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75年前的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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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央視綜藝節目《見字如面》上,演員王耀慶朗讀過一封75年前的家書,感動了萬千國人。

一封75年前的家書

書信的作者是曾經的民國一級上將胡璉,他寫給的對象是自己的父親。

此信寫作時,胡璉正身處鄂西會戰戰場,即將率領將士與日軍決戰。

對即將到來的惡戰,胡璉並無信心,他在信中安慰父親:兒子能夠為國而死,父親你應該感到至大欣慰。

在信中他寫道:

“父親大人:兒今奉令擔任石牌要塞防守,孤軍奮鬥,前途莫測,然成功成仁之外,當無他途。而成仁之公算較多,有子能死國,大人情亦足慰。

惟兒於役國事已十幾年,菽水之歡,久虧此職,今茲殊慼慼也。懇大人依時加衣強飯,即所以超拔頑兒靈魂也……”

《見字如面》這個旨在用書信打通曆史的節點,去碰觸依然溫暖可感的歷史人物的節目,這一次將時光撥回到了抗日戰爭的烽火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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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抗日戰爭已經打到了第六個年頭。

膠著的中國戰場上,日軍在經過幾次大會戰之後,雖然佔領了大半個中國,但陷入泥沼頹勢漸顯。

而中國軍民經過六年的苦戰,儘管大半國土淪陷,軍隊損失慘重,但國民政府不議和不投降,鐵了心地要和侵略者死磕到底。

日軍大本營認為,攻不下重慶,就無法斷絕中國軍民殊死抵抗的決心和意志。因此日軍此時拼命想要打到重慶,逼迫中國政府投降,以便抽出兵力支援步步敗退的太平洋戰場。

要進攻重慶摧毀國民政府,就必須佔領長江水道兩側的一系列要塞,然後才能溯江而上進入四川。

而石牌要塞,在長江沿岸首當其衝,這個當年只有不足百戶人家的村落,距宜昌僅30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是長江拱衛陪都重慶的第一道門戶。

因此日軍最重要的進攻目標,也是石牌。石牌一旦失守,重慶將無險可守,中國將無險可守。

蔣介石認為石牌是中國的斯大林格勒,指示第六戰區司令官陳誠不惜一切代價守住石牌要塞。

而日軍對石牌志在必得,司令官橫山勇為此次戰役集結了大量精銳兵力。

五月,日軍在宜昌附近集結了六個師團十餘萬兵力,其中包括被稱為“鋼鐵猛獸”的第十一軍,這也是日軍在中國戰場唯一的純野戰部隊。

中國軍隊方面,第六戰區總司令為陳誠,而負責死守石牌要塞的,是胡璉任師長的國軍第十一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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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璉,陝西華陰人,1907年出生於一個貧寒農家,18歲考入黃埔軍校,與林彪、張靈甫等同屬黃埔四期畢業生,是陳誠“土木系”的骨幹。

淞滬會戰時,胡璉在十一師任團長,奉命守衛上海北面的羅店地區。

日軍企圖以羅店為突破口,動用飛機大炮對中國軍隊陣地狂轟濫炸,以坦克掩護步兵攻擊。胡璉率部死戰不退,沒有反坦克武器,就組織敢死隊用手榴彈炸燬日軍坦克,戰鬥激烈時一晝夜打退敵人十餘次進攻。

淞滬會戰後,胡璉先後參加湘北會戰、棗宜會戰等,作戰勇敢膽識過人的他在軍中名望日高。

1943年鄂西會戰爆發時,胡璉已升任國軍十八軍十一師師長。

石牌要塞扼守長江天險,成為會戰勝敗的關鍵,中日雙方將領都意識到了石牌的重要性。

5月22日,蔣介石再次發電指示“石牌要塞要指定一個師死守”,這個重任最終落在胡璉的十一師頭上。

胡璉命十一師8000官兵挖掘戰壕堅壁清野,利用地形優勢憑險據守,等待日軍來犯。

5月27日清晨,這一天胡璉起的很早。

一場惡戰已經迫在眉睫,胡璉在晨曦中寫下幾封遺書,然後將之託給別人轉交千里之外的家屬。

除了上面提到的給父親的家書,胡璉還給妻子寫了訣別書。在信中他寫道:

“我今奉命擔任石牌要塞守備,軍人以死報國,原屬本分,故我毫無牽掛。僅親老家貧,妻少子幼,鄉關萬里,孤寡無依,稍感慼慼,然亦無可奈何,只好付之命運。諸子長大成人,仍以當軍人為父報仇,為國效忠為宜·····

十餘年戎馬生涯,負你之處良多,今當訣別,感念至深。茲留金錶一隻,自來水筆一枝,日記本一冊,聊作紀念。接讀此信,毋悲亦毋痛,人生百年,終有一死,死得其所,正宜歡樂。匆匆謹祝珍重。”

身為軍人胡璉以死報國求仁得仁,但對家中妻子他是感到抱憾的,這封訣別信言辭懇切真情流露。信中他還囑咐妻子將來兒子長大,仍當從軍為國效忠。

遺書發出後,胡璉與幾位將領登上陣地附近的鳳凰山,依照古時傳統戰前祭天。

“我今率堂堂之師,保衛我祖宗艱苦經營遺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順,決心至堅,誓死不渝……後人視今,亦尤今人之視昔,吾何惴焉!今賊來犯,決予痛殲,力盡,以身殉之。然吾堅信蒼蒼者天必佑忠誠,吾人於血戰之際勝利即在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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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在次日黎明打響。

十一師的正面敵人,是日軍第三師團。作為日本最早組建的六個甲種師團之一,第三師團幾乎參與了包括淞滬會戰、徐州會戰、武漢會戰等所有重大戰役。

值得一提的是,這支部隊也是南京大屠殺的元兇之一,可以說是中國人民的死敵。

第三師團首先攻擊的是國軍前沿陣地南林坡,負責在這裡守衛的,是十一師31團3營共三個連。

戰鬥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日軍利用武器裝備優勢,首先對陣地進行火力覆蓋,一時間炮火轟鳴地動山搖,日軍先鋒部隊在尚未消散的硝煙中發起潮水般的衝鋒。

戰壕中的中國士兵紛紛利用長短武器射擊,日軍一片片倒下,國軍傷亡也很慘重。

一天之內,3營打退了敵人十餘次衝鋒。

黃昏時分,八連九連傷亡殆盡,七連也死傷過半,卻仍死戰不退。

第二天,日軍調動飛機重炮對7連陣地狂轟濫炸,整個山頭幾乎被削平,連石頭都被燒的發燙,七連修建的工事陣地幾乎全被炸燬。

但當日軍再次發起進攻時,已被埋在土裡的中國士兵從地下鑽出來,又一次打退日軍的衝鋒。

當堅守四天四夜最後奉命撤出陣地時,七連已經僅剩餘70餘人。

幾天後,石牌周圍陣地紛紛被日軍突破,三個師團的日軍向石牌陣地圍攏。

日軍在飛機掩護下,以密集隊伍對石牌要塞衝鋒,雙方的士兵已經能夠看到對方的面龐,紛紛端起刺刀進行白刃戰。

在高家嶺陣地,二戰規模最大的白刃戰爆發。敵我雙方數千名士兵扭作一團展開肉搏戰,兩軍在這彈丸之地反覆衝殺,敵人爭奪每一寸的土地,都要付出血肉的代價。

這場沒有槍聲的戰鬥持續了三個小時,日軍近2000人被擊斃。

日軍為爭奪制高點黔驢技窮,一度使用生化武器施放催淚瓦斯彈。國軍沒有防化設備損失慘重,以血肉之軀與敵相拼,最後竟奇蹟般將敵殲滅殆盡。

戰鬥至最激烈,敵我雙方都以不惜生命為代價爭奪石牌前沿陣地時,戰區總司令陳誠曾給胡璉打過電話:“守住要塞有無把握?"

胡璉斬釘截鐵地回答:“成功雖無把握,成仁確有決心!”

石牌要塞的堅守成功為整個戰局的勝利提供了保障。

日軍損兵折將,死傷七千餘人,始終無法攻下石牌陣地。

到6月初,陳誠開始指揮國軍全面反攻,日軍節節敗退最終潰逃。

此次戰役,中國軍隊投入兵力15萬人,日軍投入10萬兵力,最終日軍傷亡兩萬餘人,這是國軍抗戰中極為難得的以弱勝強的勝利,更重要的是,日軍攻打重慶的計劃徹底破產。

5

當年國家積弱,中國作為落後的農業國家對抗完成工業化的日本,八年抗戰其艱苦卓絕遠遠超出人們現今想象。

抗日戰爭打到後期,中國兵源短缺,軍隊素質亦遠落後於體系完備的日本。

國民政府曾有一句著名的政治口號:“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

當時國民政府動員知識青年從軍,蔣介石特令蔣經國和蔣緯國參加遠征軍,一些下層縣市官員也把子女送去報名。

《中國國家地理》曾這樣描寫在石牌白刃戰中戰死的年輕人:

“如果他們活著,都已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他們也會在自家的橘園裡吸著小口的香茶,悠閒地看著兒孫,溫暖地頤養天年。 可他們為了別的中國人能有這一切,死掉了。”

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並沒有留下姓名或者遺物。

實際上,胡璉當年命十一師上下將士都寫下了遺書,但存留至今的寥寥無幾,胡璉的家書可以視為其中的代表,從中可以看出無數抗日將士當年的心境。

這些犧牲的青年,面對強大的侵略者,保家衛國視死如歸,臨戰前仍記掛這家中父老親人,其中殷殷至囑鐵血柔情,半個多世紀後讀之令人淚下。

此後青山埋骨,馬革裹屍,如今陪伴他們的,只有山間明月與陣陣松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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