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垣與胡適的交往

陳垣與胡適的交往

陳垣(左)與胡適的合影

今天知道陳垣的人已經不多了,即使聽說過這個名字,大概也就知道他是一位學者,當年曾與陳寅恪、錢穆、王國維並稱“史學四大家”,還當過輔仁大學和北京師範大學的校長,僅此而已。

其實真實的陳垣並不是這麼一個乾巴巴的老學究,他和普通人一樣,也有許多情投意合的朋友。梳理陳垣的朋友圈,我們發現他的朋友大都是學界中人,有著令人炫目的成就。陳垣曾說“無友不可以成學”,從他與朋友的交往中可以看出,他們這一群體之所以人人有所成就,固然與其天賦和努力密不可分,但也離不開彼此之間的取長補短、互相切磋——陳垣與胡適的交往就是如此。

古都初識

陳垣與胡適的友誼始於上世紀20年代初。

陳垣1880年出生於廣東新會(今屬江門)一個藥商家庭,家境富裕。他的祖父在老家為9個兒子建了9棟一模一樣的房子:有客廳,有臥室,有廂房,有廚房;房後小山坡還種滿了竹子和果樹,院牆都是用石頭砌成的,是當地最好的房子。

陳家經商出身,家裡幾乎沒有人讀書,但陳垣的父親非常開明,希望兒子能夠有所作為,因此不惜重金供他念書。陳垣讀書很雜,不符科舉考試八股文的路子,但他從小就養成了博覽群書的習慣,這為其後來從事史學研究埋下了伏筆。

辛亥革命前,陳垣在孫中山影響下辦報宣傳革命,民國後當選為眾議院議員,從此定居北京。

陳垣與交通系的梁士詒是廣東老鄉。1921年12月,梁士詒任國務總理,陳垣在其手下當過半年左右的教育部次長,當時教育總長黃炎培未到任,部務由陳垣代理。後來由於政局動盪,陳垣逐漸轉入學術界,潛心於治學和任教,1922年秋到北京大學擔任研究所國學門導師。當時胡適正在北大任教。

至於陳垣與胡適結識的日期,據《陳垣與家人》一書考證:“1922年2月19日,胡適之在平民中學演說,並且在此前為該校校歌作詞。這所專收貧苦學生的中學創辦人和校長就是陳垣先生,所以二人最晚在此時已相識了。”

1922年3月,北大《國學季刊》編輯部成立,胡適兼任編輯部主任。次年1月,《國學季刊》第一卷第一號正式出版,胡適發表了著名的《發刊宣言》,提出用“歷史的眼光來擴大國學研究的範圍”。

當時陳垣已經從事宗教學研究,他在《國學季刊》上相繼發表了《火襖教入中國考》《摩尼教入中國考》《摩尼教殘經》和《元西域人華化考》上半部。陳垣的這些論著,可以說是胡適《發刊宣言》最有力的體現,從中可以看出他們的心和治學理念是相通的,他們的私誼也是從此開始的。

毗鄰而居

上世紀20年代末胡適到上海擔任了中國公學校長,1930年5月辭職。11月28日,胡適一家離開上海到北平,主持中國教育文化基金會的編譯委員會,並應北大校長蔣夢麟之邀,兼任北京大學文學院長。

胡適北平新居在地安門內米糧庫衚衕4號,是一座寬綽的大洋樓,非常舒服,胡適弟子羅爾綱在《胡適瑣記》中這樣寫道:

洋樓前是一個很大的庭院,有樹木,有花圃,有散步的廣場。……洋樓共三層,一樓入門處作客人掛衣帽間,進入屋內,左邊是客廳,右邊是餐廳。

幾乎就在同時,陳垣被聘為北京大學名譽教授,並且於1932年8月21日從豐盛衚衕18號搬到米糧庫衚衕1號,和胡適成了鄰居。

1933年初,陳垣的朋友、法國漢學家伯希和來華。2月12日,陳垣以北平著名的譚家菜宴請伯希和,前一天便致函邀請胡適作陪。陳垣在信中說:“豐盛衚衕譚宅之菜,在廣東人間頗負盛名,久欲約先生一試。明午之局有伯希和、陳寅恪及柯風蓀、楊雪橋諸先生,務請蒞臨一敘為幸。”

伯希和是20世紀上半葉最傑出的西方漢學家,對東方歷史、語言、文字都有深入的研究,對陳垣的道德學問更是極為推崇。1933年4月15日離開中國時,伯希和對胡適等前來送行的人說:“中國近代之世界學者,惟王國維及陳先生兩人。不幸國維死矣,魯殿靈光,長受士人之愛護者,獨吾陳君也。”

陳垣與胡適在米糧庫衚衕為鄰期間,兩人之間的交往明顯增多,但多以通信為主。在《陳垣來往書信集》增訂本中,收錄了陳、胡兩人來往書信36通,寫於這一時期的有24通,佔了大部分。兩人毗鄰而居,有事情可以當面交流,也可以打電話,為什麼還要寫信呢?陳垣後人陳智超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這樣解釋:

他們都是忙人,很難抽出完整的時間,來作長時間交談,而他們討論的問題,又不是僅靠電話就可以說清楚的。用寫信的方式,正可以彌補上述兩種方式的缺憾,既可以見縫插針,抽出零碎的時間來寫信,又可以把電話中說不清楚的問題談清楚。我們應該慶幸,正是由於採取這種方式,為我們留下了兩人交往的重要實錄。

陳垣與胡適的交往

陳垣故居

天各一方

全面抗戰爆發後,胡適南下參加廬山談話會,後來又出任駐美大使;陳垣則留在淪陷的北平繼續主持輔仁大學工作。兩人雖然天各一方,卻都惦念著對方。1940年1月,陳垣在致家人的信中不無惆悵地說:“胡(適)、陳(寅恪)、倫(明)諸先生均離平,吾文遂無可請教之人矣。非無人也,無不客氣之人也。”1943年夏,遠在大洋彼岸的胡適在《讀陳垣論漢諱諸條》的後記中寫道:

援庵(陳垣字援庵)先生舊居米糧庫一號,我舊居米糧庫四號。我們做了多年的鄰居,享受了多年的論文切磋之益。他的《元典章校補》我曾替他寫兩萬字長序。現在我們相隔幾萬裡,不知何時才得重有聚首論文之樂。所以我很誠懇地把這兩篇避諱的文字奉獻給我的老朋友、老鄰居陳援庵先生!

抗戰勝利後,胡適出任北京大學校長,兩人在北平重聚,但隨之國共內戰又起。1948年12月13日夜,胡適寫給陳垣一封關於《水經注》研究的信。《水經注》是胡適晚年學術研究的重點,陳垣曾給他提供過資料。但胡適沒有等到陳垣的回信,一天後,他匆匆登上南京派來的飛機,離開北大校園,告別了大軍合圍的古城北平。一年後,身在美國的胡適自抄致陳垣的這封信,他在附記中寫道:“這是我在北平最後的一封論學書,12月14日寄出,15日我出北平了。陳垣先生沒有答覆我問的話。”

對國民黨極度失望的陳垣拒絕了國民政府要其南下的要求,留在了古都,與胡適的選擇截然相反。1949年1?月31日,70歲的陳垣步行10餘里,和學生們在西直門大街上歡迎解放軍入城——在大變局面前,陳垣與胡適的價值觀發生了不可調和的分歧。

1949年5月,香港左派報紙發表了輔仁大學校長陳垣致胡適的公開信,歷史學者傅國湧在《1949年:中國知識分子的私人記錄》中這樣描述:

陳垣以幡然悔悟、回頭是岸的過來人姿態,一方面對胡適所持的自由思想、治學方法以及一切之一切進行了駁斥,一方面勸說胡適放棄過去的“錯誤成見”,否定過去的“觀點錯誤”,幡然覺悟,脫離“反人民的集團”,“回到新青年的行列”。

一對老友從此天各一方,再也沒有見面。(王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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