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的疯女人”,诗魔白居易少为人知的隐秘人生

《阁楼上的疯女人》是二十世纪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典范之作,其中对于“疯女人”形象的发掘,直接生成了一整套女性主义文学的批评话语,也为性别、种族及后殖民研究提供了一个极佳的阐释范式。福柯曾经论述过,“疯癫“并非一种自然意义的生理疾病,而是文化历史生成的“症候现象”,同样的,”疯女人”也不是天然自生的,而是男性父权制话语下形塑的产物,《简爱》中被关在阁楼的疯女人伯莎映照出的正是完全疏离于男性主体的他者形象,是男性中心排斥、压抑与禁锢的“不可见性”。

“阁楼上的疯女人”,诗魔白居易少为人知的隐秘人生

父性与父权秩序下书写出的女性形象只是一种规训同一化的理想虚构,与疯女人或妖女毒妇相对照的是“屋子里的天使”,她们完美纯洁、高贵单纯,被动驯顺,如童话中的白雪公主那样洁白无暇,而这只是男性幻想中的虚构,前者反而代表了更大的真实:女人的破坏性、主动性与反抗性。它们是男性对女性不可知力的恐惧、焦虑和异己感的化身,因此永远只能被锁在阁楼上,女性要压抑自身的“他性”,在男性话语中生存,归顺于男性的主体性。

女性成为天使之后的代价是变得美丽而苍白、空洞又被动,最终沦为男性附属的符号。她们将丧失意识,永无觉醒,只在男作家的封闭文本中“死亡的生存”。而妖妇形象则具有恶魔般的生命力、反抗性与毁灭感。她们之所以被丑化,正源于其时刻有冲破男性权威、对男性中心颠覆与叛离的冲动,白雪公主与恶毒王后就是真实女性的一体两面。

无独有偶,在中国的文学史上,也有个名人一直被“疯女人”的魔魇所困扰,那就是有唐代大诗人,有诗魔之称的白居易。很多人大概不知道,白居易的母亲就是个“疯子”,时人说是“心疾”,大约相当于现在的“偏执性精神障碍”或“精神分裂症”。而且更让人无从启齿的是,白居易的父亲还是他母亲陈氏的亲舅舅,这是一门乱伦的姻缘,不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白居易的父亲白季庚与他妹妹白氏之间大概没有血缘关系,白氏是韩家寡妇改嫁给白锽为侧室时带过来的“拖油瓶”。

“阁楼上的疯女人”,诗魔白居易少为人知的隐秘人生

陈氏到底为啥会发疯,现在已经不可考。有人说是因为这桩不合礼法的婚姻所带来的压力,有人说是因为她“悍妒”,总的来看是被“妖魔化”了。白居易23时,父亲在襄州别驾任上去世,跟着父亲留在襄阳的一家人立刻失去了经济来源,白居易只得带着一家老小又搬回渭南下邽投奔与自己一个太祖父的族人。白居易与弟弟们为衣食发愁奔忙,经常向邻居乞讨周借,陈氏又气又急,病情就更加严重了,有时甚至会拿起菜刀自残自戮,用刀自杀,幸好每次都为人所救。贞元二十年,白居易终于做官了,但第一份工作只是小小的秘书省校书郎,官衔正九品上,是比芝麻官更不起眼的小官,白居易曾有诗云:“养无晨昏膳,隐无伏腊资。遂求及亲禄,黾勉来京师。薄俸未及亲,别家已经时。冬积温席恋,春违采兰期。”典型的事多钱少离家远。在京城穷忙之下,既没有多少钱,也不能在母亲身边晨昏定省,整个人生似乎都一片黯淡。

相比之下,白居易生命中的另一个女性似乎就像一个发光体一样给他生命的指引,那是他青梅竹马的初恋女友,居住在安徽宿县时的邻家女孩湘灵,比他只小4岁:“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莲。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当两人分开时,则是忍不住的思念,”泪眼凌寒冻不流,每经高处即回头。遥知别后西楼上,应凭栏干独自愁。“但这对神仙眷侣却被白居易的疯妈妈棒打鸳鸯了,据说是因为两人门第不合,白家是书香世家,而湘灵却是出身商家,所以陈氏死活不同意两人的婚事,最后以死相逼下,让白居易娶了同僚杨汝士的妹妹。而白居易的最后回应是《冬至夜怀湘灵》:“艳质无由见,寒衾不可亲。何堪最长夜,俱作独眠人”。

元和六年陈氏突然死了,而且不是正常死亡,是投井自尽的,虽然白居易专门请了两个健壮的仆婢来照管她,也依然无用。这桩自杀丑闻给白居易又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压力与谣言,有人说白居易的母亲反对他与恋人湘灵结婚,所以这可能是一桩谋杀;也有人说白居易的母亲为看花落井而亡,但白居易却毫无悲戚之色,依然高高兴兴地赏花、写诗、咏井。甚至京兆府的状子直接递到了他的上司裴度那里,白居易对此自然是百口莫辩,幸好还有他的一个同僚薛存成愿意出来作证,说我就住在白居易家的隔壁,邻里左右都经常听到陈氏大呼小叫,闹得大家都不得休息,听说患了心疾,已经很久了。案子终于平安了结,但白居易隐藏在家中的疯妈妈也变得众人皆知,她的死更从此成为了一个攻击白居易的好把柄。

“阁楼上的疯女人”,诗魔白居易少为人知的隐秘人生

元和十年,白居易在众人的弹劾中终于被贬黜出了京城,因为他私德败坏,毫无廉耻,在守母丧期间写了《看花》和《新井》,全然不顾孝道与对母亲的敬意及追思。本来他被贬去江表做刺史,而他昔日的同事中书舍人王涯又加码说,白居易做了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根本不配做一郡长官,只能做个江州司马。而就在他去江州的路上遇到了漂泊中的湘灵父女,当时湘灵已四十岁了依然未嫁。白居易为此写下了《逢旧》,“我梳白发添新恨,君扫青蛾减旧容。应被傍人怪惆怅,少年离别老相逢。”但奇怪的是,虽然这时已经没有了疯妈妈的阻挠,两人却依然没有结合,最后分道扬镳,即使白居易在52岁时依然在怀念那个湘灵,为她写下了最后一首怀旧诗《潜别离》:

不得哭,潜别离。

不得语,暗相思。

两心之外无人知。

深笼夜锁独栖鸟,

利剑舂断连理枝。

河水虽浊有清日,

乌头虽黑有白时。

惟有潜离与暗别,

彼此甘心无后期。

疯女人对梦天使的疯狂狩猎,就这样在白居易的生命中划上了句点,喝酒与学佛成了他后半生的最大慰藉:“祸福茫茫不可期,大都早退似先知。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顾索素琴应不暇,忆牵黄犬定难追。麒麟作脯龙为醢,何似泥中曳尾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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