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命奇案(民间故事)

知县马守义半夜里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堂鼓声惊醒。半夜鼓响一定是出了大事,马知县忙起身更衣升坐大堂,堂下早有衙役押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正在等候马知县发落。

那中年人身上血迹斑斑,浑身发抖,口中含混不清念念有词:“小美……你死得好惨……”马知县一拍惊堂木:“堂下汉子,半夜击鼓,所为何事?”中年人向前匍匐叩头,语不成声:“求大人做主,小人的妻子被人杀了!”

等中年人情绪稍稍平复了些,马知县这才问明了原委。中年汉子姓王,排行老六,人称王六,以做木匠活儿为生。年近四十没讨到老婆,前两年花了半生积蓄,才买了一个名叫杨小美的年轻女子为妻。这两年,老夫少妻过得倒也安乐。前几天王六出门到外地做活,工地离家十几里,晚上睡在床上,想着自己年轻貌美的妻子,心中既是思念又有几分不放心,于是趁着夜色一路狂奔,回到家中。还未进门,王六便心生疑惑,门竟然是虚掩着的。莫非是进了贼?还是杨小美闺门不紧,招来了野汉子?王六加着小心来到内室门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唤杨小美的名字,无人答应。许是睡着了吧?王六摸黑向床上摸去,摸到了半软的身子,却没摸到脸,倒是沾了淋淋漓漓的一手鲜血。王六吓坏了,哆哆嗦嗦点亮了灯,一看床上,立刻吓得魂飞天外。床上的杨小美倒在血泊之中,只有身躯,脑袋却已不见了去向。“不知哪个天杀的,杀了小的妻子,请青天大老爷做主。”王六含泪泣告。

马知县听了,沉吟片刻,忽然猛地一拍惊堂木:“王六,你在外做工,因何半夜回家?莫不是你与杨氏有隙,杀了她,又嫁祸他人?”王六连连叩头道:“大人冤枉,小的用了半生积蓄才娶到此女,后半生还指望依靠,怎能生此歹心?”马知县点点头,又问道:“那杨氏是否恪守妇道?”王六道:“杨氏年轻貌美,常有一些闲汉言语勾引,只是小的一直看守得紧,也未见有什么不轨之举。只是……”王六欲言又止,马知县觉得奇怪,追问道:“只是什么?”“只是有一富家公子吴伯仁,家住邻街,开了个首饰铺,与我家娘子熟识,常常说些风言风语。我就是不放心,怕不在家时娘子与他有什么。定是他勾搭不成,杀人害命,求大老爷详查!”马知县一面带人去王六家勘验现场,一面命人去首饰店找吴伯仁。

马知县动身来到王六家中,果见门户大开,卧室中一片狼藉,杨小美倒在血泊之中,颈上不见人头。不一会儿,衙役将吴伯仁带到,马知县一看,吴伯仁身上竟然也是血迹斑斑,一见知县,立刻浑身瘫软,跪倒在地,连连颤声说:“不是我,不是我……”马知县厉声问他:“你身上的血迹是从哪儿来的?”吴伯仁还是连连颤声说:“不是我,不是我……”竟似疯癫了一般。

第二天,公堂之上,马知县提审吴伯仁,那吴伯仁还是和昨夜一样疯疯癫癫,语无伦次。马知县问了半晌,才问出个大概。原来吴伯仁因平素常给杨氏一些衣服首饰,暗地里早有私情。昨夜吴伯仁与人喝酒喝到半夜,喝得迷迷糊糊,依稀记起杨氏说过这几日丈夫不在家,让他夜半来私会的话,就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往杨氏家走去。到了杨家门口,见门半开着,吴伯仁一面低低地喊着心肝宝贝,一面直接奔向床前,急急伸手摸去。谁想竞摸到了一个半僵的身体,染了一手的血,吴伯仁吓得三魂出窍,手直往衣服上抹,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他整夜用被子捂着头,浑身发抖,一个劲地说:“不是我,不是我……”直到被差人从家里揪出来带到大堂上。

马知县命人去吴家和首饰店搜查探访,很快得到回报,吴家和首饰店中都不见人头和凶器。另据吴家人和吴伯仁的朋友说,吴伯仁晚上在首饰店和人喝酒,直到很晚才出门。马知县听了心中思忖:难道凶手不是此人?依他的神智,似乎不太可能藏匿凶器和人头,莫非他貌似疯癫之状是假装的?那又为什么不除去浑身的血迹呢?

马知县想起王六的话,街坊邻居中常有闲汉以言语挑逗杨氏,脑中不禁灵光一闪。招手叫来一个差役,低声吩咐了几句,差役便去了。不一会儿差役来报,这两天在王家门前看热闹的人很多,王六的街坊邻居都来了,都远远地看着,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还有的跟差役说杨氏的长短,唯有一个叫奚五的邻居没有露面。这奚五是个屠夫,这两天也未见他上街卖肉。马知县觉得其中定有蹊跷,立刻命人缉拿奚五。

奚五带到,马知县看他面带凶相不像善类,径直问道:“奚五,本县也不跟你绕弯子,你跟王家血案有何牵连?从实招来。”奚五连声喊冤,大声道:“大人如何就一口认定小的与此案有关?小的是冤枉的。”马知县冷笑:“既然无关,因何这几天看热闹的人中不见你?必是心虚,不敢见人。”奚五却道:“大人有所不知,小的这两天喝伤了酒,在家中歇息,实是与凶案无关。”马知县也不听他申诉,命差人去他家中搜查。差人回报,奚五家中各种刀具不少,只是未见带血的凶器。马知县问:“那人头呢?”差人回:“禀大人,也未寻见!”马知县闻言沉吟不语,先命人将一干人等收押,日后再审。

奚五被押到大狱,牢头龙三让奚五住到牢中最阴暗潮湿的牢房,伙食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奚五苦不堪言,时常让家人塞些小钱给龙三,求龙三多加关照。马知县每天提审奚五,严刑拷打,定要奚五交出人头。奚五生不如死,只得禀告:“那放人头的地方甚是隐秘,小人已托牢头大人龙三去取了。”马知县听了,立刻带上捕头去找龙二。

马知县一行在大街上正好遇到龙三,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袱。马知县远远喝道:“龙三,本县在此!”那龙三一见马知县,忽然神色大变,转身就跑,没跑多远,就被捕头踢翻在地,两名差人赶上前将他按在地上。马知县命人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个礼盒,再打开,居然滚出来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马知县问龙三:“这人头是哪儿来的?”龙三脸色灰白,战战兢兢道:“这是奚五让我从皮匠陈二那儿买的。那奚五受刑不过,央托小的从陈二那儿买一个用人皮缝的人头,小的一时心软,就答应了,请大人恕罪。”马知县命人带陈二来对质,这时捕头看完人头在一旁说道:“大人,这个人头是真的,不是缝制的。”马知县仔细一看,果然是真的,怒骂龙三:“你这该死的东西,铁证面前,竟敢说瞎话。若不从实招来,本县定不轻饶!” 龙三长叹一声,只得说出了实情。原来那奚五日日受刑不过,就央求龙三,让龙三找皮匠陈二,出价一百两,让陈二给他弄一个人头。龙三把人头送到奚五的妻子手上,就付给龙三一百一十两银子,一百两给陈二,那十两就是给龙三的好处费。龙三想,去找陈二,那一百两就让他白白赚了去,何不自己另寻他法。正巧看见对面街上有一个年老的女乞丐,龙三给了她点吃的,里面下了蒙汗药,待她昏睡不醒后,便割下她的脑袋,草草埋了尸体,然后将人头放在包袱里,正准备提到奚五妻子那儿要钱,却不料被知县大人逮了个正着。

马知县听后,命人将龙三收押。这时皮匠陈二也被带到,马知县觉得陈二与此案并无牵涉,心中已欲放他离去,只是纳闷此人如何会被奚五找上做人头生意,便随口问道:“龙三说那个人头是从你家买的,你可识得?”陈二盯着那人头看了又看,摇摇头道:“不认识,这个人头和我家的那个不一样。”马知县大惊:你家还有一个人头?立即问:“你家的人头现在何处,从何而来?”

陈二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大人,小的也不知道人头是哪儿来的。那天小的一大清早起来,见门前的皮篓子里有一个黑黑圆圆的东西,小的伸手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个女人头。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不敢有瞒。”

“那人头现在何处?”马知县追问道。陈二顿了顿,说道:“小的将人头埋在家里的后院了。”

马知县立刻带人来到陈二家后院挖人头。刚挖下两尺来深,就挖出一颗女人头。马知县看了一眼坑的边缘,六尺来宽都是新土,心中起疑,一个人头需要挖这样大的坑吗?就命衙役继续向下挖,很快便见土下隐隐现出一块衣襟,不一会儿从里面挖出一具男子的尸体。马知县看一眼陈二,陈二低头不语。马知县喝问:“此人是谁?”陈二知道抵赖不过,只得说了实话。原来那天清早陈二一见皮篓里突现的人头,忍不住惊叫了两声。不想引来了邻居郑成,那郑成见到人头,一口咬定是陈二所杀,张口就要五十两银子,要不就报官说陈二杀了人。陈二哪里拿得出五十两银子,又被纠缠不过,便假意说去取银子,回屋取了割皮具的短刀,趁其不备将其杀死。因恐被他人发觉,就将人头和郑成的尸体埋到了后院。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想今日败露。

马知县问陈二:“那人头究竟从何而来?”陈二连连叩了两个头道:“小人情知罪重,不该杀死郑成,可那个人头实在不关小人的事,我那天早上一打开门,就看到门前皮篓中的人头了。”马知县观察陈二的神态,觉得他说的像是实话,可这人头难道是从天而降?这时,在陈二家搜查证物的衙役将几件刀具呈了上来,陈二指着其中一把道:“那就是杀死郑成的刀,上面的血迹已被小的洗净了。”马知县眼尖,看到里面有一把剔骨尖刀,就问陈二:“这把刀也是你的吗?”陈二摇头:“回大人,这把刀不是小人的,那天和人头一起放在我皮篓里的。上面有好些血,小人也一并洗净了。”

马知县心中豁然,立即提审奚五。奚五上堂,依旧大声喊冤:“小人无罪,大人非要小人交出人头,实在是让小人为难了。”马知县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如此倒是本县的不是了。本县现在就不找你要人头,只向你要一样东西。只要你立时能取出来,本县就判你无罪。”奚五精神一振:“什么东西?大人说的东西须是小人家中能拿出来的。”马知县笑道:“定是你家中有的。”随即语调一变,厉声问道,“你平常杀猪用的剔骨尖刀在哪儿?”奚五一下子委顿下来:“这……前两天喝醉了酒,不知道丢哪儿了。”马知县一声冷笑:“本县倒是拾得一把,你看看是不是你丢的?”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扔在奚五的面前。奚五道:“大人,这刀不是我的。”马知县一拍惊堂木:“好个奚五,罪证面前,还敢狡辩,你看也不看,如何就说刀不是你的?刀上刻的‘奚’字该如何解释?况且我已拿此刀让你妻子认过……”不待马知县说完,奚五早已瘫倒在地,连连说道:“大人英明,我招我招!”

原来,那日奚五收摊回家的路上,看到王六之妻杨小美,那杨小美的美貌早就让奚五心猿意马,只恨没有机会。奚五正打算上前调笑几句,就见富家公子吴伯仁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杨小美一见他,立刻眉开眼笑。奚五见了,心中暗恨,这杨小美平日见了自己假装正经,一见吴家少爷就一副狐媚样。奚五躲在墙角处,听得两人约定,今夜王六不在家,让吴伯仁天黑后去王六家。奚五听了,心中打定主意,天刚一黑,就去敲杨小美的房门。只听里面杨小美低声娇骂:“你这个偷人的贼,这个时候就来了。是不是几天不见,想得紧了!”随即房门打开。奚五一进门,就将杨小美抱住,口里心肝宝贝地乱叫,也不管胡子拉碴,就去亲她那粉脸。

杨小美发觉有异,使劲向外推:“你是谁?怎敢作歹事?”奚五将杨小美抱得更紧了:“我是卖肉的奚五哥,你不记得了,你吃了我多少白送的猪肉,许吴家大少来,就不许我来?”杨小美用力挣开一只手,打了奚五一个耳光:“再不住手,我要喊人了。”奚五从怀里掏出尖刀,架在杨小美脖子上:“吃我那么多猪肉,今天就让哥快活一回,要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杨小美道:“谁让你白送猪肉来,都是你自己下贱!猪狗一样的人,也想沾我的身子!”一面说,一面开始喊。奚五又气又怕,只觉手中的刀轻轻那么一划,那杨小美就立刻叫不出声了,一下瘫软在地。奚五以为她吓晕了,正好可以行事,不想弯腰一摸,竟摸到个滚在地上的人头。奚五吓出了一身汗,想也没想,就跑了出去。跑到半路,才想起手里抱着人头和刀,正巧旁边有个篓子,就将手里的东西全都扔了进去。出了街口,奚五见到一个人影,以为是来抓自己的,不想那人却径自往王家去了,奚五才想起这人是吴伯仁。奚五回到家中,脱了带血的衣服处理干净。第二天一打探,吴伯仁果然被抓,只是案子未有结果。奚五躲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

刚开始听说吴伯仁被抓,奚五还心存侥幸,觉得有了替罪羊。不想马知县竟怀疑上了他,每天逼着他要人头,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人头在哪里,在牢中独自细想,觉得那个皮篓像是陈二家的,可又不敢断定,更不知道陈二把人头扔到何处。于是他就让龙三去找陈二,原想陈二如果见过人头,一定可以拿出来,自己就可以抽身事外了。不想机关算尽,天网恢恢,终是难以逃脱。

马知县将奚五、龙三、陈二押入死牢,将案件呈文上报。奚五奸杀人妻,罪大恶极,拟秋后问斩;龙三、陈二因一己之私害人性命,罪无可恕,也判了斩刑;吴伯仁所行不轨,理应严惩,姑念其已经疯癫不知人事,不再追究。

原本一件风流韵事,只因一时心存歹念,竟引发六条命案,马知县不禁心中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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