
於是啊，那金鐲子到底又回到了阿青手上。
他想，先把金鐲子放小姑娘那幾天，賣了她之前再同她把金鐲子搶過來。
何榮本來就是個無賴，坑蒙拐騙的事做了不少，報應來得也快，何榮被人合起來揍了一頓，半死不活地扔在街頭。
何榮臉上身上全是血，覺得自己的一條命要栽在這裡了，腦子裡空落落什麼也沒想。
除了阿青。
小姑娘沒了他會不會哭，會不會餓死，會不會依舊認為他是個好人，心心念念他一輩子。
他活不到把她給賣出去那天了。
何榮最後是這麼想的。
意識迷濛間，有個瘦小的身體揹著他穿過了寂靜的長夜。月色清冷，他手腳冰涼，但揹著他的人卻給了他這輩子都沒能有過的溫暖。
何榮醒來時，是在自己家，身上纏著繃帶躺在床上，渾身疼得厲害。
阿青則在一邊撐著頭睡得正香。
燭影搖曳，阿青的側臉說不出的安詳溫和，何榮甚至想，有一個人守著的感覺可真好。
阿青為了救何榮。
當了自己的金鐲子，也當了她孃親留給她的唯一念想。
揹著他半夜去了醫館。
何榮私下裡當阿青是個傻子，救了一個一心一意想把她賣了的人。
他沒有父母，沒有人教他何為禮義廉恥，他只想著活，所以他當了一個惡人。
他從來沒有被賜予任何善意，阿青是他的例外。
他的病好了，每日裡醉醺醺地回來，在阿青面前試圖暴露自己的本性。
他會發火，把屋子裡的東西都砸在地上，或者不停地罵阿青，說阿青是個賠錢貨，讓她趕緊滾。
阿青不聲不響地用溼毛巾給他擦著額頭，何榮罵得心煩，伸手想打阿青。
卻在手伸出來時改成了撫摸阿青的頭髮，他說：“阿青，你當我為什麼對你那麼好？我是想把你喂胖點賣進窯子，我是個無賴，是個混混，做了許多壞事，所以也並不差你這一件。”
何榮說到最後，竟然哽咽了聲音，可就在下一刻，阿青做的事讓他紅了眼。（小說名:《 阿青》，作者：花下客。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號：dudiangushi2018】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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