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蚂蚱、挖荠菜、撸榆钱、吃麦穗,农村孩子为填饱肚子都吃过啥?

1

路上捡到一粒小小的柏树籽。

掰开裂壳,一缕强烈的异香,记忆闪回到小学时代,一条颓圮的巷子尽头,一个小店,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终日坐在砖砌的柜台后,靠墙的原木货架上整齐摆放着小学生文具。

散学后的小女孩跑进来,买一个拼音本,打开,就是这缕异香。

烤蚂蚱、挖荠菜、撸榆钱、吃麦穗,农村孩子为填饱肚子都吃过啥?

多年后,读到普鲁斯特的"小玛德莱娜的点心",当"带着点心渣的那一勺茶碰到我的上颚,顿时使我浑身一震,我注意到我身上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变化。"

是的,逝去的时间复活了,"柏树籽"的香味,仍是崭新的。

我能写下的只有寥寥光影,无数次听我娘讲述当时日子如何拮据,于我,记忆里却从没有物质的匮乏。

我的童年似乎都与吃有关。

华北平原的春天不仅是一场视觉的盛宴,更是吃的盛宴。

挖荠菜,撸榆钱,香椿芽拌嫩豆腐。傍晚,卖豆腐的小老头走街串巷,卯足了劲儿,把梆子敲得动天响。

烤蚂蚱、挖荠菜、撸榆钱、吃麦穗,农村孩子为填饱肚子都吃过啥?

地黄端着酒杯样的花,花蕊从舌头一直甜到脚趾。长竹竿绑着粗铁丝钩槐花,一钩一大杈,"土匪兵们"围冲上去,整串整串往嘴塞——后来才知南方人喜欢用槐花炒鸡蛋或拌米饭,真费事,论香甜,还不如直接吃。

夏天印象最深的是吃青麦穗,人猫在麦浪里,一粒粒剥开,攒足一堆儿才一口吞掉,吃的就是满足感。

烤蚂蚱、挖荠菜、撸榆钱、吃麦穗,农村孩子为填饱肚子都吃过啥?

秋天好吃的更多了,紫红的龙葵果是我最爱。还记得为争一个野西瓜,跟妹妹打架,被她告了状,我娘抄起手里的扫把就满院子扑我,我的"短跑能手"称号就这样练出来了。

2

那时不知我娘的脾气,为什么说变就变,后来才知那叫焦虑。试想每天独自带三个捣蛋娃,一睁开眼就要吃要喝,再平和的性子也会抑郁。

焦虑是乌云,她长年站在乌云的阴影里,一张光鲜的脸一点点垮下来,张口就是抱怨,仿佛她没有过童年,没有过浪漫的少女时代,一降生就是个焦虑的母亲。

记得有一次洗碗,我不小心打碎一只,被我娘一顿暴揍,当时家里只有五只碗。

后来上高中,失手又打碎了一摞碗,是她喜欢的青花细瓷,我郁闷地等着随后的风暴,可我娘只是愣了愣,什么也没说。

那时我高中住校,一个月只能回一次家,上大学半年回一次家,毕业工作远嫁,一年回一次家。

这都是后来的事了,而最初在野地里奔跑的日子,永远都是阳光明媚的。

鲜绿的玉米秸是可以吃的,玉米地里的青蚂蚱也是。

那蚂蚱大多身子蠢笨,一捉一个准儿,用狗尾巴草从脖颈处穿过,成串扔火上烧,那欢天喜地的阵势,多像今天我们围坐着烤羊肉串儿。

烤蚂蚱、挖荠菜、撸榆钱、吃麦穗,农村孩子为填饱肚子都吃过啥?

后来我在内蒙草原见到蚂蚱,差点没认出来,"一方水土养一方蚂蚱",那货北上之后居然能张开翅膀飞好远,边飞边哗啦啦响,像鸟。

除了蚂蚱,火里还埋着偷来的花生、红薯,吃够玩够了才回家。

待一裤脚苍耳一身湿透地回去,我娘肯定又是一顿责骂,这些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回过身就给我盛上了一碗细面条,里头还窝了一个荷包蛋。

那时的我个子又瘦又小,一出生就没奶吃,再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

现在想想当时对吃的狂热,背后也无非是一个"饿"字。

烤蚂蚱、挖荠菜、撸榆钱、吃麦穗,农村孩子为填饱肚子都吃过啥?

3

我六岁上小学,学校是两间废弃的青砖老房子(新校舍还没建好),里外墙面都在掉皮,偶尔还会在角落里发现小便。

屋顶塌了四分之一,用来遮盖的塑料布偶尔被大风吹开时,也能望见"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

老师在一块小黑板上写aoe,地面是泥土压实,似曾相识的画面在战时西南联大的电影里看到过。老师的光辉形象是后来回忆时添上去的,当时却从没觉得,教室门外放着一面大鼓,下课时老师就带着我们敲得鼓声震天,不知道底细的村民还以为搭戏台的来了。听说后来还买了小号,师生搭配好不热闹。

课桌很小,不到一平方,像个板凳,小马扎是我们各自从家里带来的。课间活动时就把课桌背起来扮乌龟。

烤蚂蚱、挖荠菜、撸榆钱、吃麦穗,农村孩子为填饱肚子都吃过啥?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后来读到作家格非的童年记忆,他的课桌“是泥砌起来的,桌面由麦秸秆、芦苇和泥巴之类的东西糊成,上面刷了一层白石灰。铅笔一不小心就会扎穿桌面。”

似乎比我们的也高级不到哪儿去,甚至更为恐怖。时间一长,几乎每一张课桌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圆洞。到了春天,这些洞里就会孵出蜜蜂。说实话,我可不想写字时手边突然钻出一只蜜蜂。

每天上学放学,看日影迁移,肚子总是很快又饿了,在枯燥的蝉声中忍耐着,似乎总是"迷迷糊糊的童年"。

4

物质的饥饿,有自然的馈赠,而精神的饥饿尚未觉醒,我们没有课外书,甚至连识字课本都没有。

直到第二年,村里突然流行起开鞭炮作坊。

几乎家家都是,人们忙着在卷好的纸筒里灌火药,插导线,随便去谁家,没进门儿时准能听到木板敲击某种小锤子的声音。

我一直很奇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为什么还要生产那么多鞭炮?

在年幼的我看来,卷鞭炮筒的工具绝不逊于古中国之四大发明,一根直径约为15厘米的大木头赫然从房顶的椽梁处吊下来,木头底部以榫卯结构固定着一抛光的弧形木块,距离正下方操作台几毫米,这便是卷鞭炮筒的主要工具。

人在操作台前落座,左手按压一摞裁好的纸,右手推动弧形木块扶手,用力在纸上一搓,一个结结实实的纸筒就做好了,纸筒的材料自然是纸,纸从哪里来?当然是书。

烤蚂蚱、挖荠菜、撸榆钱、吃麦穗,农村孩子为填饱肚子都吃过啥?

于是,家家都是这般光景:土炕边是操作台,方便起床直接工作,操作台不远处,半屋子都是书。

由于缺乏安全意识,有老人在工作之余,起身卷一支大叶烟,不小心火星子掉落,光是把房子引爆的,我就见过三次,烧光了家什,再重来就更难了。

鞭炮用纸全是新书,抖起来哗啦挺括的那种,为此我还专门跑去很多人家研究,发现最多的就是《邓小平文选》。

这便是我接触的第一本"课外书"。

直到有一天,去一个小伙伴家里玩,居然发现了半本《格林童话》。

5

为什么是半本?因为鞭炮用纸,只使用右半边,左半边带书脊的部分自然被切掉了,我找到的就是一本废弃的《格林童话》的左半边。

但那又有什么要紧?“文字不够,想象来凑”,半本已经是恩赐。

后来语文试卷上“补充句子”的题目我总是做得又快又好。

永远忘不了这半本书带来的震撼:青蛙王子、睡美人、灰姑娘、白雪公主、小裁缝等等,这些带着异域色彩反复跳跃的字,像一个个小火苗在书里慢慢亮起来,我像被一只手突然抛入陌生的城堡,而周围的现实世界迅速后退,越来越暗,直至全部沉入虚无。

当我合上最后半页,看见窗外黄昏的黑正渐渐从低处升至高处,太阳落山仿佛一个故事的结局,一种强烈的不可言说的饱腹感使我不知身在何处,像刚吃完一种更好吃的东西,来自一片更隐秘更广阔的原野。

烤蚂蚱、挖荠菜、撸榆钱、吃麦穗,农村孩子为填饱肚子都吃过啥?

可我只窥见了它的一角,就这样怅惘着,我居然睡着了,很久很久,迷迷糊糊听见我娘喊我起来吃晚饭。

待我从梦里醒来,已是三十年以后。

作者:米古,两把刷子写作特训营学员,八零后水瓶女,动植物爱好者。画画,翻书、买菜、遛娃,以恭敬之心书写内心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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