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晨晨的家，在山區農村；離縣城，三十多里。七十年代的一個年關，上小學五年級的她，跟著父母，去過一次縣城。那一趟，她真是大開眼界。沒有想到，在縣城，有那麼多的商店、那麼多的商品；那麼多的汽車、那麼多的人。最讓她興奮的，是縣城裡的電影院、戲院，還有專門賣書的新華書店。這一切，比起她們小鎮上的那個孤零零的綜合商店，以及鄉里的露天電影場，簡直是兩重天。當時，在幼小的心裡，她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好好學習，一定要考上大學；然後，把自己變成城市人，住在城市，生活在城市。
後來，從大隊小學畢業後，晨晨順利地進入到了小河旁的一所農村中學。在學習的過程中，她發現，自己生活的環境，與書本中的世界，大相徑庭。鄉里人的語言，與書本上的語言，不光發音不同；而且，表達的詞彙和語法，也不一樣。書本中提到的好多東西，她從來就沒有見過；書本中描寫的好多地方，她從來就沒有去過。這，大大地增加了她學習的難度，沉重地打擊著她學習的積極性。儘管如此，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她還是咬著牙，拼命地想象，拼命地記憶。結果，她，硬是活生生地吞下了一些知識。
由於學習刻苦，初中畢業時，晨晨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到了縣一中。當時，縣一中每年招收的高中班，一共有三：一個文科、兩個理科，大約150人。縣一中從農村初中錄取的比例，不到10%。
進入高一後，晨晨發現，好多女生的學習成績，紛紛下滑；而男生的成績，節節攀升。是啊！高中的數理化，對於女生來說，平時很少去觀察和思考。可是，如果選擇文科，聽老師說，錄取的比例，非常低；可供選擇的專業，也極少。於是，晨晨硬著頭皮，選擇了理科。在後來的學習中，晨晨很少進入前10名；但是，也沒有落入後十名。
進入高二後，晨晨發現，自己的皮膚，越來越滑溜；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好聽；自己的眼睛，老喜歡關注男生。這些變化，既讓她感覺到了幸福和美好；卻又分散著她學習的注意力。本來，她的瓜子臉、大眼睛、小嘴唇，已經夠吸引人了；再加上這些新變化，加上一米六八的身高；結果，招惹得學校裡的男生，老是盯著她看。
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她努力地不去幻想那些情景；為了逃避男生的注意力，她從來就不敢穿鮮豔的衣服。因為，她知道，如果考不上大學或中專，她就會回到那個偏僻的鄉村，就會離開她喜歡的城市。到了那個時候，那些考上大學、中專的同學，那些教過自己的老師，恐怕沒有幾個看得起她。
儘管如此，追求她的人，還是絡繹不絕。一個晚自習，在教室裡，她打開了自己的抽屜。發現，裡面多出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個心臟形狀的疊紙。她悄悄地揣進了兜裡。在學校操場邊昏黃的路燈下，她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原來，是一封情書。他，叫池新，是班裡語文老師的兒子，高高大大，白白淨淨，帥氣十足。平時，他老是偷偷地觀察自己。在晨晨的眼裡，這個男生，除了學習成績不好，什麼都好。如果不是教工子弟，就憑初考高的成績，他是上不了縣一中的。因此，從交男朋友的角度，晨晨從來就沒有考慮過他。
晨晨越是躲著池新，池新就越是窮追不捨。那段時間，她幾乎每天都會收到他的一封情書。如此下去，影響考學的，不光是自己，還有池新。於是，晨晨準備約談一次池新。
那天傍晚，在學校西邊的山上，一顆大槐樹下，晨晨見到了早就等在那裡的穿戴整齊的池新。他一見到她，就亟不可待地向她表達說，從第一次見到她，就喜歡上了她。如今，她老是不搭理他，他非常痛苦，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也沒有心思學習。
晨晨說：“池新，我們家是農村的，你們家是城市的，你怎麼會喜歡我們農村姑娘呢？”
池新答：“我奶奶家也是農村的，小時候，我就生活在農村，非常喜歡農村。”
“其實，你長得挺帥的；家庭條件，也不錯。我哪裡是不喜歡你啊？只是現在要準備高考，不能分心。其次，你的學習成績那麼差，在你的身上，我看不到你的前途。”
“是啊！由於家庭條件比較好，我一直沒有把學習當成一回事，我父母也非常著急。可是，晨晨，只要你不躲著我，從現在起，我一定好好學習，爭取和你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學。”
“此話當真？”
“我對天發誓！”
“那麼，我的理想，是武漢的一、二類大本。等你拿到通知書的那一天，我就是你的女朋友了。”
“好！從明天開始，你看我的。”
“不過，池新，我得警告你，考上大學之前，不許你再給我寫情書，不許你再打擾我。”
“好！我保證。”
誰也沒有想到，在接下來的十個月裡，池新發生著驚人的變化。每天早上，他總是五點起床。為了不打攪父母和弟妹，他常常跑到學校裡的路燈下，看書。晚上宿舍熄燈後，有時，他還跑到路燈下看書。而且，其穿戴，也隨便了；不像以前那麼講究。
後來，他的綜合成績排名，不僅離開了班裡的後十名；而且，還進入了前十名。這些變化，不僅讓同學和老師，而且讓家長，百思不得其解。這個“解”，只有一個人知道。她每每聽說池新考出了好成績，則總是遠遠地，面對著池新，會心地一笑；而且，還衝著他，揮舞一下拳頭。緊接著，池新也報以微笑，對著她，揮舞一下拳頭。
高考結束了。在熱切的期盼中，錄取通知書終於下來了。晨晨和池新，如願以償地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儘管池新的考分遠遠地超過了那個學校的錄取分數線。那天晚上，為了慶賀成功，他們倆，來到了一個小飯館，美美地吃了一頓。然後，手牽著手，帶著酒後的興奮，一起漫步走向學校西邊的小山。來到那顆大槐樹下，池新說：“晨晨，你還記得曾經說過的話嗎？”晨晨故意說：“什麼話？我早忘了！”此時，在醉意的驅使下，池新的眼裡，馬上流出了傷心的淚水。晨晨一看，心頭一振，立馬感覺到自己有點過分。她充滿歉意，一把抱住池新，深情地說：“親愛的，莫哭！莫哭！我跟你開玩笑的。我答應過你的事，怎麼會忘記呢？好了！好了！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女朋友了！快親我一下。”晨晨閉上了雙眼，撅起了小嘴唇......，.....。
後來，在如火如荼的大學校園裡，晨晨和池新，開啟了豐富多彩的學習和生活。兩年以後，池新發現，學校的課程，並不是那麼科學。這種專業，在國際上，根本就沒有地位，更談不上與世界接軌。更換學校？絕對不可能；重新參加高考？更不可能。為了將來的生活，他硬著頭皮，繼續學習，保證每門課都能及格，保證能拿到畢業證。當時，在班級裡，晨晨的學習成績，也一般般。
四年的時光，匆匆地過去。畢業分配，馬上就要開始了。由於兩人的學習成績都一般般，留校，絕對沒有可能。由於在那個巨大的省會城市沒有任何可以求助的關係，想留在省城，也沒有可能。他們，唯一的可能，就是回到自己的小縣城。那個對口單位，孤零零地，就躺臥在縣城邊一望無際的田野上。經常到那裡看病的，主要是當地的農民。
一想到這些，他們兩個人就垂頭喪氣。喜歡城市的晨晨，自從來到了省城，就被那裡的光怪陸離吸引。一望無際的東湖，浩浩蕩蕩的長江；雄偉壯麗的大橋，無所不有的商場，都深深地吸引著她。後來，在一個暑假，他和同學們，又去了一趟北京。北京濃厚的文化氣息，整潔的市政環境，數不清的名勝古蹟，司空見慣的名人明星，更是令她十分嚮往。於是，第三年，她就跟池新商量，準備報考北京某大學的研究生。可是，由於特別討厭所學的專業，要參加其研究生的考試，對於池新來說，太強人所難了。
第五年春天，晨晨，還真的考上了研究生。這，著實讓她高興了一陣子。她的大城市夢，幾乎指日可待了
可是，後來，由於考試成績一般般，又在北京沒有關係，她的檔案，始終無人提取。這，也就是說，到北京讀研的夢，已經破滅。她，要和池新一樣，回到小縣城上班。
聽到這個消息，晨晨簡直要瘋了。她跑到學校後面的山上，放聲大哭起來。池新追了過去，極力安慰她。她哪裡聽得進去啊！她對池新說：“誰讓你不努力啊？如果你能留校，留在武漢，或者去北京；我又何苦要遭受這些罪？”池新無語了，只是默默地流淚。
後來，班級輔導員找到晨晨，提醒她說：“既然讀不了北京的研究生，那你就讀本校的吧！✘✘系的楊教授，今年也招收研究生。儘管已經提檔，但是，還沒有正式上報名單。你趕緊去找他。如果對自己提檔的考生不滿意，他可以換回你的檔案。” 這個消息，對於晨晨來說，簡直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對輔導員千恩萬謝之後，當天晚上，她就找到了楊教授家。當時，正好趕上楊教授跟媳婦吵架，她沒好意思進去。
煎熬一夜之後，第二天，一到上班時間，她就匆匆地趕往楊教授的辦公室。
將近五十的楊教授身材高大，早已謝頂。耳朵上面的幾根黑髮，總是留得長長的，蓋在光禿禿的頭頂上。由於經常看書，他的眼鏡片，特別厚；上面的圈圈，沒有人能數得清。在他的長臉上，除了骨頭，就是皮。他說話的聲音，似乎總是帶著濃濃的痰音。
見到晨晨後，楊教授猛地怔了一下。他發現，樸素的穿戴之下，這個女孩，隱藏著驚人的美麗。聽完晨晨的訴說，楊教授感覺很為難。因為，他招收的那個男研究生，已經見過面了；而且，口頭上，他已經答應了人家。
晨晨哭著離開了楊教授的辦公室。回到宿舍後，看到她傷心的樣子，姐妹們全都沉寂了。中午，室友們招呼她去買飯，她躺在被窩裡，婉言謝絕了人家。傍晚，她的一個閨蜜，約她出去逛街。她剛要拒絕，閨蜜就說：“有一個好辦法，保證你能實現自己的夢想。”
武漢長江大橋下的江邊，微風徐徐，空氣清新；昏黃的路燈下，影影綽綽的，大多是成雙成對的情人。晨晨跟著閨蜜，一邊散步，一邊嘆氣。她，既沒有心思欣賞霓虹燈下的夜景，也沒有心思豔羨相偎相依的情人。因為，很快，她就要離開這個讓她迷戀已久的大城市。
閨蜜問她：“你喜歡這個城市嗎？”她回答：“當然喜歡！”“想留在這個城市嗎？”“當然想。”“你的總成績能夠夠到前三名留校嗎？”“不夠！”“你跟學校領導有關係嗎？能夠特批留校。”“沒有關係。”“你跟省市領導有關係嗎？能夠被推薦上市區大醫院”“沒有關係。”“那你就真的要回到小縣城了。”
“你這個死東西，把我騙出來，就是要跟我說這些嗎？”晨晨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閨蜜。閨蜜抓住了她的手腕，神秘地一笑，說道：“好戲在後頭呢！你知道的，只要讀完研究生，不是留校，就是被分配到市區大醫院。”“這，我當然知道。可是，楊教授已經招到了研究生。”“但是，據我所知，學校，還沒有把檔案送上去。”“遲早會上交。”“希望就在當下。你別忘了，我們女人，有最厲害的武器，一般男人都擋不住。尤其是你，那是核武器。”
後來，晨晨，讀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畢業後，分配到了江城最大的醫院。後來，她的老公，是省裡的官員。
其實，這個官員，就是池新。
原來，回到縣城後，在父親（當時是縣一中的校長）的幫助下，池新，拋棄了討厭的專業，開始從政。
他全力以赴，兢兢業業，從一個鄉鎮衛生院的院長做起，做到了縣醫院院長，做到了縣衛生局局長。後來，在省衛生廳公務員的公開招考中，他順利地通過了筆試和麵試，走上了省醫政科科長的職位。
原來，在晨晨讀研時，池新和晨晨約定：“你等我十年，我一定風風光光地走到你的身邊。”結果，他履行了自己的諾言。
其實，那一天，當晨晨哭著離開辦公室後，楊教授非常憂心。當天下午，他找到了晨晨的輔導員，瞭解到晨晨的情況後，心疼不已。後來，他主動找到了晨晨，同意收留她為自己的研究生。而早先選擇楊教授的那位男研究生，楊教授把他推薦給了自己的一位同道——南京某醫學院的教授。
在讀研期間，楊教授和晨晨，一直保持著純潔的師生關係。用楊教授自己的話說：“我一直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對待。”
晨晨和池新結婚時，楊教授高高興興地參加了他們的婚禮。在婚慶現場，晨晨熱淚盈眶，她特地把楊教授請到臺上，哽咽著說：“沒有楊教授，就沒有我的今天。從今天起，楊教授，就是我的親爸。”聽完晨晨的傾訴，楊教授老淚縱橫。
後來，每年的中秋節和春節，晨晨和池新，總是帶著禮品，去看望楊教授。
分享到:
閱讀更多 悸動的傷痕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