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幾片好葉兒，活捉一個秋
□芭蕉雨聲
秋末冬初，木葉到了有風瀟瀟下、無風也自墮的時候。俯仰之間，有意無意，總有好看的葉子讓我撞見。
見了，就歸我了。手裡捏幾片葉子走在路上，挺大一個人，又不是妙齡，會有人側目疑惑，好像人一長大就得有長大的樣子，尤其人到中年，不老不嫩，把好葉子藏進衣兜，插在包包上，顯得幼稚可笑。我才不管它，瞅見中意的葉子，必彎腰拾起來，帶回家，別櫥櫃把手上，夾書房冊頁間，直接裝小瓶也行。年年都做這樣的事，往年的幹葉兒還硬錚錚的，有銀杏，也有烏桕和柿樹的。
葉子逢秋落葉，一年不歇，可看過了跟沒看過一樣，新鮮勁兒恍若初見。不是刻意去翻舊照或書頁，根本就不記得去秋的景象。
石榴葉薄沙沙細碎金黃，沒人在意，法桐的葉子眼下熟透正在大落。擲地有聲，無人處靜坐，會激靈一下扭頭，不是禽鳥，只是一片葉作自由落體式撲墜的動靜。
看葉，比落葉還自然的事，卻也不是信手即可拈來，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能少。且說人和，俗事纏繞得心煩意亂時，食不知味，寢不能安，再好看的葉也難入眼。近來深有體會。
走在落葉中，踏之聲響驚動了心，才低頭看見地上已積攢了厚厚一層，仰頭看看樹，法桐的葉子青黃各半，也有鏽蝕透了的黑褐色。原來剛剛走過的路是空洞的，心意一直在那件小事上糾結。心不淨，塞得瓷瓷實實，啥都進不去，再完美的葉片也落不到眼前。修行人隱居深山吃齋唸佛，真是遁入空門了，空了輕，輕了才還原出自己，明心見性，是這個理兒。原來那四句話是如此難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心頭沒有閒事，乾乾淨淨，平平和和，花才是花，月才是月。困擾揪心，再涼的風也生燥，再白的雪也烏不楞登。
所以人活著得有朋友，知心愛人那種情誼，把心頭撕扯不開的東西，倆人一起用力拽。拽得乾乾淨淨。哪怕撥弄出一小片兒地，一小會兒空隙，也是好的，像晴霽的那抹暖光，心就亮了。葉兒就重現了。
這一片，比手掌還大，光亮橙黃，躺在枯葉堆裡怪可惜，捏手裡，隨我回家。
有力氣看葉，有心緒去挑揀葉，然後呢，雲也淡了，天也高了，風也細了，大地復歸寧靜。鳥兒在樹上蹬下一節乾枝。
天行健，是這樣的，晨七點鐘的太陽在東南方的樓頂露出半個額頭，一眨眼，是眉眼，再眨眼，羞紅滿面。窗前站立片刻，我看見太陽由缺及圓的行走路程，緊接著是不能直視的火紅光芒。晨暮時分才能得見太陽的腳力，極速而強健。草木一秋，人生一世，置於大宇宙，如朝露和浮雲，一瞬即過。卻又漫漫長路難熬，皆因心有掛礙，牽腸掛肚，蕩魂攝魄。走得沉，走得虛。
聽人開解，觀日升月落，看看樹葉落地的姿態，隨時騰空自己的心。秋冬日放下的都是春夏的繁榮和負累，一花一果，一新芽一枯葉，方向相反的運行，輪迴無休止。
葉子色彩沒有美醜之別，撿拾葉子的心意珍貴。偷閒片刻，也要找回自己，專注腳下頭頂無邊的繁葉。
一片葉捂在心口，我就活捉了一個囫圇秋天。
秋色在胸，不求益於心智成熟，唯願腳步多幾分堅定。風光霽月，寒未起，霜葉滿階紅。我打落葉間走過，似踏荒原積雪。
2017年11月11日 農曆九月廿三 星期六
打落葉間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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