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文学青年的话|铁凝:怎样在文学创作中少走弯路?

这是一篇写给有志于文学的青年们的实用良言。如何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少走弯路?如何找到自己独特的角度?如何才能落笔深刻?怎样才能让自己的语言给人以享受?作家铁凝带你这样走进文学创作之路……


小说创作的三个关键词

感 受

我觉得,一个作家对于生活的感受能力,是从事文学创作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素质。平时,我也接触一些业余作者,说我们的生活里好像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呀,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过日子,怎么到有的人笔下就变成小说,怎么我就发现不了什么奇怪的事,可以变成小说的事呢?

这个问题,我不能不承认文学需要天才。但是,文学对于生活的感受能力,一个作家对生活感受能力的程度,也的确对他们的创作发展起着很重要的作用。比如说体验生活,到农村去(或到其它一个地方),打着铺盖卷,跟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这也是一种办法,但决不是唯一的。所以,文学来源于生活,就在普普通通的生活中,这是千真万确的。关键是你对生活的感受。

什么叫感受生活呢?感受生活实际上就是感受人生。体验生活也就是体验人生。把这个意义扩大到这一层以后,你就不会局限于仅仅是对生活中的某一件事的发现。


给文学青年的话|铁凝:怎样在文学创作中少走弯路?


我一开始是怎样少走弯路呢?我觉得,每一个作家,最初的、最重要的,还是要有意识地去寻找自己生活的敏感区。因为,尽管有才华的作家都是非常聪明的,但他一个人不可能包罗万象。我就不可能像蒋子龙那样,他小说中那种宏大的场面,大起大落起伏跌宕的情绪、气势,就不是我生活的敏感区。假如我没有发现这一点而忽然发现蒋子龙的作品在社会上很叫得响,那么,蒋子龙写改革,我也写改革,他写一个《乔厂长上任记》,我就也来一个张厂长上任记、李厂长上任记,那就会失败的。那是一种很愚蠢的办法。

我自己的敏感区在哪儿呢?通过一段时间,我发现在那些平凡的人和事当中。引不起大家注意的地方,恰恰是我对它有敏感。我发现了它,我就抓住它不放,一味的追求下去。这样,我终于找到了我在生活中的敏感区。找到了这个敏感区以后,我就在文学创作的练习中,少走了一些弯路。

真正有志于文学的青年,首先要考查一下自己的感受能力。有个名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比犯错误更坏,那就是迟钝。你是否考查一下你对生活的敏锐。生活还都是很平凡的,只要你找到了自己的敏感区以后,你不要惧怕别人也写了,因为你总会找到你自己的角度。


给文学青年的话|铁凝:怎样在文学创作中少走弯路?


在感受生活这个大问题里面,具体分两个小方面。

(一)发现

当我们有意识地寻找自己的敏感区以后,接下来便是有意识的发现。契诃夫说过:“新手永远靠独特的东西赢得社会的承认。”我想这个“独特”就是新的发现。所以,足见发现对于文学创作的至关重要。我们不能乞求苹果变成樱桃,同时也不能逼迫樱桃变成苹果,因为它们是各有特色的。我们明白了这个以后,就可以专心致志地留心于生活中那些或大或小的发现了。

我想谈谈我在短篇小说《香雪》创作过程中的发现。

一九八一年深秋,我到保定地区的山区体验生活。那是一个很穷的地方。当时,生产责任制已经搞了好几年,平原上的农村农民生活水平在不断提高。但那个山区还是非常落后。我到的这个村子,就是我写《香雪》的原型。

这个村有一小站,火车在这儿停。那段铁路路基特别高,村子是凹下去的。我一下火车就看到了这个村子。几十户人家,村头有一个操场,旁边还有几间房。噢,这是一个学校,学生还在那做操呢,猪在学生群里窜,给我一种特别狼狈的印象。我提一个小包从这个村子一条很窄的街道过去。在那个村子里,一个城里人的出现,他们觉得很奇怪。在街的向阳那面排着一排人,都是老的,面色灰黄,有气无力的样子。他们靠墙根,是坐着,还是蹲着?我觉得他们是卧在墙根。我感受到的,完全是一种很阴暗的、很愚昧的、没有起色的“生活”,整个村子都要死过去了。

我的房东有一个女儿。一天晚上,我没出去串门,有几个女孩子进来了,嘀嘀咕咕,又换衣服又梳头,又洗脸,撕一块红纸擦了红脸蛋儿。根据我在农村生活的经验,她们是要看电影吧?可她们说,我们这儿从来不演电影,我们是去看火车!


给文学青年的话|铁凝:怎样在文学创作中少走弯路?


那天晚上,一列从北京来的火车,在这个村口的小站停一分钟,有时其实还不到一分钟。这时候,这“一分钟”一下子与我有意识的那种寻求发现的想法撞上了。我立刻感觉到,这一分钟里蕴含的东西,应该是属于文学的。

这“一分钟”里,有这个村子的希望。天又黑,路基那么高,火车那么高,小姑娘们这么矮,火车里面的人是不会注意她们的,可她们不在乎这些,还是穿上自己漂亮的衣服。她们渴求的是一种对外来文明的向往,她们要看一下外来人的打扮、装束、谈吐,那种对山里人来说很陌生的气氛。

所以我就说,铁路修通了,两条铁轨延伸到这个村子的村口,使这些女孩子们还没有苏醒的青春醒来了,她们再也不能象她们父辈那样安分了,已经不甘心那种日子了。那么,他们这种等待里面,在她们一天种种繁重劳动之后,是什么意念支配着她们呢?

我觉得就是这一分钟。她们想到晚上有这样一分钟,那么白天的一切也都能够忍受了。所以,我觉得这一分钟,是非常令人辛酸的。才一分钟,一分钟啊!它是辛酸的,也是神圣的,因为她们已经开始懂得这种追求了。它是荒唐的,也是令人尊重的。


给文学青年的话|铁凝:怎样在文学创作中少走弯路?


去年,我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去美国访问,有一个美国人一定要我谈一谈我的《哦,香雪》。我根本没有想到他让我在这样一个场合谈一个具体的小说。我立刻说:“对不起,我的小说是不善于当故事讲的。”但他执意要我讲,我不讲,大伙就僵在那儿了,我没办法,就用一句话概括了这个“香雪”:

“山里的女孩子对这一分钟的等待,对火车的等待,象等待幻想当中的情人一样。”(在场的美国人哄堂大笑)。

我以为讲完就算了,后来有的人跟我说,你知道吗,我们是非常能够听得懂的,因为你表现了人类能够共同感觉到的东西。他说这句话对我也是一种启发。我谈的这个例子,也就是发现的重要,对这一分钟的发现,再把它铺开,变成一篇小说。

(二)细节的积累

积累细节,实际上跟第一点讲的“发现”是互相关联的。

我的中篇小说《麦秸垛》里面,有一个人物大芝娘。有这么一段:大芝娘跟她丈夫结婚三天,她丈夫就参军走了,好多年以后才回来,大芝娘特别高兴,就给他做饭,和面。大芝爹就在沉思,心里有事啊,想怎么开口说离婚这事呢。沉思了半天,还是开口了,说:“这次回来主要是想跟你谈个问题。”大芝娘却说:“没问题,没问题。”。

大芝爹说:“怎么给你说呢,这么给你说吧,咱俩是包办婚姻,缺乏感情,咱们一一还是离了吧。”大芝娘说:“那我跟你就没有这一层了吗?”大芝爹肯定地说:“没有。”大芝娘不气也不恼,说:“那你就在外面找吧,什么时候找着了再跟我提这件事也不晚,你要找不着,这做鞋做袜还得我给你做啊!”

还替他想呢,人家早找着了。大芝爹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时候,我就设计了一个细节,大芝娘拿照片怎么拿。我如果不注意这个细节,就会说,大芝娘拿过照片看了看,嗬,是个护士,不错,比她漂亮的多。我没有这样,为了这个人物的需要,我就写了大枝娘正在和面,当她知道这是她丈夫新找的女人的照片时,她还在身上把手擦干净,然后接过这张照片,好象第一次接触了外界的文明。


给文学青年的话|铁凝:怎样在文学创作中少走弯路?


后来有人对我说,你写的这块儿是不错的。就是说,她在那种情况下,女人的天然的善良,也可以说是这个女人从来没有觉醒过的麻木,根本没有认识到自身价值、独立人格尊严的麻木。这可以做多种解释。她看完照片以后,“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儿”,这种动作就是她看完照片以后的畏惧感。

如果写成大枝娘带着沾着面的手,一把扯过这张照片:“什么玩意儿?”这个形象跟我预想的就完全脱节了。因此,有光彩的细节可以增强作品的控制力。什么叫控制力呢?控制力就是不要泛滥。而积累有光彩的细节需要感受力的不断加强。

理 解

感受并不等于理解。感想也不等于理论,也不可能上升到理论。我们对生活要有更深的感受,就需要有更深的理解。只有更深的理解之后,才可以产生更多更深的感受。

什么叫理解生活呢?什么属于文学的理解,作家对生活的理解应该抱什么态度?一句话,应该不断地学会对你所拥有的生活的抽象。

一九七八年,我在农村插队时,写了一个短篇小说《夜路》,得到著名作家茹志鹃的热情赞赏,而且写了比小说还长的评介文章,我是很受感动的。现在总结一下《夜路》,可以说它是我最初从事文学创作比较侧重感受生活的那一个阶段的产物。我知道我有对生活的感受能力,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别人感受不到的,我也能感受到。有了感受力的时候,是可以写出一些作品的。

但是,我现在回顾当初,《夜路》这篇小说的出现,还是停留在对人物、对生活理解的表面的感受上。当然,这种表面的感受也是写小说最初不可缺少的。


给文学青年的话|铁凝:怎样在文学创作中少走弯路?


随着我对文学创作的进一步思索,我感觉到,仅仅满足于对一个人物活灵活现的描写,这还不够,我希望探究人的性格里和人的灵魂里更深层次的东西。我希望我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我自己,所以我就没有写象《夜路》这样的女孩子的形象,我又写了一篇叫《灶火的故事》。“灶火”是个老头,是一个农村的老党员。这种观察比夜路更深刻,内涵也深刻了。

这个现实最初是从我插队的一个老党员身上发现的。当时知青纷纷回城,大队要他看守这个知青点,他特别负责。我倒数第三个回城,我有一个小箱子放在盛粮食的屋里,我找他要钥匙,说:“××爹,你给我钥匙,你就别去了,我把箱子拿出来,再把钥匙还给你。”他正坐在炕上吃饭,沉思了半天,说“还是我去一趟好。”我说:“您正吃饭,这么远……”“不!还是我去!”他做出了一个庄严的决定。

到了知青大院,老头非常神圣地掏出一串钥匙,选出属于这个小屋的一把,还在一旁把守着,看我会不会拿别的东西,好象我会背一个大瓮回保定。他看我只拎个帆布箱子出来,又扫视了一下几个大瓮,看几个大瓮在那儿很安全地摆着,才放心,认真锁上门去了。当时老头给我的印象特别有意思,我觉得他特别天真,也只不过那么几个大瓮,几间破屋子。如果在我原来对生活理解那个层次上,我可能会把他写成一个好人好事,但我恰恰感觉到一种悲哀。

后来我又到山里体验生活,狼牙山脚下那些战争年代过来的老党员还住在中世纪人居住的茅草屋。我觉得这是一种很麻木的状态。我觉得,党性里是应该包容着人性的,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党的形象被扭曲了,于是体现在这样一个老党员身上的,我实在不想歌颂。他们一味地追随他们心目中早已被扭曲了的党的形象,而且不允许任何新的事物出现。农民卖柿子换点零花钱还得偷着去卖。而这种忠实的价值在哪儿?所以,我心里很沉重。当我上升到更深一层思索这个问题时,觉得我无论如何不能把它变成好人好事。当然,作品出来后,有些议论,这我能理解。关键是,一个作家,除了感受生活,捕捉生活,积累属于文学的一切之外,还应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否则,你只能跟在别人后面,别人说什么,你无所适从。


给文学青年的话|铁凝:怎样在文学创作中少走弯路?


近年来,文坛上出现了一些新的流派,作家们都在探索,怎样能够再前进一步,写得深刻一些,更深刻一些。自一九八五年以来,我觉得咱们中国文坛确实活跃了,作家和理论家之间广泛对话,可以说是五彩缤纷的场面,各种思潮、流派、说法,而且有人已总结我们当代中国文学的主潮流,说主要的特点是:题材的心灵化、语言的情绪化、主题的繁复化、情节的淡化、描叙的意象化、结构的音乐化等等。

热闹一下是好事,热闹比沉闷着好,也就是“碰一鼻子灰也比没有鼻子强!”在这种热闹的气氛中,我们还是应该有自己的主见,不然就会给自己的创作带来莫名其妙的苦恼。文学不是贩卖时装,也不是典当古董。我认为,文学是对人生和世界不断深化的理解和广博的把握,我们应该有直面世界的勇气,并且有对这个世界的爱。

我们现在有些作家,除了自身的思考之外还在思考:我们怎样跟世界文学对话,怎样合乎世界文学的潮流,拿诺贝尔奖。我们也不必为这些困扰得太厉害,还是应该踏踏实实地感受自己的生活,写出最真的东西。包括现在一些国外研究中国当代文学的汉学家,也是这种说法。他们觉得我们太从表面上追求一些外国的表现手法,没有什么意思。他们还是希望看到中国作家有感而发的东西。

所以我希望我们自己不要自卑。我不希望我们的作品成为洋人手里的玩艺儿。我们不能迎合他们。如果外国人到山里,看到那老人居住的中世纪的茅屋,对于他们来说,这简直是古董了。如果他们说这太漂亮了,在西方简直是没有的艺术品,我们也说,美,就这么呆着,别拆,农民就住这个最好!我这样说,强调是写我们自己发自内心的,有感而发的东西才能有生命力,才能站得住脚,不必在新的形式面前感到惧怕、惶惑。所以,我们把握了自己,大概从事文学创作,包括练笔的时候,心情就比较清静一点。

前不久,我们在正定看过一场演出,这种演出在外国低级酒吧里也是少见的。我给它下的结论就是“当众污辱观众”,也污辱他们自己。我看了以后,心里非常气愤,也非常沉重。可我转念一想,我是一个作家,我有工资和稿酬,而他们呢?他们是不是还饿着肚子呢?国家有没有给他们补贴呢?现在这些剧团要自己出来挣钱。京剧现在没人听了,他们就指望这样迎合观众心理,否则他们吃什么呢?这剧院的经理还要跟她们演出团分成,这剧院的职工经理都要吃饭。

这个情况是很复杂的,决不是我们表面的那种愤愤然,表面的、浅层次的愤世嫉俗就能解决问题的。但是,我们应该有这种体味,所以,这些东西,能够唤起我们什么呢?我觉得唤起一种作家的责任感,和对我们整个民族的一种忧患意识。这种意识,时时刻刻渗透在我们的灵魂里、血液里。有了这一点,我们在理解生活、观察生活、体味生活的时候,就比我们仅仅是怀着一种搜集点什么要深入一些、沉淀一些了。


给文学青年的话|铁凝:怎样在文学创作中少走弯路?


所以,我们在考虑问题的时候,意识是非常重要的,特别是我们初学写作的同志,要特别具体地感觉生活的时候,你非得钻到生活的低层、最深的层次,挖掘得越深越好。但是最终,当你宏观地把握生活的时候,要有两点意识:一个是民族意识,一个是全球意识。

所以当我看了这场演出以后,有人要说,既然你这么愤怒,不正是写小说需要激动吗?你干脆写一篇如何?然而,当我们有了民族意识和全球意识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发现原来生活和文学并不是那么直接的,直奔主题的,象直观教学一样。所以我认为,对生活的理解,就是理解生活的层次。因为生活的层次是非常多的,我们怎样使自己理解生活的层次一层比一层深、不断地深入下去呢?这个深浅的程度,决定着作品的深浅程度,怎样才能有这个深度呢?

应该有一种本领,有一种俯视生活的本领,而不是仰视生活。一个作家有了俯视生活的本领,他就能够按照事物的全貌,写出来的东西也就立体了。我自己越来越不满足于对一些生活现象的生动的、活灵活现的描绘了,就好比是我们在一块庄稼地里,看见麦子就写麦子怎么样,看见玉米就写玉米怎么样,我想我们应该注意的不是玉米和麦子本身,而是生长着玉米和麦子的这块土地,以及土地下面那些更深层的东西,对生活有这样的思索以后,你才能落笔深刻。

表 现


我说的不是反映,是表现。

当我们具备了感受生活的能力,也有意识地去增强自己对生活的感受能力,对理解生活也有了一定的认识和理解,也在不断地用自己的心去尽可能地体味和自己尚未体味到的人生和生活当中一切的时候,也许又有一种困难出来了。呀,我心里想的好好的,怎么写出来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这是一个表现力的问题。这个表现力也是文学创作当中很重要的一环。不管你想得多好,但是你无法把它表现出来,无法落实在字面上,那就没用。而小说是一种什么艺术呢?小说实际上是一种叙述的艺术,叙述是什么呢?就是说话。没有语言,怎么说呢?所以语言的锤炼,是我们表现生活的一种不可缺少的锻炼,包括很多有名的作家,也是很重视语言的锤炼,甚至终生都在追求这一点。

海明威曾经说过:.“我总是试图根据冰山的原理去写作,关于显现出来的任何部分,八分之七是在水面以下的,你可以略去你所知道的任何东西,这只会使你的冰山丰厚起来。同时,要是你因为不知道才省去,则是蹩脚的、被人识破的作家。”他就有一种表现手段,这就是他告诉你他在写作当中一种增强他的作品表现力的办法。就是说,什么话你不要说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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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这句话,咱们中国自古就有:“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就是说,你想让你笔下这座山画得特别高,那么,你再画也画不出真山那么高的山,再高也是有限的。可是,如果你不让这个山整个的出来,可以有云层,有雾来遮挡这座山,这时,你笔下山的高度就无穷尽了,比你直接从头到脚画一座大山这种手法要高明得多。有时候我们看稿子,罗里罗嗦废话特别多,说一个人开门,“他用手去把门打开”,好象他还会用鼻子开门一样,当然是用手啦。如果总是这种没用的废话连篇,那么你这篇文章实在是没有意思了。你应该学会在限制当中求自由。首先要学会语言的锤炼。

怎么锤炼呢?我想有两点。第一点,不能停笔,不要坐在那儿光想不写。或者我今天给你讲个构思吧,明天我又有一个绝妙的构思,光说不练不行。第二点就是不停地阅读。读书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我认为,假如说我们正在生活的生活是一种生活的话,那么,读书可以视为愿意从事写作的人的第二种生活。我是把读书提到这个位置的。读书对我们消化生活、开拓思路、开阔视野,绝对有极大的好处。因为每个人不管他生活经历多么丰富,也只是他自己的那段经历,他间接的经历和体验从哪儿来呢?还是从书本上来。而且,书本还可以帮助你消化你所拥有的生活。

知识领域的开阔,知识结构的更新,特别是对表现当代生活,可以增强我们的表现力。在书中,有很多地方你无形中就知道了。别人怎么写的呢?比如说,有一个苏联作家,他写的“风”,夏天海边的风,“象两团毛茸茸的小狗儿在这两个女孩子的脚腕子中间穿行”。这毛茸茸的小狗儿首先就很可爱了,这“风”变成有形的了,还在这两个女孩子的脚腕子中间穿行。忽然间,你就立刻也有了这种感觉。他的这种叙述能力给小说增添了神采,效果很好。

我记得另外一位作家,写他家乡流得很急的一条河水,他把这河水拟人化了,这波浪一浪高过一浪,他说是“河水弓起墨绿色的脊背”,这河水的脊梁都弓起来了。所以我们应该怎样增强自己、锤炼自己在叙述方面的表现力呢?不要那种泛泛的描写。有时候,一个作家为一句话,弄得几天吃不下饭,急得团团转。这并不是故弄玄虚,这是在寻找那种完全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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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国作家契诃夫写过一个特别讨厌的官僚的形象。看书的时候,我就琢磨,让我来写,我怎么写呢?他就描写了一句他的外貌,说他吃完饭腆着肚子站在那儿跟别人寒暄时,“他的下巴颏就象婴儿粉红色的脚后根儿。婴儿粉红色的脚后根儿本来是一个很可爱的形象,可是要是长在这么一个官僚的脸上的下巴颏儿,这是多么令人恶心!这一句就够了,这个力度就有了。这种大家的表现力是了不起的。我们在读书的时候在这方面应该琢磨,用心琢磨,他们是在怎样处理他们笔下的人物,处理他们笔下的形象。你作为一个有志于文学的读者,在读书的时候就不要象一般读者那样看个故事,当一种消遣,你一定要带上研究的眼光,一遍一遍地看下去。

所以,我常常感觉到叙述过程的困难。有些作家也常跟我说,怎么说一件事越说越没意思呢?具体的描写是有意思的,但是小说里有些事是要交代清楚的,交代的过程是最不好写的。所以我觉得叙述的过程是很困难的,叙述过程还是要用语言的。我们应该努力使自己的语言在读者的阅读过程中,给人以享受。

应该认识到这一点,语言不仅仅是作品的工具,语言应是作品的一部分。我们都会说话,关键是应该找到属于自己的说法。只有找到了属于你自己的说法,你才不会执迷地模仿一个形象,才能把生活中看来没意思的东西写出意思来,在没意思当中发现意思。应该努力追求这一点。

比如,我这次出国回来,别人问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觉得是,我又获得了一个观察我们民族的角度。当我出去的时候,我看我们,看国内,忽然发现还有这样一个角度。因此,我在国外反而觉得我们国家还有好多好多东西值得描写。所以,这又涉及到读书的重要,开阔眼界的重要,的确是这样。


给文学青年的话|铁凝:怎样在文学创作中少走弯路?


凡是有志于献身文学的人,应该各方面的事情都听一听,哪怕跟文学毫无关系的,也会对你有帮助。所以,我对咱们家乡的文学青年还有一个想法,我觉得上来和下去的对流特别重要。也许在座的会有人说,敢情你出过国,你就老跟我们讲你出国的事,我们哪辈子才能出国呢?得了,你别在哪儿穷白话你那出国的事了。我的意思是说:交流,开阔眼界。哪怕是县与县、村与村之间的互相交流,也是有益的。

有些经常在城市接触一些很开放的东西的作家们,反而觉得应该到真正的生活中走一走。有条件的话,应该出去多看一看,这一切东西都可以打开你的思路,对你理解生活是很有益的,这倒不一定非要出国才行。

所以,当我意识到文学已成为我的一种生活方式的时候,当我真的知道我喜欢并爱上了文学创作时,我才觉得,对于它,我实在是知道得非常少。这一切,还是证明了一句话:文学,实在是一件很笨很笨的活儿。


听听我的故事,写下你的故事,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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