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紫翹書桌（ID：jxylsy3377）
01
“他愛我，他不愛我，他愛我，他不愛我……”
僻靜的小街裡，一個低低的聲音傳來，讓殷悅慢下腳步。路燈下的石階旁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手裡的那朵紅花卻格外醒目，落在地上的一片挨著一片，寫滿患得患失卻又難以言表的情愫。
也許是聽到腳步聲，這位山寨“愛情占卜師”停下來，用怯生生的目光看向殷悅。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孩，穿著一身舒適的休閒裝，扎著隨意的馬尾，皮膚透亮得像塗了一層油彩，殷悅知道，那是她正在失去的東西——年輕的標誌。
想到這裡，她微笑著收回目光，徑直走過女孩身邊，就像走過自己曾經的青蔥歲月。
每個深諳情事的女人，都曾是單純的女孩，都曾在心裡一遍遍追問過，他愛不愛自己。可年輕的愛情往往如此，他不敢冒進，她不敢認定，最後兩人在一路兜轉中走散，又在芸芸世界中迷路，各自遇見另一個人，重複著相似的過往。
從小到大，殷悅一直以聽話著稱，畢竟，這個笑容甜美性格開朗的女孩子，從初中到高中都埋頭學習，不理男政，在新時代的校園裡也算神奇物種。但就是這樣一個乖巧的孩子，卻在填報志願時選擇了離家幾千裡的大學，讓她的父母擔心得幾夜沒閤眼。
於是父母在送殷悅報到前，硬扯著她立下君子協定：在學校不得以任何理由外宿，和女生出去玩要在九點之前回學校，如果和男生，只要天一黑，月亮升起，就必須告別。為了確保實施效果，母女倆還約好，每天至少通一個電話查崗。
初到校園時，殷悅因為想家，也沒覺得這樣的約定有什麼不妥，但隨著她和室友、同學的關係逐漸升溫，有時，多少會感到有些不便。而第一次讓她打破約定的事件，發生在她大三的那個夏天。
02
他叫李彧，一個名字很有底蘊的男生，一個來自徐州的同系男生，一個從入學就注意到殷悅的男生。他人長得白淨，笑起來有些靦腆，還會露出一顆小虎牙。
李彧是在實驗課裡與殷悅搭上話的。當時殷悅正被一個反常的實驗數據搞得焦頭爛額，李彧從旁邊的實驗臺走過來，一句話醍醐灌頂，指出她的操作問題。當時，殷悅轉過頭驚訝地看著這個男生，就像發現了一片嶄新的大陸。
那次實驗課後，兩人漸漸熟絡起來，理所當然的，李彧開始和殷悅一起吃午飯，一起上公共課，一起去圖書館，一起從校園的這一邊溜到那一邊，談著和他祖籍一樣、名字發音一樣、以文詞美妙著稱卻最終丟了政權的南唐後主。不過，不管他們聊得多麼熱烈投機，他都會嚴格遵照殷家父母定下的“月亮規則”，每天一起吃完晚飯就與殷悅道別。
殷悅已經二十歲了，卻從沒和一個男生這樣單獨相處過，起先她也會不知所措，但李彧彷彿懂得她的不安和侷促，也理解她這個乖乖女所面臨的尷尬，他總能在兩人並肩而坐時幽默風趣地講著見聞與理想，永無冷場，又能在兩人揮手作別時瀟灑自然地轉身而去，絕不為難。這樣的品格，讓殷悅和他一起“廝混”的每一天，都輕鬆自在，充滿歡聲笑語。
“小悅悅，怎麼？交男朋友啦？”
突然有一天，寢室裡的大姐這樣問殷悅，頓時另外兩個姐妹也來了精神，紛紛提供了大量目擊證詞，一口咬定殷悅和隔壁班的李彧已經是“兩情相悅私定終身”，殷悅被說得臉上一陣紅接著一陣紅，卻始終找不到理由駁倒她們，只能一口一個“不是”，奮力爭辯。
“說真的，哪天叫上他一起出去玩啊！你在我們寢最小，我們得為你負責，好好審查一下那個叫李彧的男生。”
03
“可是……他還沒說過喜歡我呢！萬一人家不是那個意思，那多尷尬。”殷悅支吾著說。
“什麼？不會吧！我看你們最近天天長在一起，怎麼可能不喜歡！不喜歡你誰會花時間天天陪著你。”
殷悅被室友問得啞口無言，心卻像小鼓一樣被打得咚鏘作響。
李彧喜歡她嗎？喜歡怎麼不說呢？如果不喜歡，那為什麼總找她一起呢？他應該……也還是有一點喜歡她的吧？
這樣的胡亂思索讓殷悅方寸大亂，見了李彧一心想問，卻不知如何開口，見不到他又一直在鬧心，整天心神不定，接到家裡的電話也沒精打采地應付幾句就掛掉。沒過幾天，整個人就瘦了一圈。
為了尋找答案，殷悅每天賴在圖書館裡，不是看愛情小說，就是看社交文學，有時還偷偷翻看關於男女心理學分析的暢銷書。
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經過不懈尋找，殷悅終於在書中找出了一條合理易行的指導意見“兩個相互吸引的人，在一起時能讓彼此感到輕鬆自在，就算不說話也不會尷尬，這便是最契合的狀態。”
殷悅用這條準則衡量著她和李彧的關係，漸漸地，她意識到自己確實如書中所言，和李彧一起的時光，輕鬆而自在，她彷彿是初次飛行的小鳥，獨自闖蕩蒼茫天地，被撲面而來的廣闊衝昏了頭腦，樂在其中，不思歸家。
但是，他們依舊遵守著規則。每當晚飯後走累了，在校園裡搶到一條長椅坐下，殷悅總會抬頭看看天色。她知道，只要月亮出現，她就要回去了。
那是夏季學期的最後一天，之後他們將迎來無聊的暑假和漫長的分別，所以，這天的殷悅格外傷感，抬頭尋找月亮的次數也格外頻繁。
“又在看月亮？”李彧問。
“嗯……”
和李彧認識久了，殷悅便發現，每當他們坐在一起，她都能感受到自己內心的平靜，彷彿一方鏡湖水，能清澈地看進心靈深處，又能清晰地反照整個世界。在這樣的平靜裡，她甚至不願大聲說話，她只想盡情享受著這份難得的靜謐。殷悅說不清這是種什麼感覺，李彧坐在身邊，她卻比獨自一人時感到更加安寧，這大約便是書中所謂的契合。
“其實，你父母千算萬算，還是有一點沒算到。”李彧笑著說，他那溫和的面容融進薄暮的暗影，像是加了柔光的自拍，愈加迷人。
“沒算到什麼？”殷悅好奇地問。
“就算今天的夜空再晴朗，你也不可能看到月亮升起。”李彧指指頭頂，“知道為什麼嗎？”
殷悅眨眨眼睛，努力想著。
“因為……今天是初一？”
對著李彧清澈的眼眸，殷悅的智商突然爆棚，她迅速地意識到，月亮和太陽不一樣，不單是月相光影的變化，升起落下的時間也會變化，而這些，根本不需要很高的學歷就能瞭解，殷家的父母不會不知道，只是沒有想到罷了。
“不錯啊！一點就透。”
殷悅的眼睛又眨起來，她甚至有些期待地看著李彧，想象著愛情小說中接下來將要發生的場面。
“那……我們今晚就可以一直這麼坐著啦？”
“傻姑娘，你父母是為你好，雖然……上一次大學如果沒瘋過，總好像少了點什麼，可少那一點也沒什麼不好啊！”
彷彿有種魔力，李彧的話宛若清泉，將殷悅的心靈從內向外地洗了個乾淨，就連漸漸濃郁的夜色也變得通透明亮，空氣在這一刻開出花朵，一切都美得剛剛好。
在愛情小說裡，他們現在應該羞澀地彼此靠近，試著親吻對方，可他們並沒有。
殷悅的心“砰砰”地跳著，凝視著李彧的眼睛，那雙磁鐵般的眼睛裡透出微笑，好看的樣子讓她不禁臉紅。見她有些羞澀，李彧體貼地轉過頭，看向小路，殷悅偷偷鬆了口氣，也學著他的樣子坐直身子面前小路，目光卻只顧盯著膝頭緊扣的雙手。
那是第一次，殷悅在電話裡對母親說了謊，因為她一向乖巧，母親對她的話深信不疑，叮囑了幾句，便掛掉了電話，留下他們，就那樣坐在長椅上慢慢聊。
不知過了多久，路上的行人少了，沒了，但月亮依舊沒有升起，李彧依舊坐在殷悅身旁。
他們聊到家鄉，聊到父母做的菜，聊到小時候的糗事，聊著暑假過後各自的實習意向，聊了那些彼此早已耳熟能詳的事，也聊了那些從未對別人說起過的事。
“等畢業了，你要留在這邊嗎？”
“應該吧，這邊離徐州也不遠，你呢？回北方嗎？”
“嗯……大概吧……”
04
殷悅說著，低頭瞄著李彧的腳尖，她很想問他，到底是愛她，還是不愛。而此刻的李彧也難得地沉默了，平時那個話題不斷的他，不知為何突然沒了談資。
其實他們都知道，這一夜，月亮不會升起，他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浪費，也有大把的青春可以縱情瘋狂，但就像每對在愛情裡瞻前顧後的年輕男女一樣，他不敢冒進，她不敢認定，誰都沒有勇氣先邁出那一步。
終於，宿舍關門的時間快到了，李彧站起來。
“我送你回宿舍。”
05
殷悅也站起來，卻在不經意間發現，長椅旁的草坪里正開著幾叢野花，不知是什麼品種，層疊的花瓣很豐滿，就像年輕女孩對愛情的美夢。她不禁俯下身，探手去摘，並在回宿舍的路上，一步一扯，一步一丟，還在心裡默唸著：
“他愛我，他不愛我，他愛我，他不愛我……”
在那個夏季最後的夜晚，那些關於愛與不愛的探究，殷悅到底沒能問出口。
直到多年後，看到那個像極了自己的小街女孩在占卜愛情，她突然回想起的，不是李彧的笑臉，而是當年的月亮。
06
於是一回到家，殷悅就從客廳的花瓶裡抽一支玫瑰，學著那女孩的樣子，輕蹙著眉頭，慢慢扯著花瓣，慢慢數著愛情。
無論如何，月亮總會升起，就像那些相伴走了很久的人，總要告別，這一支玫瑰，和當年的野花一樣，生著奇數的花瓣，扯掉的最後一片，預示了愛情的正果。
但這一刻，當年輕的青澀與憧憬悄悄褪去，殷悅卻只想再路過一張長椅，在月亮升起前，和當年那個乾淨簡單的男孩一起，坐下來再聊一次人生。
這一次，她一定問他——
如果月亮不再升起，你會不會，一直坐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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