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後青春期,請多指教》(一)

连载|《后青春期,请多指教》(一)/ 熊小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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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青春期,請多指教

連載·第一回

文·熊小暖

连载|《后青春期,请多指教》(一)/ 熊小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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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會隨機翻牌回覆喔!

卓雯:等下一個世界花開

我曾遇到過一個秋季,

在風也將逝的時候,山群凋零,月也隱退,

茫茫大霧間的一個奇遇,卻聚集起全部的光明與苦痛。

憂傷落在你的眼角眉梢,

那便是我的容身之所。

如果我們從此將不再訴說,

正如我們從此將不再活著,

如果一切言語最終都變成了風,吹散一切的大霧瀰漫,

那麼最終我們看到的,是你還是我?

最後一片葉子墜落,泉水叮咚,

是夏日的輓歌,

最後的一個秋季,你我緘默,靜靜坐著,

這樣也很好。

之一 我的漂亮朋友

打動我的其實並不是他面對痛苦的力量與堅強,

而是坦然面對一切的平靜。

人生來也許是痛苦的,也許不是,

但無論相信哪一個理論,

能夠坦然面對的人還是不多。

我大約感覺得到,我就快要死了。

原因很簡單,我突然多了兩個朋友。

其中一個是叢蕾,校花,高傲得不得了的白天鵝,忽然之間成了我家的常客,每次不是帶著蛋糕就是帶著鮮花,說是來看望我,跟我聊天,講些可有可無的話。

那時我剛剛開始做透析,一週三次,雖然沒有辦理休學,但已經到了可以憑心情去學校的程度。老師並不苛責我,也不追問原因,甚至不需要請假,我像個自由人似的。

而叢蕾卻在這樣的時候來看望我,一週一到兩次,帶了同學的筆記給我抄,並告訴我學校裡又發生了什麼趣事。雖然表面上她很熱情,可是當房間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她就會百無聊賴地低頭玩手機,我叫她,她也只是漫不經心地答應一聲,就沒有下文了。

她怎麼可能會成為我的朋友呢?這麼多年來,我們說過的話都不足如今一個下午多,我自然是懷疑的。

多半是我父母告訴她我快死了,懇求她陪我一會兒。他們知道我自小就崇拜叢蕾,我們一直在同一所學校唸書,她是萬眾矚目的那一個,我是默默無聞的那一個,雖然說起來有些變態,但只要是有叢蕾的照片或相關消息,我都會想辦法弄來一套收藏起來,我父母不是不知道的。

後來我就忍不住問她,她倒也不隱瞞,思索了一會兒就說:“你媽媽說我來一次會給我一百塊錢。”

她長著一張典型的古典美女面孔,鵝蛋臉,透亮的眼睛,粉嫩的嘴唇,像個小仙女一般。但凡走在學校裡,不管周圍有多少人,你都會一眼看到她——那麼一張面孔,彷彿能照亮周圍的一切似的。

但與此同時,她也是一個虛榮的、天真的、沒什麼大腦的姑娘,並不是我嫉妒她才這樣說,而是她自己似乎也不在意這些,除了吃穿打扮,不肯花心思在任何事情上面。比如此刻,她眨了眨眼睛道:“我沒問你的病情,但聽你爸媽說挺嚴重的,其實如果你真的快要死了我也不介意跟你做朋友,可是你看,我們倆實在沒什麼共同話題。”

說著,她攤了攤手,一臉的無辜。

面對這樣的可人兒,我又能說些什麼呢?於是我笑了一下道:“你不用勉強自己的。”

“我一直想換手機,我爸媽不肯,沒辦法,我需要錢。”

“我的意思是說,你可以假裝在跟我聯繫,偶爾打個電話來就好了。”

“那不行,你爸媽看不到我不會給我錢的。”

“沒事,我可以自己出去,假裝跟你出門玩就行了。”

她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才睜著空無一物的眼睛問我:“真的可以嗎?”

“可以。”我微笑著說。

她便走過來高興地擁抱了我一下,道:“你真好!”

她又眨著眼睛看著我,道:“如果我們早一點兒熟悉起來,說不定我真的會跟你變成朋友。”

我笑了笑,所謂“如果”,就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我們不會成為朋友的,我仰慕她是一回事,跟她相處卻是另一回事。她受不了我的土氣和迂腐,我其實也受不了她的無知和輕浮。但她終究是個漂亮的女孩,漂亮的人做任何事都是合理的,我覺得。

所以我並不介意週末一個人去圖書館看書或者去看場電影,至於我父母以及那些錢——如果他們能花錢買些安心的話,何樂而不為呢?

至於第二個朋友,則是一個陌生的男孩。我跟叢蕾攤牌了之後,週末我就總是一個人在外面晃盪,然後一個俗套的戲碼就上演了: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孩走過來問我藉手機,打完電話後又說為了感謝我請我喝杯咖啡。這一次我直言不諱,道:“你也是我父母花錢僱來的?”

他愣了一下,才道:“花錢?”

“因為我快死了,我父母想要滿足我的願望,所以給你錢請你陪我?”

他再次愣了一下,問:“你快死了嗎?為什麼?”

如果他是裝的,那麼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我看了他半天,猜不透他到底是誰,只好嘆口氣解釋說:“可能是我誤會了。我的腎有問題,一直在醫院裡做透析,突然有一天我們學校的校花跑到我家來看望我,我問她,她才跟我說我父母給了她錢讓她陪我。”

那個男孩再次愣了一下,才說:“蠢女孩。”

“可是她很漂亮,非常漂亮,我們倆從小就在一所學校唸書,我很喜歡看著她,這麼說是不是很奇怪?但我一看到她就移不開眼睛。”

他笑了起來,道:“對漂亮的東西是這樣,我看到漂亮的東西也移不開眼睛,有一次去看凡·高的畫展,我足足在裡面待了一個星期,每天都盯著那幾幅畫看,簡直像個變態。”

“你喜歡凡·高?”

“說不上,一開始我不算太喜歡,畢竟看得太多了,覺得俗氣,可是後來自己學油畫,就覺得凡·高真厲害啊!”

“你會畫油畫?”

“只是在學而已。”他俯身道,“小姐,你看我們站在路邊這樣聊很累的是不是?去那邊的咖啡館好好聊一聊可好?”

他有著一張不輸明星的面孔,精緻的臉龐,活潑的眼睛,望向我的時候彷彿兩枚小小的太陽。即使是站在街頭,也有很多人不停地打量他。那天他穿著一件很普通的帽衫,牛仔長褲,背雙肩包,全身散發著充滿活力的、健康的氣息。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管他呢!無論是真是假,我都接受好了。

他叫朱梓源,大二學生,我們在咖啡館聊了一個下午,沒想到非常投機。

我始終不確定他是不是我父母安排的,但他似乎並不討厭跟我在一起。我們聊起戲劇,他很詫異地問:“你看過古希臘戲劇?”

“沒錯,最喜歡《普羅米修斯》。”我忍不住念道,“我既知道定數的力量不可抵抗,就得儘可能忍受這注定的命運。”

普羅米修斯向人類提供了火種,卻被宙斯懲罰綁在高崗,每天都有一隻鷹來啄食他的肝臟,但他還是堅持下來了,整整三萬年。

打動我的其實並不是他面對痛苦的力量與堅強,而是坦然面對一切的平靜。人生來也許是痛苦的,也許不是,但無論相信哪一個理論,能夠坦然面對的人還是不多。

我這樣跟他講,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副驚訝的表情,末了才笑著說:“沒想到你會看這麼艱澀的書。”

其實我心中的驚訝並不比他少,因為我看這樣的書並不稀奇,而他,一個漂亮男孩看這樣的書,才比較稀奇。

那個下午我體會到了擁有朋友,並且和朋友擁有共同話題的快樂。告別的時候他問我要了電話號碼,那種表情,是由衷而真誠的。我給了他我的聯繫方式,也存下了他的聯繫方式,放到了“朋友”那一欄。

那也是這一欄裡唯一的一個號碼。

我沒有朋友的原因很簡單:我長得不好看。

更確切地說,是有點兒可怕。

我有一口齙牙,雖然經過矯正,但還是相當明顯;除此之外我還有一臉麻子,我父母當初帶我治療的時候圖便宜,去了一家不怎麼好的醫院,不僅麻子沒消掉,臉上還弄出了一堆坑。更糟糕的是,進入青春期之後我體毛旺盛,上嘴唇處長了一層像男生一樣的鬍鬚,雖然我每天都試圖刮掉,但它們還是說不清會在什麼時候突然就冒了出來。

大概是因為自卑,我的童年便是在悶頭看書中度過的,結果導致我不太懂得與人交往,所以也許有什麼人試圖跟我成為朋友,可能也被我錯失了。我並不討人厭,除了少數幾個惡劣的同學外,大部分人都對我挺好。但,也僅僅止於溫和有禮地相處而已,並不是那種可以談心的、相約一起出去玩的朋友,他們對我,也終究是同情居多。

跟朱梓源見過幾次面之後他才跟我說,他的確是因為我父母才跟我搭訕的,但並不是我想的那樣,而是,他才是主動的那一個。

他帶了一臺筆記本電腦,打開了一個網站,說:“喏,這個網站是專門用來許願的。簡單地說,你可以在這裡發佈願望,也可以主動去滿足別人的願望,裡面什麼樣的願望都有,挺好玩的。我無意間在這個網站上發現了你父母的許願,這才主動聯繫他們的。”

“他們許了什麼願?”我問。

他避而不談,只是微笑著說:“全天下父母的願望都差不多,工作順利、兒女幸福,他們的跟其他人的也沒有多大區別。”

我默然,又看了一會兒,才發現那的確是一個有趣的網站。各種各樣的人在上面發佈自己的願望,誇張一些的諸如希望自己有超能力之類,務實一些的則比如想要某某書,或者希望有人可以領養自己的小狗。很快我就發現了一大堆連我都能滿足的願望,有些激動地說:“我有這幾本書!”

“那麼你可以註冊一個賬號,點擊一下這個‘天使’按鈕,然後獲取對方的聯繫方式,兩個人商量怎麼實現它。”

我用朱梓源的賬號試了一下,很快就聯繫到了三個人,雖然什麼都還未做,但我已經興奮了起來,興致勃勃地跟他講:“這三本書都很好看,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再版,市面上都買不到了,你要是能找到也去看一下好了。”

他點頭,說:“我會的。”

我們依舊坐在咖啡館裡,那是一家很便宜的咖啡館,大部分顧客都是學生,大家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或是在聊天,或是對著電腦討論功課。我跟朱梓源坐在當中毫不突兀,於是我第一次有了一種與旁人並無不同的感覺,那是一種,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般的安心感。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有人陪著,可以聊天,是件多麼快樂的事。如果這一切都是我父母的安排,那麼,他們比我想象中還要了解我。

光是這一點,也足以讓我感謝他們的了。

我父母是一對再平凡不過的夫婦,其貌不揚,做著普通的工作,話都不多,也沒什麼業餘愛好。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他們平庸得幾乎不值一提,如今看來,他們比我想象中還要智慧一些。

回到家後我父母已經做好了飯,問我:“跟叢蕾出去玩了?”

“嗯,還有另外一個朋友。”我說。

他們便一臉欣慰地彼此互看一眼,假裝輕鬆地坐下來吃飯,絕口不提我生病的事,只聊些雜七雜八的小事。

我有時候覺得,他們其實已經知道我瞭解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提起而已,因為一旦提起,家裡平凡的、微小的,卻也是苦苦支撐起來的寧靜就要打破了。

為了給我治病,他們已經花了很多錢,我知道那是他們多年來的積蓄,也知道他們還借了不少錢,有時候我很想勸他們不必如此,如果無論怎樣都要死的話,那麼他們應該把錢留下來做更有意義的事才對。

可是一想到他們這麼費力地維持著這點僅有的希望,我就有些於心不忍。

如果說我活著的這些年生命教會了我什麼的話,那麼便是:有時候幻想比現實更為重要,因為生活太苦,只有幻想才能支撐我們掙扎下去,失去了它們,所有的一切都會崩塌。

吃完了飯,我回到房間裡繼續研究那個網站,我發現了很多願望,唯獨沒看到我父母發佈的。我發短信問朱梓源要鏈接,他卻說:“他們已經刪掉了。”

本能告訴我他在撒謊,長得不好看的人的確會有這種敏感,因為你從小就能從旁人的反饋中得到各種各樣的信息,諸如驚嚇、惋惜、同情、鄙夷……為了面對這一切,你不得不變得小心翼翼、拘謹、微弱,久而久之這讓我彷彿雷達一般,可以很迅速地知曉旁人在想什麼、期待著什麼、避諱著什麼。

也許他只是想照顧我的自尊而已,也許他是為了保護我的父母,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個好人。

關了電腦之後我去書架上尋找那幾本書,書已經很舊了,因為它們曾一度陪伴我度過了太多的童年時光。我父母一直都知道我的生活或許比別人更艱難一些,因此在買書這件事上從不虧待我,儘可能地幫我填補那些多餘的時間,何況書的價格也不貴。我的房間不足二十平方米,裡面卻至少有上千本書,我翻著那些書的時候忽然想,等我走了以後不知道他們要怎麼處理這些書,如果送人的話,送給誰呢?留下的話,又能幹什麼呢?

我突然想到什麼,問朱梓源:“你週末有空嗎?”

“沒什麼重要的事,”他問,“怎麼?”

“可能需要你的幫忙。”我回復。

想了一會兒,我又說:“我決定料理一下我的後事。”

大概人都是到要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擁有的其實比想象中還要多吧!

喜歡的書、只穿過兩三次的裙子、存了很久的錢才買下來的包包、精挑細選的杯子、已經過時了很久卻依舊捨不得扔的手機,以及那些雖然不值錢,卻很有紀念意義的小東西。

我默默地打量著房間裡的一切,才發現不管多麼坦然面對,到了此刻才發覺我還不想死。我才十七歲,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過、很多願望沒有實現、很多地方沒有去過、很多想法沒有付諸實踐……

但,我能有什麼辦法呢?生命向來都是不公平的。

我剛生病的時候並沒有什麼跡象,有一段時間我不怎麼上廁所,但在學校裡,每天準時準點地坐著,不怎麼上廁所似乎也不是壞事;後來,變成上廁所太過頻繁,好幾次正在上課,我都沒法鼓起勇氣舉起手,於是一直忍著;然後我開始浮腫,我還以為是發胖……種種跡象,我都沒有在意,大家其實也沒有在意,這麼年輕,誰能往那麼大的病上面想呢?

再後來,有一天我陷入了昏迷,據同學說當時我整張臉都變成了紫色,非常可怕。醒來後我才知道我的腎,一個令人難以啟齒的器官,出了問題。本來很快就治好了,可是沒多久又轉為慢性……

我的同學大概都知道我得了什麼病,好幾個人對我比平常好了許多,但沒有人會想到後來會變得那麼嚴重,不得不每個星期去醫院報到。醫生跟我說:“人體的每一個器官都是有用的,腎是用來過濾身體裡的毒素,尿液就是……”

他是一箇中年男人,看到我低下頭,頓時換了一種說法,道:“就像過濾自來水那樣。”

可是我更尷尬了,他溫和地安慰我說:“不要太擔心,這是很正常的病。”

但實際上並不正常,很少有人在我這個年紀就患有腎衰竭。有一天我聽到父母小聲地說:“醫生說合適的腎源很少……”

他們已去做過測試,但很奇怪的,都不匹配。

也許這就是命運吧,這並不是宿命論,而是事情無從解釋的時候,交給命運至少心裡好過一些。

我再次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房間,默默地寫下一張清單,思索著屬於我的那些東西怎麼安排才最好。

有些書可以捐給山區裡的小朋友,衣物也可以,尤其是冬裝——話說回來,我還能活到冬天嗎?

我最喜歡的那支鋼筆可以送給同桌,她一直很喜歡那支鋼筆;有一條十分漂亮的裙子,我穿並不好看,或許可以給叢蕾?那幾個從小陪我一起長大的玩偶,也許可以拿到福利院去……

我只是想在死前清理掉這房間裡的一切,只留幾樣紀念品給我父母,別的,怕他們看到了也傷心。

也是到這時我才發現我這一生好像什麼都沒有做過,默默地來到人世,默默地離開,微弱如同一株小草,到了秋日,被風一卷也就消失了。這是好是壞,我並不確定,可是說白了,真正能在這顆星球上留下點兒什麼的依然是少數,大多數人都會如我一般只是來這世上走一遭,其實是沒什麼選擇的。

太消極了嗎?我不知道。

(未完待續)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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