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泉伯,舉著溝刀|杜覺祥·杜家村

渭泉伯,舉著溝刀|杜覺祥·杜家村

硬是把他兒子在樹上足足掛了十幾分鍾。

by:杜覺詳

村子中間的白果樹下,住著渭泉伯一家。

這棵公的白果樹是老家最典型的象徵物,因為從小一出門就可以看到它。白果樹位於家的東面,當太陽從小東山爬上來,便剛好在白果樹的樹枝中間。繁體字的“東”,是“木”字中間一個“日”,那時理解這個字指的就是上午太陽在白果樹中間的樣子。

白果樹非常粗大,有人猜測這棵樹的樹齡應該在五百年以上。去過湖州長興的十里銀杏長廊,許多銀杏樹,但找不到能夠跟這棵比的。記得有一年下大雪,壓斷了白果樹的一截枯枝,掉在雪地裡,粗的部分就大概有二十公分的直徑。

渭泉伯是父親的遠房堂兄弟。村裡沒有修完整的族譜,因此也不知道到底是幾代之前,估計在三代之外了。

渭泉伯,舉著溝刀|杜覺祥·杜家村

為了拍照,渭泉伯特意換上了西服

在村裡,渭泉伯以脾氣暴躁出名,鄉親們對他敬而遠之。年輕時的他,一旦跟人爭吵,就擺出一付玩命的架勢,鉤刀、鋤頭、鐵耙和柴槓,都可以成為他的進攻武器。對鄰里如此,對自己的家人也是這樣。

依稀還記得他因為兒子不聽話,舉著鉤刀四處追趕的樣子。好在從來沒有真的出現過什麼流血事件,看來渭泉伯最後把握分寸懸崖勒馬的水平還挺不錯。

關於渭泉伯,母親還記著一件事。他家邊上是我家的自留地,中間有一棵梅梨樹,樹下是番薯地。一群孩子為了摘取梅梨,踩壞了一片番薯藤,母親便責備並驅趕了這些孩子。誰知渭泉伯聽說闖禍的孩子中有他兒子,竟然把兒子五花大綁,掛到了梅梨樹上。倒是讓母親十分的過意不去,連忙去央求他把兒子放下來。

“小鬼不像話,一定要這樣教育才好。”渭泉伯余怒未消,硬是把他兒子在樹上足足掛了十幾分鍾。

渭泉伯家門口是他的自留地,伺弄得非常好。菜地上面有各種果樹,果子熟了的季節,桃子、李子、梨掛滿枝頭,令孩子們垂涎欲滴。可是大家都不敢抬頭伸手,甚至不敢在果樹旁邊滯留,怕他拿著鉤刀追出來。

學到“瓜田李下”這個成語時,想到的就是渭泉伯家的果樹底下——那確實是不敢整理帽子的。

他是勤快的人,也是個非常熱心的人。儘管他沒有擔任過村裡的什麼職務,可是做過不少公益性的事情,在村裡有很好的口碑。

發大水沖壞了溪坑,他帶著大家抬石駁坎修復;大雪封了路,他第一個出門剷雪清理路面;誰家出了什麼意外事故,他總是首先趕到現場,幫著排憂解難。

村裡有個小寺廟叫龍泉寺,在西山半山腰的茅蓬裡,傳說寺裡供著一個肉身菩薩。寺廟邊有個放生池,周邊有竹林和不少大樹。文化大革命時一度被廢棄,沒了香火,菩薩也被推倒。文革後漸漸恢復。

那時已經分山、分田到戶,許多人忙著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無暇顧及積德行善之事。但渭泉伯帶頭捐款出力,為寺廟修路、鋪臺階,為龍泉寺恢復香火不遺餘力。後來鄰村的善男信女成了龍泉寺的主人,他又奔走呼號,為自己的村子主張權利。

為了造房子,白果樹被團團圍住,水泥牆砌到了樹上。渭泉伯為此很是痛心。他還擔心造房子施工時,毀壞了大樹的根系。在他心目中,這棵古樹是村子繁榮昌盛的象徵,大家都應該來保護它才對。可是造房子的都是同宗鄉親,不願意聽他的話,一意孤行,他因此十分無奈和沮喪。

渭泉伯一兒一女。大女兒嫁了同村的一個小夥子,如今也已經做了奶奶,她繼承了父親勤快熱心的秉性,相夫教子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條。曾經被綁在梅梨樹上的小兒子,也很有出息,跟父親合力把平房改造成了四層樓房。

渭泉伯並沒有做出什麼大事,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山村村民,可是他的勤勞和樸實,使他獲得了尊敬。至於跟我們家的關係,也一直頗為融洽。

在他那裡,右派什麼的沒有什麼概念,鄉鄰宗親更加重要,因此他自然也不會去批鬥父親。他還說起過,當年批鬥父親時,父親不肯認罪,表現得桀驁不馴,摁下去的頭立即又彈了起來,於是得到了“彈簧頭皮”的綽號。言語之間,很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因為兩人都是直筒子脾氣。

每次回村裡,見到渭泉伯,都會拉著手談會天。如今的他已經是一個老人,顯得很精幹,也難免嘮叨。他會嘮叨一些村裡的瑣事:哪位村幹部做得不好,不公正,還總是為自己謀利;龍泉寺已經被鄰村的人所控制,菩薩恐怕也已經不能保佑咱們村的興旺;誰家的孩子辦企業發達了,家裡蓋起了五層高樓,可是不久前被人在門上潑灑了油漆,因為年底沒有支付工人的工資。

儘管上了年紀,但秉性難改,還是一個願意為大家操心、熱心公益事業的渭泉伯。

杜家村系列

杜家村•引子

杜家村•水林伯

杜家村•子寅伯

渭泉伯,舉著溝刀|杜覺祥·杜家村

杜覺祥,1980年代的印刷工,1990年代的酒店管理人員,2000年後的民間團體秘書長(還差點成了“環保鬥士”),如今的自由職業者。

其間曾經有短暫的報紙編輯經歷,在八十年代末。報紙因故停刊,轉行到了酒店業。幾十年過去,滄海桑田,只有一點沒變,業餘喜歡寫點小文章——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不忘初心”。

生於1960年代,基本上已經是“老同志”。“文革”尚年幼,留下些陰影(比如因橫掃“封資修”而讀不到好書),但總算沒落下病根。青春期趕上了撥亂反正、改革開放的黃金時代,也曾讀書如飢似渴,可惜未遇名師點撥,終究屬於“野狐禪”之列。崇尚“獨立思想、自由精神”,因此一直選擇在體制外遊蕩、在邊緣處行走,雖不富裕也不至於貧困潦倒,了無成就倒反而心無掛礙,只求活得明白而輕鬆,即可。

文 | 杜覺詳 出品|頭號地標

人文指導 | 葉開(中國頂級文學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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