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後一位貴族,死於1982,從此再無名士風流,可惜可嘆!

1937年,當聽說道光皇帝曾孫、著名畫家溥心畬有意將被譽為“中華第一帖”的西晉陸機所寫的《平復帖》出售時,一位世家子弟坐不住了。

因為此前一年,溥心畬將唐代畫家韓斡所畫的《照夜白圖》賣給了美國人,致使這一國寶級名畫流失海外。

而作為比王羲之的手跡還要早上七八十年的書法界名家第一古蹟,如果《平復帖》也流失,勢必將是中華文化的一大浩劫 !

中國最後一位貴族,死於1982,從此再無名士風流,可惜可嘆!

▲距今1700多年的中華第一帖:平復帖

這位擔憂《平復帖》流失海外的世家子弟,叫張伯駒(1898-1982),張伯駒是清朝最後一任直隸總督張鎮芳的侄子。

由於張鎮芳膝下無子,7歲時,張伯駒便被親生父親張錦芳過繼給兄長張鎮芳為子,張鎮芳對其傾心培養、視若己出,自幼聰慧的張伯駒,7歲入私塾,9歲就能寫詩,享有“神童”之譽。

後來,張伯駒被送入由國學大師、教育家嚴範蓀所辦的新學書院學習,由此打下了堅厚的學識基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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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四公子之張伯駒

當時,作為滿清遺老的張鎮芳在民國初年,擔任河南都督兼民政長,後來又協助袁世凱稱帝和張勳復辟,失敗後棄政從商避居天津,並參與創辦鹽業銀行。

儘管出身官宦世家,但張伯駒卻對從政始終不感興趣,唯對琴棋書畫、京劇等傳統文藝如痴如醉,對於晚清到民國初年的政壇風雨,這位後來與袁世凱之子袁克文、滿清皇族溥侗和張學良並稱“民國四公子”的巨宦子弟,卻對父親張鎮芳安排的各種軍政要職意興闌珊。

經歷過從晚清到民國的社會鉅變,作為一位從巨宦家族走出的貴家公子,他看破政治、皈依詩詞歌賦,只是協助父親管理著鹽業銀行等物業投資,掛名鹽業銀行董事、總稽核等閒職。

儘管由於父親張鎮芳的緣故,他從小便得以接觸袁世凱等晚清民國初年的頂級政治圈,但他始終對政治保持距離。那時,他的生活,被稱為“中國現代最後的名士生活圈”,當時張家經常高朋滿座,眾人談笑風生。

他若覺得話不投機,便一言不發,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摸摸自己下巴的鬍子。

後來,有人這樣描述1910年代這位顯赫的“民國公子”:

“他面龐白皙,身材頎長,肅立在那裡,平靜如水,清淡如雲,舉手投足間,不沾一絲一毫的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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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張伯駒

他給自己刻了一方印章:“好好先生”。

作為國內頂級商業銀行的老闆,他生活樸素得令人難以置信:

“不抽菸、不喝酒、不賭博、不穿絲綢,也從不穿得西裝革履,長年一襲長衫,而且飲食非常隨便,有個大蔥炒雞蛋就認為是上好的菜餚了。他對汽車的要求是,只要有四個車輪而且能轉就行了,絲毫不講派頭。”

生活追求樸素,然而他對於藝術,卻有著嚴苛的追求。1926年,他在北京琉璃廠,無意中看到了康熙皇帝手書的“叢碧山房”匾額,心生喜愛隨即買下,從收藏康熙的手跡開始,由此開啟了他收藏保護中國古典藝術作品的不解之緣。

當時,由於張家參與創辦的鹽業銀行,與滿清皇室和各路政治人物淵源深厚,加上民國成立後,滿清皇室大量的收藏品被抵押給鹽業銀行以換取貸款。由此,張伯駒得以品鑑到了眾多此前只有皇室才能接觸到的珍品古玩。

後來,張伯駒回憶自己與中國古典藝術的緣分時說:“予之煙雲過眼,所獲已多”。

而他所致力的,不是擁有。而是希望能夠保護這些從清宮和各路人物中流失出來的民族文化瑰寶。

民國初年、政治動盪。許多人藉著販賣各種古玩文物發家致富,張伯駒敏感意識到了亂世之際的危害。1936年,當聽說溥心畬將唐代名畫《照夜白圖》售賣給美國人後,張伯駒痛心疾首。

所以,當聽說溥心畬也有意售賣西晉陸機所書的《平復帖》時,擔心被國外的文物販子搶先一步的張伯駒,馬上派人向溥心畲洽談購買“中華第一帖”《平復帖》。沒想到溥心畬卻故意刁,提出要價20萬大洋,面對溥心畬開出的天價。即使是富貴出身的張伯駒也感覺到了巨大壓,但他鍥而不捨、拖住溥心畬不讓他賣給外國人。

一直到1937年,由於母親病逝急需用錢,最終溥心畬才將《平復帖》以4萬銀元賣給了張伯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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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名畫《照夜白圖》被賣給洋人,讓張伯駒立志挽救《平復帖》。

聽說《平復帖》被張伯駒購得後,日本人找到了張伯駒,表示願意以20萬銀元的高價收購《平復帖》。張伯駒卻堅決拒絕,他說:《照夜白圖》已經流出中國。

因此,他絕對不會為了賺取16萬銀元的差價,再將國寶賣出中國。

“在昔欲阻《照夜白圖》出國而未能,此則終了夙願,亦吾生之一大事。”

在民國亂世中,很多晚清世家子弟,或跟隨父輩寄望於“復興大清”的復辟美夢最終碰壁終生,或如張學良投身民國軍政期望決戰雌雄,或紙醉金迷、坐吃山空、揮霍度日。

然而,張伯駒卻選擇了一條在當時被視為庸俗無能的,清雅度日、保護民族文化的文藝道路。為此,他不惜耗盡家財,傾力收藏了晉朝陸機《平復帖》、宋朝范仲淹《八服贊》等中國古代頂級書畫名作。

1941年,日本人連同汪偽特工總部“76號”將張伯駒綁架,並威逼他交出“平復帖”和300萬銀元以“換取平安”。對此,張伯駒跟前來接洽“贖票”的家人說,寧死都不能將《平復帖》交給日本人。

最終在張家廣泛動員和說情下,在歷時八個月後,日本人和汪偽特工最終才同意以40萬銀元的贖金將張伯駒釋放。

為了保護《平復帖》等民族頂級瑰寶,張伯駒隨後將《平復帖》縫入棉被中,帶領家人逃往西安避難。

1945年偽滿洲國覆滅後,原來由溥儀收藏的中國現存最早的畫作、隋朝畫家展子虔的《遊春圖》流落民間,並被北京古玩商馬霽川所得。當時,馬霽川想將《遊春圖》賣到國外,當聽說這件“國寶中的國寶”可能也要流失海外時,家境已經中落的張伯駒馬上找到故宮博物院,希望能由國民政府和故宮博物院出面將這幅“天下第一畫卷”購回,但財力困窘的故宮博物院無能為力。

此時,馬霽川已經在與國外洽談售賣《遊春圖》,迫不得已之下,張伯駒便來到北京當時的古玩匯聚中心琉璃廠。

每到一家古玩店就進去打招呼說:

“隋朝展子虔的《遊春圖》,有關中華民族的歷史傳承,如果有誰為了多賺金子,將它轉手賣給洋人,誰就是民族敗類,我張某人決不輕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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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拯救“天下第一畫卷”《遊春圖》,張伯駒幾乎傾家蕩產

一見《遊春圖》交易已經鬧得滿城風雨,馬霽川無奈之下便向張伯駒獅子大開口:“你出220兩黃金,我就賣給你!”馬霽川原本料定此時家境已經中落的張伯駒,無論如何是買不起《遊春圖》了。沒想到張伯駒心一橫,竟然將父親張鎮芳遺留下來,原本系清朝大太監李蓮英舊宅的一座佔地15畝的府邸售賣,並東拼西湊弄了220兩黃金。

沒想到馬霽川卻藉口黃金成色不好,非要加價20兩金子。無奈下,張伯駒又苦苦哀求妻子賣掉了一批首飾,最終才又湊足了20兩金子,買下了民族瑰寶《遊春圖》。

在整個民國亂世中,他最終耗盡了幾乎全部的家財,收藏挽救了118件中國頂級古典字畫,使得這批民族瑰寶得以留存國內。

回憶起張伯駒傾盡家財收藏中國古典書畫的行為,張伯駒的外孫樓開肇後來回憶說:“什麼是收藏家?我外公是一個範例,因為他只收不賣。如果收了之後以更高的價格賣出去,不是真正的收藏家。”

張伯駒耗盡家財收藏古典字畫、卻從不售賣。對此,同時代人很不理解,都稱張伯駒是“張大怪”,對於有人笑他為何不惜售賣祖宅,那怕傾盡家財也要收藏這些藝術品,卻從不轉手倒賣牟利時,張伯駒說:

“不知情者,謂我搜羅唐宋精品,不惜一擲千金,魄力過人。其實,我是歷盡辛苦,也不能盡如人意。因為黃金易得,國寶無二。我買它們不是賣錢,是怕它們流入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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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張伯駒

在民國亂世中,很多富家公子紙醉金迷、苟且偷生。而他卻將自己的人生使命定位為拯救中國的古典文化遺存,並終生為之奮鬥不息。在政治上,他反對滿清遺老們的復辟事業,堅決拒絕屈服日本人,哪怕被日本人和汪偽漢奸綁架也誓死不從。

在民國亂世的超級漩渦中,他始終堅守自己的獨立品格,以一種悠然、恬淡的心態面對世事紛爭,痴迷於自己的文化拯救事業。

在某種程度上,他是現代中國“最後的名士”。

1956年,張伯駒將自己畢生珍藏的八件珍寶獻給了故宮。

這八件珍寶分別是晉代陸機的《平復帖》、唐代杜牧的《張好好詩》、宋代范仲淹的《八服贊》、宋代蔡襄的《自書詩》、宋代黃庭堅的《諸上座》卷、宋代吳琚的《詩帖》卷、元代趙孟頫的《草書千字文》以及元代俞和的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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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杜牧的《張好好詩》,張伯駒將畢生收藏,全部無償獻給了國家

當時,故宮博物院的珍寶多數為國民黨帶到了臺灣,而張伯駒捐獻的這八件極品書畫,使得故宮博物院的頂級書畫整整增加了一倍。為表彰張伯駒對於民族文化保存的卓越貢獻,當時國家提出獎勵他20萬元,這些都被張伯駒拒絕了。

張伯駒說,他之所以傾家蕩產收藏這些中國頂級古典珍品,乃是為了保存延續民族文化,而非為了名利。否則他曾有無數的機會,利用這些頂級珍品牟利自豐。對於這一收藏初衷,早在1932年他就說:

“予所收蓄,不必終予身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傳有緒。”

為此,當時的國家文化部部長沈雁冰(茅盾),特地給他頒發了一張“化私為公,足資楷式”的獎狀。後來,章詒和回憶起她到張家時,四處尋找這張獎狀,才發現這張傾注了張伯駒畢生心血的證明,竟然被隨意扔在了一個“蒙著塵土”的角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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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傾盡家財,在亂世中拯救民族文化遺產,只換來薄薄的一張“褒獎狀”

章詒和說,她到柳亞子家做客,看到柳亞子將他與毛.澤.東唱和的詩詞手跡,用金絲絨裝幀,高掛在家中最顯眼的位置。

“這兩個文人做派很不同:一個把極顯眼的東西,擱在極不顯眼的地方,浪漫地對待;一個將極重要的物件,作了極重要的強調,現實地處理。”

章詒和還提了個細節:歷代的收藏家都喜歡在自己的藏品上加蓋鈐印,但為了不破壞文物,張伯駒卻從不在書畫上留任何痕跡。最終,他將自己傾家蕩產收集的頂級藏品,全部無償捐獻給了國家。

但是,一個屬於名士風流的時代已經過去,1957年,他被打成右派,在被抄家後,張伯駒和妻子潘素被驅趕到北京後海一個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裡。

在當時,他沒有戶口、沒有單位、沒有任何收入,有足足一年多的時間,他只能靠著親朋好友接濟過活。

1960年,在陳毅的照顧下,張伯駒得以轉到吉林省博物館工作。臨行前,張伯駒去跟陳毅道別致謝,陳毅說:“你這樣的人都被打成右派,我該向你道歉。”

張伯駒卻笑一笑說:“國家大,人多,個人受點委屈難免,算不了什麼,自己看古畫也有過差錯,為什麼不許別人錯我一頂帽子呢?”

對於這些話,張伯駒的女兒張傳彩後來回憶說,他並不是故作敷衍:

“父親時常教育我說,一個人要熱愛自己的國家,這是大事,不能馬虎;除此之外都是小事,不必斤斤計較。”

對於張伯駒這種淡然處世的態度,曾經跟張伯駒的妻子潘素學習畫畫的章詒和回憶說:“那時,到我家做客的。無論是博學雄辯的羅隆基,還是北伐名將黃琪翔,只要提及自己的劃右(派),不是憤憤不平就是淚流滿面。

沒有一個像張伯駒這樣泰然、淡然和超然的。對待挫折有句豪語是:跌倒了,算什麼?爬起來!再前進。我父親(章伯鈞),羅隆基,黃琪翔,都很想爬起來。

可張伯駒不,因為他從來就像沒有跌倒過。”

在章詒和看來,無論世界如何變化,張伯駒卻始終泰然處之、處變不驚。這種超逸,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和文革的動盪歲月中,沒有幾個名士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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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張伯駒:是真名士自風流

在張伯駒最後的人生歲月裡,陪伴在張伯駒身邊的,是他的妻子潘素(1915-1992)。潘素的先祖是清朝的狀元宰相潘世恩,由於家道中落,她被繼母賣到妓院淪落風塵。

1935年,37歲的張伯駒見到了當時僅有20歲、彈得一手好琵琶的潘素。當時,潘素在上海號稱“潘妃”。

名揚十里,洋場張伯駒將潘素視為天人,最終不顧世俗反對迎娶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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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的夫人潘素在上海被稱為“潘妃”

張伯駒和潘素的女兒張傳彩後來回憶說:“父親自比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闢疆,他要把母親培養成董小宛式的人物。

父親為母親請來畫家朱德甫,讓母親正式拜師,學習繪畫。

不久又請來夏仁虎老先生,讓母親正式拜師,學習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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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張伯駒與潘素

在張伯駒的精心培育和延請名師栽培下,天資聰穎的潘素畫技精進,曾經三次與張大千聯袂作畫。

張大千曾經讚歎說:潘素作畫“神韻高古,直逼唐人,謂為楊升可也,非五代以後所能望其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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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素的畫作

這種公子與佳人、郎情妾意的生活,在時代的摧殘下,顯得尤其珍貴。

1966年文革開始後,已經69歲的張伯駒和52歲的潘素白天被遊街批鬥,但晚上回到家中,這對老夫妻卻仍然喜歡寫詩作畫。在他們看來,即使時代動盪、命運多舛,也仍然不能低下高貴的頭顱,面對磨難,張伯駒始終坦然自若。

僅有一次,當紅衛兵將他的詩畫卷軸扔到火裡焚燒時,這位曾經名列“民國四公子”的老人卻跪了下來,他苦苦哀求紅衛兵說:

“要燒就燒我吧,這可都是國家的寶貝,燒了就再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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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時的張伯駒與潘素夫婦

儘管時代危難、自身難保,但他卻心心念著自己的老友故交。

1957年張伯駒被劃為右派時,曾經與張伯駒相識相交的京劇演員錢寶森,跳出來指鼻子罵臉地凌辱張伯駒。但1963年錢寶森去世後,張伯駒卻託人帶去了100元的喪禮費。

當時,人們一個月的伙食費也不過才10元,對此有人勸張伯駒說,不必給這麼多,意思意思就行了,更何況錢寶森在危難時還落井下石,這種人又何必對他太過照顧。

沒想到自己也一度三餐不濟的張伯駒,卻堅持要送100元,張伯駒說:

“當初他幫我打把子(演京劇練武功),有過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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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書法

此前,袁世凱的長子袁克定,在袁氏稱帝失敗後人見人躲,後來耗光家財,生活難以為繼。儘管如此,袁克定卻嚴詞拒絕了日本人的邀請,堅決不去華北偽政權擔任要職。張伯駒欣賞袁克定的氣節,於是將他接到家中。

這一供養,就是十年,一直到袁克定1955年去世。張伯駒的女兒張傳彩回憶說:

那時張家也是窘迫窮困,“袁克定每次拿到文史館工資,就欲交給我母親,但父親不許收他的錢。說既把他接到家裡,在錢上就不能再計較。”

1969年,被定為“中國第一號資產階級右派分子”的章伯鈞死後,其妻子李健生和女兒章詒和被迫搬家。當時,礙於章伯鈞的大右派和“臭老虎”身份,沒有一個親戚朋友敢去看望這對孤兒寡母。

“萬萬沒想到,張伯駒竟是登門弔慰死者與生者的第一人。”

當時,已經72歲的張伯駒從報紙上讀到章伯鈞的死訊後,拄著柺杖,拖著老病之身,在整個北京城到處走訪打聽,找了整整一天,才終於找到了李健生母女倆的新住處。

見到張伯駒夫婦,李健生頓時淚流滿面:“伯鈞相識遍天下,逝後慰問者,你們是第一人。”

後來,章詒和在書中這樣寫道:“張氏夫婦在我父母的人情交往中,不過是看看畫、聊聊天而已。

他怎能和父親那些血脈相通的至親相比?他怎能與父親那些共患難的戰友相比?他怎能同那些曾受父親提拔與接濟的人相比?

但人心鄙夷,世情益乖。相親相關相近相厚的人,如浮雲飄散。而一個非親非故無干無系之人,卻悄悄叩響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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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左到右:章詒和、馬寶山、張伯駒、潘素

在那個政治乖張,許多人為求自保甚至不惜落井下石的年代,與章伯鈞並無特別深厚交情的張伯駒,卻無畏政治風雨和被牽連批鬥的噩運,只為了去照看安慰友人的妻女,給他們送去狂暴的時代中,最後一絲人性的溫暖。

就在探望李健生、章詒和母女不久後,72歲的張伯駒被以“現行反革命”的身份,下放到吉林省舒蘭縣插隊落戶,進行勞動改造。

然而,舒蘭縣當地嫌棄這個“老傢伙”沒用,“只會增加革命委員會的負擔”,於是將72歲的張伯駒和55歲的潘素驅趕回到北京。當時,張伯駒夫婦沒有戶口,也沒有工作單位,只好蝸居在一個十來平米的小房中,靠著出賣傢俱等被抄家後的劫餘物資,和親友的接濟度日。

就在這最艱難的時日,友人王世襄曾經幾次去看望張伯駒。

王世襄說,在那最艱難的日子裡:

“張伯駒除了年齡增長,心情神態和20多年前住在李蓮英舊宅時並無差異。不怨天,不尤人,坦然自若,依然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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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張伯駒

一直到1978年,81歲的張伯駒終於被平反。此後四年,他頻繁參加各種戲曲、詩詞、書畫研討會,致力於將自己的畢生所學傳承下去。即使在人生最後的歲月裡,他也仍然勉力維持著作為世家公子的風度和優雅。

畫家黃永玉回憶說:1982年他到北京城西的莫斯科餐廳吃飯,忽然看見張伯駒“蹣跚而來,孤寂索寞,坐於小偏桌旁”。當時,這位曾經富甲天下的豪門公子,僅僅依靠著平反後每月80元的工資與老妻潘素相攜度日。

當時,潘素因為生病無法外出吃飯,黃永玉看見,年輕時經常出入天津國民飯店等著名西餐廳的張伯駒坐下來,僅僅喝了一碗湯,然後點了四片面包、一碟果醬和兩小塊牛油,他輕輕給麵包抹上果醬和黃油,然後從口袋中取出一塊小方巾,將麵包小心包好,然後帶回家中與妻子潘素一起品嚐。

黃永玉看著他“自人叢中緩緩隱去,餘目送此莊嚴背影,不忍它移”,儘管清貧度日,但他仍然保持著最後的紳士風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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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名士:張伯駒與潘素

就在這次莫斯科餐廳之會半個月後,張伯駒因病被送入北大醫院,這位85歲的老人被安排在一個八人間病房裡。

由於擔心交叉感染,他的家人向院方提出申請單人病房,但院方的回答是:“這老頭級別不夠啊!”

無奈下,張伯駒的家屬只有申請調換醫院,換院手續還沒辦好,張伯駒就已倏然離世。

幾天後,張伯駒一位學生氣不過,跑去找北大醫院的院方理論大鬧說:“張先生捐贈給國家的東西,足以買下好幾座你們這樣的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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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的書畫

他去世後,有學者這樣評價說:

“張伯駒絕非如今天某些人所評價的——僅僅是個把《平復帖》、《遊春圖》捐了出去的有愛國心的大收藏家。博雅通脫的他是有些孤獨和落伍的,然而他的孤獨和落伍,要透過時間才能說明其含義……張伯駒富貴一生亦清平一生。他正以這樣特殊的經歷,演示了一個‘人’的主題,一箇中國文人的模樣和心情。”

“感受到張伯駒更多的是人的氣息和光澤。而這,才是永恆之物。”

著名紅學家周汝昌則評價說:

“閱讀張伯駒,我深深覺得,他為人超拔是因為時間座標系特異,一般人時間座標系三年五年,頂多十年八年,而張伯駒的座標系大約有千年,所以他能坐觀雲起,笑看落花,視勳名如糟粕、看勢力如塵埃。”

無論潮起潮落,他始終溫雅自如,淡泊以待

若問世間何為尊貴

大概

他就是那中國古典時代裡

最後的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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