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寶匣劫案(1)偵探破案

一、白日搶劫

1954年初夏,北京。

西四區新街口“五福飯莊”來了一對外國食客。這是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婦,都是金髮碧眼,膚色白皙。兩人上了二樓,選擇了臨窗的一副座頭,落座後用北京話招呼跑堂上了四樣地道的京菜、一瓶一斤裝二鍋頭,興致勃勃開懷暢飲,不時碰杯,互道“祝賀”。

這對說一口流利北京話的洋夫婦慶賀什麼喜事兒呢?由於這事兒跟接下來發生的案子有關,所以先要作一個交代一

這二位,男的名叫史今樂,女的名叫安依君。史今樂是生於中國長於中國的英國人,父親是清末來華經商的英國老闆,在華生意做得不錯,於是把老婆也接了過來在北京定居,於1920年生下了唯一的兒子,當時起了個英國名字叫鮑勃·史密斯,過了幾年,又起了箇中國名字叫史今樂。安依君的家世跟丈夫差不多,她的祖籍是白俄羅斯首府明斯克,其家族是沙皇時代的貴族。十月革命後,安依君的家族和其他貴族一樣遭到清洗,只有少數逃了出來,其中一個有著沙皇軍隊上尉軍銜的小夥子就是安依君的父親。他逃到中國後,在北京開了一家麵包作坊,並與一個從哈爾濱前來投奔他的早年鄰居家的姑娘成婚,於1923年生下了安依君。跟史今樂一樣,安依君出生的頭幾年使用的也是俄羅斯姓名,叫伊蓮娜·安納託娃,後來才按照其俄文姓氏中文譯音的頭一個字,起名安依君。史今樂的老爸做的是把歐洲的麵粉倒騰到中國來的批發生意,在經商中結識了那位前沙俄上尉、現今的麵包師,兩人交往多年,友情甚篤,後來就結成了兒女親家。抗日戰爭爆發,北平淪陷,業務經營都以糧食為主的兩親家在日軍推行的嚴厲的糧食控制政策下,都被迫放棄了本行,過著窘迫的生活。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史今樂的父母還被日本憲兵隊逮捕,雙雙死於僑民集中營。不久,安依君的雙親也因病而歿。

史今樂成年後當了樂師,靠替舞廳、酒吧演奏謀生,其妻安依君亦諳音樂且工於西式菜點,就以做鋼琴家教以及幫傭掙些錢鈔貼補家用。這種謀生手段,在舊社會還可以奏效,到新中國成立後,由於各類主顧的大幅度減少以及政府對舞廳、酒吧業的控制,這對夫婦的生存空間日趨狹小。兩人婚後生有子女各一,如今已上小學,正是開支日漸增長的年齡段。因此,這個家庭的經濟狀況每況愈下。用史今樂自嘲的話來說,叫作“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兩個月前,傳來了一個好消息:蘇聯掀起一場空前規模的大墾荒運動,蘇聯政府號召在中國的蘇聯僑民回國參加農業建設。這項舉措在當時稱為“蘇僑遣返”。

衛國戰爭奪去了蘇聯兩千多萬精壯勞動力。戰爭結束後,蘇聯勞動力缺乏。為此,蘇聯政府除了讓軍隊大規模復員外,又號召其在國外的戰俘、難民和僑民回國彌補蘇聯戰後重建所需的勞動力的不足。1947年8月至翌年初,蘇聯政府曾從中國集體遣返了一批居住在沿海大城市的僑民。但由於種種原因,在華蘇僑沒有全部遣返。1953年斯大林去世後,當蘇聯新領導人為解決蘇聯糧食嚴重不足問題而掀起空前規模的大墾荒運動時,再度將目光投向了其最大的國外僑民群體——在華蘇僑。

史今樂、安依君夫婦的國籍分別是英國和俄羅斯。史今樂在北京出生後,因英國政府與當時的北洋政府有外交關係,所以很快就在英國領事館辦理了國籍登記。而安依君的情況就不同了,她的父母都是蘇聯十月革命後從國內逃出來的,被當時的蘇聯視為“叛逆分子”,儘管蘇聯和北洋政府以及後來的中華民國政府是有外交關係的,可是他們一直沒敢去領事館辦理國籍登記手續。因此,安依君屬於當時中國不少城市都存在的“無國籍居民”。安依君與史今樂的子女出生後是向英國領事館登記的英國國籍。

這個問題在去年終於得到了解決。11月下旬,安依君接到蘇聯僑民協會的通知,說如果她願意,可以前往領取蘇聯在華僑民證。這就是說,蘇聯政府已經同意接納其為蘇聯公民。安依君喜出望外,立刻去辦理了登記手續。這樣,幾個月之後,一份通知書就送到了安依君的面前,邀請她回國參加社會主義建設。通知中特別註明:“具有蘇聯國籍,有勞動能力,無現行政治問題的,經審查後即可回國,其家屬亦可回去。”安依君自出生後,從來沒有回過祖國,心頭自是湧起一份激動。她徵求丈夫的意見,史今樂也正為今後的出路擔憂,認為這是一個解決眼前窘況的途徑,當下表示贊同。這樣,這對夫婦就向蘇僑協會提出了前往蘇聯的申請。

據資料透露,蘇聯政府的這項舉措,當時曾驚動了中國政府的以下九個部門:外交部、中央公安部、中央商業部、中央內務部、對外貿易部、教育部、最高人民法院、中國人民銀行總行、中央工商行政管理局,這些部門根據各自的職能,承擔著協助解決蘇聯歸國僑民相關問題的責任。比如蘇聯方面要求的“審查”,那就是公安部、內務部的事兒了。好在史今樂、安依君夫婦並無歷史問題,亦無現行劣跡,因此公安局一審就通過了。於是,他們開始著手做回國準備,其他諸如房產、兌換金銀、子女教育等問題都順利得以解決,獨獨有一件事給卡住了!

這個卡子,是一個高一尺、長七寸、寬四寸半的紫檀木匣。這個由史今樂之父老史密斯傳給兒子的木匣子,出自清官大內工匠之手,精緻無比,匣子內外都裝設了機括,按對了,匣蓋方可打開。匣子內設六層,層層疊蓋,皆須按對了機括才能一一揭起,如若按錯,則會自動鎖定,只有按工匠製作時設置的按法解除鎖定後方可打開。匣內每層分成二十個小格子,每個格子內都盛放著小物件,諸如由名人手抄的火柴盒大小的《四書》、裝在黃金小盒內的帶測試毒物功能的牙籤、核桃形狀內盛紅寶石雕就的石榴粒的翡翠球、精雕而成的象牙小舟、表面刻有題詩繪畫的玉瓜子、外國金幣、精緻的宋代小瓷瓶等等。總之,一百二十個格子裡分盛著包括金銀器、玉器、銅器、瓷器、字畫、金石、牙雕等的物件。這種匣子,古代稱為“百寶匣”。史今樂手頭的這個百寶匣算是小的,據說當時的清官內還有內盛上千種物件的“千寶匣”。當年老史密斯從黑市上購得這個百寶匣後,就決定作為傳家寶代代相傳。因此,即使在日軍佔領時被迫停止經商失去了生活來源的日子裡,老史密斯也從來沒有動過出讓這個百寶匣的腦筋。後來形勢愈加不利,老史密斯便招呼史今樂於夜深人靜之時將百寶匣埋於住宅地下。日本投降後,史今樂才把百寶匣從地下挖出來。

當年老史密斯買下百寶匣之時,還是北洋政府統治下,海關對被統稱為“古玩”的各類文物的出境尚未控制,因此他根本沒有考慮過這個百寶匣是否能夠攜帶出境的問題。現在,新中國對於文物管理是有規定的,這個百寶匣是否可以攜帶出境就成了史今樂夫婦的一塊心病。史今樂甚至打算過,如果政府不允許他把這個百寶匣攜帶出境的話,他寧可不去蘇聯了。

這個問題,史今樂在向蘇僑協會登記要求前往蘇聯時最先向接待他們夫婦的協會工作人員提出,得到的回答是:蘇僑協會無權處置此類事情,您需向中國政府的有關部門諮詢。史今樂又在前往公安局填寫審查表格時向接待民警提出這個問題,民警說公安局不分管此類事情。然後,史今樂又去了外交部,這回,他得到了明確答覆:中國政府在這方面有具體法規,建議您去北京市文物管理委員會(當時還沒有成立文物局)諮詢瞭解。於是,史今樂、安依君又去了市文管會,接待人員看了他們帶去的百寶匣後,立刻向領導請示,最後跟史今樂約定6月15日上午8時30分攜帶百寶匣再次前往市文管會,由文管會邀請的文物專家當場鑑定,如符合允許攜帶出境的規定,則當場可以拿到鑑定結論書。

這樣,史今樂夫婦就在15日上午攜帶百寶匣,僱了一輛三輪車前往市文管會。那裡,已有文物鑑定委員會的三個專家等候著,當著史今樂夫婦的面對百寶匣進行鑑定。

1950年5月24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頒發了新中國第一個文物法規——《禁止珍貴文物、圖書出口暫行辦法》,其中規定禁止出口的各種文物、圖書有以下幾種:革命文獻及實物;古代動植物之遺蹟、遺骸及化石等;史前人類之遺物、遺蹟及化石等;建築物及建築模型或其附屬品;前代畫家之各種作品,宮殿、寺廟、冢墓之古壁畫,以及前代具有高度藝術價值之繡繪、織繪、漆繪等;具有高度藝術價值之浮雕、雕刻,以及前代的金、石、玉、竹、木、骨、角、牙、陶瓷等美術雕刻;甲骨刻辭、璽印、符契、畫板之雕刻等,及古代金、石、玉、竹、木、磚、瓦等之有銘記者;具有歷史價值之簡牘、圖書、檔案、名人書法、墨跡及珍貴之金石拓本等;古貝、古錢幣;具有歷史價值之車、輿、船艦、馬具、冠履、衣裳、帶佩、飾物及織物等;古代生產工具、兵器、禮樂器、法器、明器、儀器、傢俱、日用品、文具、娛樂用品等。

此刻,文物專家對百寶匣的鑑定就是根據以上規定進行的。鑑定結果是:百寶匣內所盛的這些東西屬於工藝美術品,也就是舊時所謂的“玩物”,並非國家規定禁止出口的珍貴文物,因此,這個百寶匣可以出口。但是,根據上述《暫行辦法》的規定,出口地點僅限於天津、上海和廣州海關,屆時須將百寶匣交由海關人員監視裝箱、加封。這樣做,是為防止報運人暗中調換。

史今樂、安依君拿到了文物鑑定專家出具的證明,再三道謝後,攜百寶匣離開了市文管會,還是叫了輛三輪車回家。路上,安依君提議應該慶賀一下,史今樂說那就到“五福飯莊”去吃個飯吧。夫婦倆在飯莊待了—個半小時,飯後出門,因為離家不遠,就不叫三輪車了,提著裝有百寶匣的帆布軍用揹包沿西直門內大街走了一程,就到家了。

他們的住處是當年老史密斯購買的一套沿街的二層樓房,太平洋戰爭爆發,老史密斯被日軍禁止經商,因為生活拮据將房子賤賣了。賣掉後,史密斯一家仍居住於二樓,每月向買方支付房租,原先老史密斯做生意的底樓則由買方租給別人開店鋪了。解放後,買方因是“一貫道”骨幹被政府鎮壓了,該房產則被沒收。如今,樓上還是史今樂住著,每月向房管部門付租金;樓下的店鋪改作一家國營工廠的倉庫。通往二樓的樓梯原是在店堂一側的,現在用磚頭單獨砌出了一個跟樓梯等寬的通道,裝了一道鐵柵欄門,專供二樓住戶史今樂一家進出。

意外是在史今樂夫婦回家後不過短短兩三分鐘後發生的!

門鈴響了,安依君開了房門,發現樓下鐵柵欄門外站著兩個男子。對方掏出了一個紅色封面的小本本亮了亮,嘴裡說了句什麼安依君沒聽清楚。史今樂夫婦此刻尚沉浸在喜悅中,再說其時北京已經解放六年了,治安情況大大改觀,周圍很少發生什麼刑事案件,當下只以為是哪個機關的公家人,和前兩天登門瞭解他們回國準備情況的區政府工作人員一樣的來意,也就不疑有他。安依君便下樓去開門,把兩人迎了上來。

那二位都是三十多歲年齡。一個體形瘦高,大眼,白膚;一個五短身材,壯實,膚色較深,三角眼。他們分別穿著藍色、白色長袖襯衫。他們進門後,眼光就落到了放在一旁桌上的那個剛從包裡取出的百寶匣上,二人相視一笑,“大眼”對“三角眼”說:“就是這玩意兒?好貨啊!”

史今樂聽著頓覺不對頭:這二位怎麼這樣說話呢?他還沒來得及細想,“大眼”把提著的那個黑色牛皮公文包放在桌上,扯開拉鍊把手伸入包內。史今樂以為是拿工作手冊之類的,哪知對方掏出的竟是一把手槍!

著了道的史今樂夫婦只得在對方的槍口下就範。對方幹這一行很老到,生怕個兒大力不虧的史今樂反抗,因此命令安依君先動手用他們帶來的繩子將史今樂綁上,然後“三角眼”從褲袋裡掏出一副白色醫用手套戴上,再動手捆綁安依君,把兩人背對背綁在一起。又從廚房找來一段繩子,把兩人緊緊拴在桌子上。最後,自然沒忘記用毛巾、抹布堵住這對受害者的嘴巴。這二位似乎還有搞清潔衛生的嗜好,從廚房提來一桶清水,用拖把蘸著水將他們涉足過的客廳、廚房仔細擦拭了一遍。

幹完這些後,兩人把百寶匣裝進史今樂的那個軍用背囊。臨走之前,沒忘記把外面的樓梯也擦拭了,最後將水桶、拖把留在末級樓梯下一米寬的水泥地面上,出去後還關上了臨街的鐵柵欄門。

一起驚動公安部的搶劫案件,就這樣發生了!

二、四路調查

新中國成立伊始,民間古玩出售甚多,買者倒是不多,所以按照經濟規律,本案發生時的古玩市場價格是比較低的。本案中的這個百寶匣,由於是清官大內物品,市場上很少見到。五年後的1959年,東北古玩市場上曾有過一個類似的百寶匣出售,內盛的玩物比史今樂夫婦的那個稍多,當時的成交價格是人民幣一萬九千元。以此類推,本案中的這個百寶匣在1954年案發時的市場價格大致上應該是低於兩億元的(此係舊版人民幣,相當於1955年發行的新版人民幣兩萬元,下同)。兩萬元在如今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款子,但在那個年代應該算是一筆大錢了,根據1952年中央人民政府頒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懲治貪汙條例》,貪汙金額達到一億元(即如今的一萬元)就可以判處死刑立即執行了。因此,這起搶劫案就涉案金額而言應該夠得上“特別重大”了。

可是,特別重大的案件多了,怎麼獨獨該案會驚動高層呢?這要從1954年5月6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以中國政務院的名義發佈的一個文件說起。

1954年4月23日,蘇聯駐華大使館華司考代辦正式向中國外交部通報了蘇方的遣僑決定,同時,還希望中國政府在運輸、房地產出賣、僑民政治審查等方面提供協助。得到蘇方的通報後,外交部於4月27日會同有關部門召開了研究討論會,擬定了協助蘇聯集體遣僑的初步方案。為了保證這次遣僑工作的順利進行,會議決定“對此次蘇僑回國應當採取主動配合、積極協助、適當照顧、給予方便、儘速送走的方針”,並“成立委員會,以協助蘇駐華使館及各地蘇領館進行遣送工作”。4月28日,外交部副部長伍修權將會議召開情況及制訂的方案上報鄧小平副總理。29日,鄧小平副總理作出批示,對此方案“擬予同意”。5月6日,外交部又召集了全國各地外事處長會議,傳達和討論“4·28”報告,並作了若干補充。會上還提出了關於歸國蘇僑的企業、房地產、匯款,攜帶金銀、外幣、有價證券、貴重物品等問題的處理辦法。會議結束當日,外交部便將這次會議的召開情況及有關問題的處理意見向鄧小平副總理作了彙報,鄧在閱後表示同意。於是,外交部於當天以政務院的名義將這一報告的精神以正式文件的形式下達到各地執行。該文件特別強調了各地在工作過程中必須注意的有關問題,明確指出:“必須掌握中蘇團結友好的總方針,自始至終予以大力協助”;“此事時間緊迫,任務重大,只許辦好,不許辦壞”,“必須由有關省市政府負責同志親自領導,周密佈置,立即成立協助蘇僑回國委員會”。

由此可見,中共中央當時對遣返蘇僑一事之重視程度,因此,也就不難想見西直門派出所接到報案後的反應了。派出所當即向西四分局報告,分局隨即報告北京市公安局。而市局呢,則在稍後就將案情上報公安部了。警方將該案件稱為“6.15”案件,市局在接到分局報告後的第一時間作出決定:從市局、分局抽調九名刑警組建“6.15”案件專案偵查組,要求以最快速度偵破該案,追回贓物,懲處案犯。

當市局刑偵處喬暮生副處長率領市局、分局的八名刑警趕到史今樂家時,先行抵達的刑偵技術人員已經完成了現場勘查,並將勘查結果告知專案組:由於作案者是戴著醫用手套作的案,而且消除了現場的痕跡,因此未能獲取作案者的腳印、指紋。不過幸運的是,受害人子女放學回家發現父母被綁,馬上向鄰居求救,上樓來幫忙的隔壁兩個鄰居由於無法解開捆綁史今樂夫婦的繩索,急切間他們是把繩索硬從史今樂夫婦身上“脫”下來的。這樣,就留給刑技人員一個完整的繩結。這個繩結打得有點兒特別,不但結實,而且在結構方面頗有獨到之處,刑技人員認為這是從事過某種專門職業的人才會打的繩結。至於是哪種職業,還需要調查。但目前可以判斷,那個動手捆綁的“三角眼”從事過與使用繩索有密切關係的職業。

專案組九刑警作了分工,分別向史今樂、安依君夫婦和他們的子女以及鄰居作了調查詢問。做‘完這些工作前往專案組駐地西四分局後,組長喬暮生就接到通知:公安部刑偵局一位名叫柏群的科長奉命前來專案組蹲點。這個蹲點,就是如今所謂的“督辦”了——當時的習慣,通常是不使用已經被國民黨政府用爛了的官方詞彙的。眾刑警馬上就掂出了這起案子的分量,壓力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則是自豪。幹刑警的,一生參與偵查的案子應該不會少,但如若哪位遇到這種公安部派員前來“蹲點”的要案,那可以稱得上是一生的榮幸了。

當晚,柏科長參加了專案組的首次案情分析會議。下午專案組九名刑警前往現場查摸情況的結果並不理想,史今樂全家、左右幾家鄰居未能提供有價值的線索。這樣,眾刑警此刻就只能把這些貌似無用的情況彙總在一起,試著進行分析,指望能夠有意外發現。好在這個專案組的成員都是有過獨立破獲刑事案件經驗的資深警察,對於類似這種涉及財產的刑案,各人心裡都有一個認知尺度。這樣,一番七嘴八舌的討論後,大家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一點上:作案者是從什麼渠道獲取史今樂擁有百寶匣的信息的?

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是有原因的。從史今樂夫婦反映的遭劫情況來看,作案者顯然是直接衝著百寶匣而來的,因為他們並沒劫取史今樂夫婦的手錶、戒指、項鍊,也沒有進入臥室去翻箱倒櫃。可見,作案者顯然知曉史今樂手頭有這麼一件家傳寶物。於是,問題隨之產生,據史今樂夫婦先前向刑警反映的情況表明,在他們的記憶中,根本沒有外人知曉他們家有這麼一個百寶匣。因為當初老史密斯完全是在一個意外場合偶然購得此物的,對方開出的價錢超低,基本可以斷定出售者是一個小偷。這就是收購贓物了,即使北洋政府的警察局不來追究,光是一個英國紳士竟然收購贓物這件事,傳出去就夠丟人的了,倘若給倫敦的報紙一刊登,老史密斯以後回國時臉面往哪裡擱?因此,老史密斯對此事一向守口如瓶,自己在家裡也只是每隔一段時間才把匣子內的玩物拿出來透透風,擦拭一遍,防止生黴。太平洋戰爭爆發後,老史密斯看看形勢不佳,在華英國僑民恐遭不測,遂決定將百寶匣深埋密藏,當時曾悄然關照史今樂不能向包括其妻安依君在內的任何人透露此事。一直到二戰結束,史今樂才把這個秘密悄然告訴了妻子,同樣,要求安依君也守口如瓶。新中國成立後,史今樂、安依君夫婦依然嚴守百寶匣之秘,對誰也沒有吭聲。一直保密到6月初,蘇僑協會通知他們已經批准赴蘇申請,可以辦理回國手續的時候。

這樣,調查思路就形成了:盯著最近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裡史今樂夫婦透露百寶匣之秘的途徑調查,極有可能獲得作案者的線索。據史今樂夫婦反映,他們因為不瞭解中國政府對於攜帶此類物品出境的政策和規定,從6月3日至今的十餘天裡攜帶百寶匣先後去過以下幾個部門:蘇僑協會、西四公安分局、外交部和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其中文管會去了兩次。百寶匣的這五次現身,究竟有多少人在場看到了呢?史今樂夫婦回憶,這五次中,有兩次並未把百寶匣從背囊裡拿出來示人,一次是西四分局,另一次是外交部,史今樂只向接待人員說了個開頭,“我有件東西是祖上傳下來的,不知是否可以攜帶出境”,對方就打斷他的話,讓他去其他機構諮詢。另外三次,是把百寶匣從背囊裡拿出來的,但在蘇僑協會只是拿出了百寶匣,還未打開,接待他的那個蘇聯女青年就說請他稍等,待她去請示領導後再作決定。於是史今樂就沒打開匣子,也就不過一分鐘時間,從裡屋出來一個禿頂蘇聯男子,看都沒看百寶匣就給了回答。至於在市文管會的那兩次,倒都是打開了百寶匣的,還一層層取出來給人家看了,案發那天第二次,那三個專家把全部百多件東西一件件拿出來輪流鑑定過。

白天向史今樂、安依君夫婦調查的刑警李泗俊、錢秋俠曾向兩人瞭解過那五次的在場人員情況,但當時史、安兩人哪裡料想得到之後竟會發生這等事兒,所以根本沒有留心在意,一邊回憶著一邊陳述,臨末把兩人所說的情況放在一起比照,發現對不起來。不過,這難不倒刑警。大家分析,百寶匣在案發當天的那次亮相,應該是沒有調查價值的,因為從史今樂夫婦攜百寶匣去文管會鑑定到回家遭劫,前後不過三個多小時。而作案者顯然是有預謀且是作過充分準備的,比如預備了公文包、繩子、手套,況且還知曉史今樂夫婦的住址。從時間上推算,作案者無法做到在文管會遇見史今樂夫婦並瞭解到其持有百寶匣後,立刻策劃作案並作好一應準備。所以,如果說作案者是通過目前這條途徑瞭解到百寶匣信息的,那麼應當是在前面四次中的某一次。

於是,專案組決定次日一上班就著手對百寶匣亮相的那四次情況進行調查。同時,以市局名義通過全市十六個區的公安分局對各區所有古玩店鋪、銀樓首飾店進行布控,把市文管會出具的那份鑑定書所列明的物品目錄發到每一個老闆手裡,一旦發現有人前往出售目錄中的物品,立刻報告公安局。第二天上午,專案組全體出動,分頭到蘇僑協會、西四分局、外交部和市文管會進行調查。刑警對後三家的調查很順利,前往調查的三撥刑警很快就查出了與史今樂、安依君夫婦同一時間段出現在三部門接待室的七位來訪人。按照分工,三撥刑警隨即對這七個人進行了走訪調查,瞭解下來,均與本案無涉。

前往蘇僑協會調查的兩個刑警應同力和大楊就有些麻煩了。蘇僑協會不是一個正規的機關,工作人員全部是蘇聯人,其中主要領導是從蘇聯國內過來的有著外交人員身份的官員,下面那些工作人員有的是專聘的在華蘇僑,有的是該協會專門為這次遣返任務而招募的在京蘇僑,這些人屬於義務性質,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志願者”。說這個,是為了讓大家弄清應、楊兩人的調查難度:他們除了要查清史今樂夫婦那次去協會諮詢時也在同一時段待在那間屋子裡的其他幾位諮詢者(而接待室對所有諮詢者都是沒有登記的,所以根本不清楚他們是誰、一共有幾位以及姓甚名誰、住在哪裡)外,還要弄清楚當時在場的蘇僑志願者有哪幾位,以及他們的姓名、住址等等。

蘇僑協會接待室的負責人接待了二位刑警,那是一個金髮胖女,來自蘇聯國內,很客氣,可是此刻客氣卻解決不了問題,因為她對於刑警的問題都是微笑著搖頭、聳肩、攤手,用生澀的漢語表示她“不清楚”、“不瞭解”、“無法回答”,再三表示歉意。應、楊兩人無功而返。

專案組組長喬暮生聽了彙報,說看來我這是官僚主義了,我應該想到指派一名懂俄語的同志去的。於是,專案組唯一通曉俄語的哈爾濱籍刑警吳孝三就和應同力、大楊一起二上蘇僑協會。三十歲出頭的吳孝三出身於正宗勞動人民家庭,其父是個花匠,長期受僱於一個十月革命後從蘇聯逃至哈爾濱的白俄貴族家庭,吳孝三自幼就跟著老爸在東家生活,因此能說一口流利的俄語,而且熟悉俄羅斯人的思維習慣。此刻他一去蘇僑協會,那個胖負責人一聽他那口俄語,不由得就對他刮目相看,應同力、大楊因此跟著他受到了咖啡、甜點的款待。可是談及正題,對方仍然搖頭,說協會的這個接待室專為遣返蘇僑而設,屬於臨時性質,一切都不正規,包括接待對象一律不作登記。

三刑警只好告辭。可是,吳孝三心有不甘,穿過花園時忽然想起大門門衛,眉峰便向上一挑,說咱去跟那個看門的聊聊,運氣好的話,也許有收穫也難說啊。吳孝三以前生活在哈爾濱,那裡不但有不少流落到此的白俄,還有很多俄國人和中國人或者日本人結合生下的後代,就是人們平時所說的混血兒。吳孝三先前進門時就留意到看門人像是中俄混血兒,此刻就想與其聊聊,指望有意外發現。

這個意外發現,還真讓刑警撞著了。看門的的確是中俄混血兒,其父是滿族人,娶了個俄羅斯老婆,生下了他,隨父由滿族姓氏改過來的“關”姓,又因為他個頭高大,所以大家都喚其“大關”。大關原是中國國籍,解放後中蘇大講友好,蘇聯是老大哥,大關於是就動了心思,去蘇聯領事館要求登記蘇聯國籍。於是,大關就搖身一變成了蘇聯人。後來組建蘇僑協會,就把他喚去看門。他不是志願者,是拿著一份薪水的。大關以前作為滿族子弟,一度遊手好閒,據說在東城一帶還小有名氣。他不但人頭熟,記性也好,一些跟他打過交道腦子裡早已格式化把他忘得精光的主兒,他一見面就能認出來,而且可以把對方的情況介紹得一清二楚。

現在,刑警跟大關聊了片刻,就從他那裡獲得了一個情況。自從開始辦理蘇僑遣返後,有一個家住永定門人稱“老劉頭兒”的古玩掮客,每天都會來蘇僑協會。他不是蘇僑,當然不是來諮詢與遣返有關事宜的,而是動著跟其職業有關的腦筋,向絡繹不絕前來登記、諮詢的蘇僑詢問是否有古玩出讓。前一陣,老劉頭兒幾乎天天過來一趟,有時上下午都來,來了就給大關敬菸,還送點心、水果,以此獲得待在門衛室門口甚至室內的資格。沒人登門的時候,老劉頭兒就跟大關閒嗑牙瞎聊天,有人來時就立馬躥過去攔住人家詢問是否準備離華赴蘇、是否有古玩要出讓。蘇僑也是各人各性,有人樂意回答,有人就冷淡。老劉頭兒凡是遇到回答說手頭有古玩的人,也不管人家是否準備出讓,就像一帖老膏藥一樣緊緊粘著對方,往裡盯到接待室,再跟著出來,甚至跟出門去一路糾纏。如此一個余月下來,這傢伙竟然還做成了若干筆生意。最近一個星期,不知什麼原因,老劉頭兒沒再來過。

吳孝三等人於是覺得這主兒可疑,返回專案組一彙報,專案組就決定盯著這個老劉頭兒調查,這差使還是由吳孝三、應同力、大楊三刑警去幹。三人就按照大關提供的方位前往永定門一帶打聽老劉頭兒其人,可是,跑了兩個派出所,人家都說沒有聽說管段內有這麼—個人物.

三、三個嫌疑對象

6月17日,三刑警再次出動。昨晚他們已經商量好了,這回不往派出所跑,而是跑古玩店鋪,不是說這主兒是古玩掮客嗎,那做古玩生意的對其人應當是有所聞的。果然,三人去永定門外大街的一家古玩店一問,人家就說認識此人,不過姓名、住址不詳,圈內都喚他“老劉頭兒”。刑警正和老闆聊著,忽然來了一箇中年男子,老闆指著對方告訴刑警:“這位黃先生跟老劉頭兒混得很熟的,你們問他就清楚了。”

果然,黃先生一聽馬上就說他知道老劉頭兒這人,真名叫劉巽祥,是做古玩掮客生意的,住在琉璃井東街“如家客棧”隔壁那條小巷子裡。刑警記下了姓名住址,正要再問些什麼時,黃先生開腔了,竟是語出驚人,問你們是找他調查百寶匣的事兒嗎?

須知百寶匣搶劫案發生後市局領導有指示,為防止對蘇僑遣返工作造成不良影響,該案對外須嚴格保密,即使公安內部,無關人員也沒有必要知情。為此,專案組還特地於案發當晚登門關照史今樂夫婦守口如瓶呢,怎麼眼前這位黃先生一說就說到了百寶匣?於是,就提議找個適合說話的地方去聊。黃先生倒也不緊張,從容鎮靜地跟刑警去了派出所。刑警跟其聊下來,方知老劉頭兒做古玩掮客生意乃是祖傳的,傳到他已經是第四代了。憑著這份資格和經驗,他組建了一個圈子,用一種相當於互助組合作的方式,互通消息,轉介客戶。蘇僑遣返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做生意的好機會,老劉頭兒斷定蘇僑手裡肯定會有一些好貨,而國家有規定,許多貨是不能出境的,這樣,那些蘇僑只好就地出讓,而且急迫之間價錢還不能開得過高。黃先生不是那個圈子的人,但他跟老劉頭兒私交不錯。大約一個月前,老劉頭兒去找黃先生,說有人知道蘇僑手裡有貨,託他收購一件古玩——宮裡流出的百寶匣,他已經著手做這事,請老黃也替他留心著。之後半個月裡,老劉頭兒曾三次找黃先生催問此事,看得出是很著急的,黃先生懷疑他已經拿了人家的定金。黃先生跟老劉頭兒打了二十年交道,知道這人膽子小,應當不會做出特別出格的事兒來。而現在民警打聽老劉頭兒,那說明這回他可能一不留神出事兒了,而在黃先生看來,如果出事兒的話,那肯定是栽在百寶匣上了。

這樣一來,刑警越發覺得這個老劉頭兒疑點大了。把黃先生打發走後,就在派出所給專案組長喬暮生打電話彙報了情況。喬暮生說你們立刻去找老劉頭兒,找到後直接帶到西四分局來。吳孝三、應同力、大楊三人於是就直奔琉璃井東街劉宅,可是卻撲了個空,老劉頭兒的老婆說丈夫已經六七天沒回家了。去了哪裡呢?劉妻說去天津了。上天津幹嗎呢?這個劉妻就不知道了。刑警尋思既然來了,那就不能白跑一趟,順便查一下老劉頭兒家裡是否藏著百寶匣吧。那時候還沒有實行搜查證制度,警察登門只要認為有必要就可以查,但老劉頭兒是做古玩掮客生意的,通常自己並不收購古玩,所以三刑警只找到了兩幅並非出自名家之手的明清字畫,以當時的市場眼光,根本算不上文物。

三刑警向專案組彙報情況後,專案組決定聯繫派出所配合對劉宅悄然進行布控。然後,就該考慮前往天津查訪老劉頭兒了。由於老劉頭兒家裡人不知道老劉頭兒去天津做什麼,也說不上其在天津的落腳點,三刑警就只好再去找黃先生。一說老劉頭兒去了天津,黃先生馬上說他肯定住在“獨眼”家裡。

“獨眼”是何許人?黃先生說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不認識這個人,從來沒有見過面,只是曾聽老劉頭兒說過幾次,說“獨眼”是他在天津最靠得住的一個朋友,二十多年前兩人好像還換過帖子,劉每次去天津都下榻於“獨眼”家。這樣一個鐵哥們兒,老劉頭兒對外人也會透露,怎麼他老婆就不清楚呢?刑警自然覺得可疑,於是,連夜前往琉璃井東街敲開了劉宅的門,再次向其妻詢問。劉妻還是搖頭。刑警又問她是否知道“獨眼”,答稱聽丈夫說過,可不知道那是個什麼人,至於住在天津哪個旮旯就更不清楚了。刑警從劉妻回答時的表情看出這個四十來歲的婦人多半是在撒謊,卻又無可奈何。不過這也難不倒警察,眾人一商量,認為老劉頭兒的這個朋友很有可能也是古玩圈內的,“獨眼”者,大約就是一目失明的主兒了,憑這兩點,去了天津不愁打聽不到。

6月18日,百寶匣劫案發生的第四天,刑警李泗俊、錢秋俠、小江三人奉命前往天津查找老劉頭兒。午後,三人抵達天津,出了火車站買了幾個包子吃著就奔天津市公安局。先找辦公室,說明來意後,人家就把他們介紹到市局經保處。可是,經保處卻不知道“獨眼”其人,於是又去刑偵處。刑偵處領導聽說老劉頭兒是個古玩掮客,就叫來了兩個專搞古玩案子的刑警,一問,兩人都笑了,說什麼“獨眼”,該是“毒眼”——那主兒姓沈名曾,是個五十來歲的小老頭兒,看古玩字畫經驗老到,一看一個準,是那些專門偽仿古玩字畫的傢伙的大剋星,都說他的眼光極毒,圈內人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叫“毒眼”。

北京刑警於是就去找“毒眼”沈曾,一問,老劉頭兒果然住在他那裡,不過,昨天去郊區了。幹嗎呢?沈曾說他從北京過來,是為買一口百寶匣,那是一個有著多年關係的友人託他買的,已經付了一筆定金,而且他已經把定金花掉了,現在人家催得急,他在北京無法搞到,一週前就來天津打聽。類似這樣的事兒以前也有過,每次都是沈曾相幫解決的。這次,沈曾替他四方打聽,聽說郊區項莊那邊有人手頭有百寶匣,就讓老劉頭兒趕去了。今天上午老劉頭兒託人捎話來,說項莊那人手裡確實有貨,但不肯拿出來,連看一眼也不行,他正泡在那裡使出水磨功夫跟人家耗著呢。刑警馬上問沈曾是幾時得到的消息,沈說就是前天的事兒,晚上他和老劉頭兒一起喝酒時告訴劉了,於是劉昨天一大早就趕去了。刑警算了算,跟史今樂那個百寶匣被劫的時間合得上,心裡便燃起了希望之火。

當下,三刑警就帶上沈曾趕往項莊,到那裡時已是黃昏。老劉頭兒果然在那個姓陳的人家裡泡著,兩人正一起喝著酒瞎嘮哩。刑警關心的是陳某的那個百寶匣,把兩人控制住後,開口就讓陳交出百寶匣。陳某掏出鑰匙讓老婆從櫃子裡拿出來,打開一看,卻是一口空匣!問是怎麼回事,陳某說這是他兩個月前從舊貨市場淘得的,買下時就是這麼一個空匣子。他以前折騰過幾天古玩,識得是從宮裡流出來的,覺得挺不錯的,也不貴,就買回來了。一連數日折騰,按照貨主教的方法,按撳機括,打開匣蓋,一一揭開裡面的格屜,覺得新奇好玩。不過玩了一陣也就膩了。買這個匣子時,有個叫李寶二的朋友跟他一起,那主兒是個二百五,喝了酒喜歡胡吹海侃,不知幾時跟別人說陳爺覓得了一個官裡流出來的百寶匣。老劉頭兒之前,已經有三個人要向他買這個匣子,他都沒有答應。昨天老劉頭兒登門,那是“毒眼”沈爺介紹過來的,沈爺面子大,他不能把劉轟走,就任憑他留下住著。

刑警看那個空匣,比史今樂所說的似乎還要高出一截子,寬度也不一樣,於是相信了陳某的話。當然,是要去找那個二百五小子李寶二核實的。李寶二是同村人,一喚就到,說下來的情況跟陳某的陳述相符,於是,陳某這邊的線索就泡湯了。

天津這邊當然沒有必要再待下去了,刑警說老劉頭兒你跟我們搭晚班火車回北京吧,路上正好嘮嘮你收購百寶匣的事兒。老劉頭兒縱然萬般不願,也是無可奈何,只好隨刑警去天津火車站,而且還是自己掏錢買的車票。那時火車開得慢,抵達北京時已是次日上午7點了。一路上,刑警問清了老劉頭兒受人委託收購百寶匣的來龍去脈,以及老劉頭兒這些日子的活動情況,覺得可以排除其涉案嫌疑。當然,調查核實的程序還是要走一走的,走下來的結果是老劉頭兒所言屬實。這樣,這條線索也斷了。不過,僅僅過了半天,另一條線索就冒了出來一

李泗俊、錢秋俠、小江在天津調查時,專案組其他刑警也沒閒著,他們分頭走訪全城古玩店、首飾鋪子、銀行和舊貨市場。線索就是刑警老潘在宣武區鐵樹斜街“萬祥銀樓”獲得的。“萬祥銀樓”是一家只有一個門臉的小首飾鋪,老闆葛萬祥是老潘的老熟人,兩家以前是鄰居,關係一向處得不錯。後來各自搬遷後,兩家人偶爾在街頭遇見時還是很客氣地駐步嘮上一陣。新中國成立後,武工隊員老潘進公安局當了刑警,每次路過“萬祥銀樓”時,只要葛萬祥閒著,他就要拐進店鋪坐一坐。這次,專案組指派刑警走訪時,正好將“萬祥銀樓’:劃到了老潘負責的範圍內,於是他就去了銀樓,跟葛萬祥喝茶聊天。

老潘身負使命,當然要聊到公安局的布控上。哪知葛萬祥聽著竟是一頭霧水,用不解的眼神瞅著老潘。後者就覺得奇怪了,說分局難道沒通知這件事?葛老闆說他前兩天有事去了老婆娘家鄉下,銀樓有兩天沒有營業,不知道分局有過布控通知啊!生性細緻的老潘敏感地察覺到葛萬祥在說這話時眼睛裡似乎閃過了一絲異樣的神色,暗忖難道其中有戲?他正要開口詢問,葛萬祥已站起身來一迭聲叫著“翠姑”,把老婆喚了出來。問下來,原來是這樣的:葛萬祥去鄉下的兩天是6月16、17日,這個店鋪另有一名僱用的店員老張,按照以往的慣例,葛萬祥休息,老張也放假。這樣,這兩天銀樓就關門停止營業了。但翠姑早上還是從後面的住室到前面店堂來打掃衛生的,17日那天早上她看見門縫裡塞進了一張紙——其實就是分局油印下發的布控通知,派出所民警下發時見“萬祥銀樓”張貼著停業兩天的告示,就把這紙通知從門縫裡塞了進來。翠姑是文盲,只道是什麼廣告,隨手就扔進了廢紙簍,晚上丈夫回家後當然也不會告訴一聲。現在,葛老闆看著老婆從廢紙簍裡撿出來的這紙通知唉聲嘆氣,老潘便知這裡面有文章了。果然,還沒開口詢問,對方就說今天上午他收進過一件金器,可能就是布控目錄中的一件!老潘一聽差點兒跳起來:“是嗎?什麼東西?還沒熔掉吧?”

當時的首飾店鋪,很多都有代客加工金銀首飾的業務,老闆自己或者至少有個把店員是精通打造首飾技能的,像眼前的葛老闆就是一位出色的首飾工匠,他僱用的店員老張也會打造。拿來金銀要求加工打造首飾的顧客有,但不會很多,尤其是新中國成立後,首飾講究的是藏,而不是戴,這方面的業務就更少了。而銀樓師傅的手藝閒著也是閒著,於是就開闢了一項收購黃金、白銀的業務,把收得的金銀打造成首飾後出售,其利潤遠比單純的代客加工要高得多。老潘是知道“萬祥銀樓”這一經營特色的,所以最擔心的就是葛老闆或者老張這天特別勤快,隨手就把收購進來的金器熔掉打造首飾了。當下見葛萬祥搖頭,這才鬆了一口氣:“快拿出來給我看看!”

那金器是個寸許長的扁形盒子,其形狀似一個削去一半厚度的火柴盒,金盒表面精工雕刻著一條盤旋嬉戲的龍,顯然出自名匠之手;揭開蓋子,裡面是空的。老潘拿過市局下發的那份布控通知一對照,百寶匣內有一件金器的特徵似與眼前這個金盒相符。老潘記得史今樂曾對該金器的用途作過說明:那是一個用來盛放十二根白銀製作的籤子的容器,銀籤的用途一是在進餐前測試食物內是否有毒,二是餐後作為牙籤使用。現在,他翻來覆去查看金盒,覺得從體積來看,正好可以放滿十二枚牙籤。至於出售人為何沒把銀籤一起拿來賣給銀樓,那就不清楚了,多半是分量過輕,賣不出價格的原因了。

那麼,是誰把這個金盒賣給“萬祥銀樓”的呢?這倒是可以查清的,因為解放後按照政府的規定,別說出售金銀了,就是拿件舊衣服到舊貨商店去賣掉,也得帶上戶口本或者工作證、單位證明什麼的讓收購人登記在冊。葛老闆當下拿出登記冊,上面寫著出售金盒者是住在宣武區牛街東里的一戶居民,戶主名叫寧得壽,六十四歲。老張在一旁說明,上午拿金盒來賣的,並非寧得壽本人,而是其子寧辰陽,這在登記冊上也是寫明瞭的。

消息反饋到專案組,專案組立刻指派老潘和另一刑警李泗俊前往寧家去找寧辰陽。那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乍一看跟去史今樂家登門搶劫的作案者之一“三角眼”有些相似,也是五短身材,壯實,膚色較深,不同的是新剃了個青皮光頭。潘、李兩人心裡不由得倏然一動,正要掏手銬,忽見寧辰陽迎著他們走來時一條腿竟是微瘸的,就暫緩下手。李泗俊開口了,不問別的,單問這條腿是怎麼回事。寧辰陽說:“我小時候生病,好了這腿就這樣了。”

既然如此,刑警就不必掏手銬了。但那個金盒的情況還是需要了解清楚的,於是把寧家父子一併帶往派出所調查。查下來的結果卻使專案組空歡喜了一場:這個金盒是寧家祖上傳下來的,至少已有四五代了,這是有寧家的親朋好友多人作證的,不由人不信。

這樣一折騰,就到了6月20日。這天上午,專案組舉行全體會議,對案情重新進行回顧性分析,梳理思路。一番討論後,大家達成了一致意見:鑑於之前採取的從獲取百寶匣信息方面人手尋找作案者線索這條渠道暫時無法走通,而且看來似乎沒法再住下走了,因此考慮改變方向,從調查此類案件的慣犯情況切入,指望能獲取有價值的線索。

專案組作出決定後,當天下午就開始行動,一千刑警分頭前往分局、派出所或者直接找手頭掌握的“耳目”進行調查。這種查訪一連進行了三天,於6月22日晚上終於查摸到了一個可疑對象。

這個對象名叫單暉,三十五歲,北京人氏。單暉出身於藝人家庭,其家族祖上三代均是樂師,不是拉琴吹笛就是敲鑼打鼓的。到單暉這一代,家族職業有所變化,有的幹起了電氣、鐵路等現代技術活兒,只有他還端著藝人的飯碗,不過不是當樂師,他不怕吃苦,去學了武生,直接登臺演出。可是,單暉身手雖然還算敏捷——據說從幾張摞在一起的桌子上翻跟斗下來,中間還能伸手接住兩碗水,落地後碗裡的水還剩七八分——可是嗓子不行,高腔唱不上去,最後也就只好斷了當個名角的念頭,進不了名戲班,只能在草臺班子裡瞎混,比他祖上當樂師還不如。單暉吃了那麼多苦,卻掙不了多少錢,又不肯認命,心裡難以平衡,在江湖上交了幾個黑道朋友,受其影響,尋思自己這點兒三腳貓的本領閒著也是閒著,戲院的小舞臺用不上,那就乾脆到社會大舞臺上去發揮作用。於是,就開始搶劫作案。那是1945年日本人投降之前的事了。

單暉客串強盜後,手頭有了錢鈔,開始胡吃海花,有時還去逛逛窯子,江湖結交面甚廣,竟混出了小名氣。不過名氣有時並非好事兒,次年他就被國民黨北平市警察局注意上了,年底落網。因為道上朋友向北平市地方法院通了關係,所以法官只是意思意思,判了他兩年徒刑。釋放後,即使草臺班子也不要他了,於是他把業餘改作專業,乾脆幹起了職業強盜。北平解放後,單暉繼續幹黑活兒,於是就被公安局拿下,軍管會判了他三年徒刑。1952年夏天刑滿釋放,當天就與一班狐朋狗友聚在一起策劃作案,在之後一週內,連續作案三起。

單暉是一個善於總結經驗——包括別人的經驗——的角色,兩次坐牢對於他來說,等於上了兩次特殊專科學校,他不但學會了作案的多種方式,而且還知曉瞭如何反偵查。此後,儘管北京市公安局以及下轄各分局、派出所都有他的材料和照片,還時不時接到群眾關於其行蹤的報告,可就是抓不到他。

這次專案組排查慣犯,當然要注意上單暉。刑警收集了他的一些情況,發現其除體態、容貌特徵與百寶匣搶劫案作案者之一“大眼”相似之外,還有其他幾個相符的特點:作案時進退從容,擅長預謀;作案時對女性受害人無論在言語還是行為上都比較尊重;喜歡持槍作案,而百寶匣劫案作案者和單暉一樣,用的也是左輪手槍;作案時每次都會把受害人捆綁住;出於反偵查的考慮.作案時會戴上手套,天熱時戴醫用手套,冬天則戴棉紗或者羊毛手套,離開現場時會把足跡擦拭乾淨。

6月23日,刑警拿了單暉的照片前往西直門內大街史今樂家讓受害人辨認,史今樂不在家,女主人安依君拿著照片反覆查看,最後點頭:“那天拿槍的強盜就是此人!”

這個由市局、分局抽調出來的精幹刑警組建並有公安部柏科長蹲點指導的專案組確實不是凡品,之前久偵不著、久捕不獲的單暉,專案組僅僅用了三十個小時就將其堵在黃化門的一個相好家裡生擒活拿了。可是,訊問下來,單暉卻拒不承認他參與了百寶匣搶劫案。讓他交代搶劫案發生的6月15日那天的活動情況,他卻又閉口不談。次日,專案組聯繫了市局預審處的一位經驗豐富的老預審員,準備請其出山攻克這座堡壘時,卻傳來一個使他們大吃一驚的消息:那兩個強盜再次去了史今樂家!

四、強盜再次登門

這天是6月25日,百寶匣搶劫案發生後的第十一天。史今樂家的那對上小學的子女參加了學校統一組織的期末考試,每天考一門功課,考完後就可以回家了。這兩個孩子,哥哥上六年級,妹妹讀三年級。本來,哥哥是不管妹妹的,放學後都是各自回家,自從發生了搶劫案件,父母就關照兒子要注意安全,上學放學兩人一起走。所以,這天哥哥考完後就叫上妹妹一起回家。從學校到家不遠,步行十來分鐘。兩個孩子說說笑笑到了家門口,掏出鑰匙開臨街的鐵柵欄門時,背後不知怎麼出現了兩個大人。

那就是十一天前光臨過的“大眼”和“三角眼”了。可是,兩個孩子並不認識,他們上次沒跟強盜撞見,父母也沒有必要跟這等年齡的子女描述作案者的體態、相貌。況且,那二位態度非常和藹,其中那個膚色白皙的“大眼”對孩子點點頭,微笑著自我介紹說他們是公安局的便衣警察,來找他們父母瞭解上次那起搶劫案的情況。那時,社會上流行蘇聯反特電影、小說,新中國自己的報刊也時不時刊登幾篇反特通訊、特寫之類的文章,廣播電臺專門開闢了相關欄目,學校的老師也經常給學生講一些反特故事,因此,反特意識深人人心,尋常百姓尤其是未成年人對當時統稱為“偵察員”的刑事、政保警察很是欽佩。當下,兩個孩子忙不迭開了門,領那二位上樓。

打開家門,家裡沒人,史今樂、安依君正好有事結伴出去了。“大眼”、“三角眼”從容不迫,讓兩個孩子和他們一起圍桌而坐,繼續很和氣地跟他們說話,話題是那個業已被搶走的百寶匣,問孩子是否知道家裡有這麼一個匣子。孩子搖頭,說他們以前從來沒有看見父母拿出過那個匣子,直到被搶去的那天,才知曉自己家裡有這麼個物件。“大眼”、“三角眼”不無遺憾地對視了一眼,轉換話題問孩子是否知道爸爸媽媽去哪裡了。孩子回答說可能出門去買東西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的,因為父母知道他們今天考試,考完試要回家吃午飯。

兩人一聽,立刻作出反應。“大眼”打開那個史今樂、安依君見到過的黑色牛皮公文包,拿出兩副醫用手套和同伴一起戴上,然後掏出手槍。兩個孩子還沒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時,眼前一道寒光閃過,“‘咚”的一聲,一把匕首紮在桌面上!“三角眼”指著匕首一臉兇相:“聽著,敢吭聲,殺了你們!”

兩個孩子驚得臉色蒼白,妹妹癟著嘴巴竭力強忍著哭聲,終於力不從心“哇”的一下要哭出來時,嘴巴已經讓一塊抹布堵住。“大眼”從公文包裡拿出繩子,動手把兄妹倆綁在一起,沒忘了也往男孩兒嘴裡塞點兒東西。他們跟上次登門時一樣,公文包裡是帶了繩子的,而且比上次那根長些——打算把一家四口拴螞蚱。然後,就把孩子塞到桌子下,兩人一聲不吭地靜候主人回家。

史今樂、安依君夫婦是去買菜的,過了十幾分鍾就回家了。兩個強盜聽見樓下開門的聲音,就起身閃到門後。史今樂、安依君開門後倏地看見桌子下兩個被綁的孩子,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房門已經被關上了,一支手槍一把刀,兩件兇器對著他們:“不許出聲!”

史今樂夫婦上次尚且不敢出聲,這次子女的性命也在人家手裡攥著,當然就更加不敢造次了。這時,回過神來的史今樂恢復了思維能力,對於強盜的再次登門大惑不解——百寶匣只有一個,已經給他們搶去了,今天再上門來幹嗎?安依君腦子裡想的卻是兩個孩子的安全,她記得上次這二位是見面就綁人的,這次孩子已經綁上了,大人料想難免,所以,她順從地把雙手放到了背後。可是,強盜卻沒動手,“三角眼”把孩子從桌底下拖出來,扯到廚房門口,用匕首比畫了一下,然後“大眼”就開口了,竟然很有禮貌:“二位好,請坐。”

史今樂、安依君只好按照對方的意思,背對著強盜在桌前坐下,聽著“大眼”從背後傳來的聲音:“不好意思。再次登門打擾二位,希望得到你們的配合,這也是為了你們全家的安全著想。”

這二位再次“打擾”所為何事呢?大內製作的這個百寶匣,出自幾百年前中國(可能也是世界)頂尖級木匠之手,代表著中國最高的木工技藝水平。前面說過,這個匣子的蓋子以及每層格屜都是由機括控制的,一行七八個按鈕,先按哪個,後按哪個,都是由匠人設置好了的,相當於如今的密碼鎖。開啟者如果不掌握順序,胡按一氣,就算按到太陽從西邊出來也是無法打開的。即使僥倖打開了蓋子,裡面的各層格屜仍舊無法開啟。這一點,兩個強盜事先沒有想到,他們劫得百寶匣後,這十天時間裡反覆琢磨,可始終無法開啟這個不知珍藏了什麼寶貝的神秘匣子。這樣,強盜們就頭痛了,須知他們並非文物愛好者,有著如痴如醉的收藏嗜好,他們打劫百寶匣就是為了銷贓得財。此類商品交易的原則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交貨前先得讓對方驗貨。可是,他們無法打開百寶匣,就無法讓對方驗貨,這買賣就做不成了。他們也考慮過採取破壞性手段,可是,百寶匣本身也是一件寶物,把匣子毀了,拿出裡面的百多件小玩意兒去銷贓,價值無疑會大打折扣。萬般無奈之下,只有再冒一次險,二次登門,讓匣子的主人幫忙。

這個意圖,是史今樂看到“大眼”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張圖紙後才徹底明白的。這是一份百寶匣的結構圖,上下、左右、前後六面都得以顯示,而且還有虛實線條之分,尺寸看上去也是根據百寶匣實際尺寸按比例縮小後畫的,由此可見強盜對此確實非常重視。“大眼”讓史今樂從其子女的文具盒裡取出鉛筆,把圖紙上每個按鈕的用途以及先後順序一一註明。史今樂聽了,稍有猶豫,其妻安依君在旁邊小聲說:“告訴他們吧。”史今樂暗歎一口氣,苦著臉萬般無奈地拿了鉛筆,一邊想著一邊在紙上劃拉,完成後又長嘆一聲,把鉛筆往桌上一扔。

“大眼”安慰道:“別唉聲嘆氣,這是你的命!這本來就是咱中國人的東西.你一個洋鬼子怎麼好意思帶到外國去?”

史今樂以為劃拉完了,這事兒也就結束了。可是,“大眼”把圖紙拿到手裡後,看了看,冷笑道:“這位先生,你敢保證確實把打開匣子的方式完完整整畫出來了嗎?”見史今樂點頭,他也點頭,“那好,我們要把你兩個孩子中的一個帶走,打開匣子再放回來。”史今樂、安依君夫婦頓時大驚失色。史今樂確實做了手腳,他從對方無法打開百寶匣這一點上看到了希望,所以故意給予錯誤指點,哪知對方心思比他精,已經想到了這一點,竟然出此奇招。事後想來,這其實純屬虛聲恫嚇。西直門一帶即使在1954年,也並非荒涼偏僻之處,別說青天白日,就是三更半夜作案者也不敢把一個孩子綁走。如果他們有這份膽量,那根本不必費這番手腳,直接把百寶匣帶來讓史今樂當場打開就是了。可是,史今樂夫婦哪有這份從容鎮定,思維只有隨著對方轉的份。

史今樂於是舉起雙手作投降狀,說請容我複核一下,如有錯誤立刻改正。兩個強盜露出得意的神情,因為他們看到史今樂確實立刻對之前的標示作了兩處改正。然後,他們收起了圖紙,不再說話,“三角眼”用匕首割下了綁住孩子後剩下的那段繩子,還是像上次那樣逼著安依君把丈夫綁上。“大眼”再綁上安依君,接著把她和史今樂背對背拴在一起,堵住了嘴巴。兩人依舊保持著上次的那份從容和細緻,用主人家的拖把把每一處地面都擦拭乾淨,下樓後又擦去了樓梯上的腳印。

一家四口全綁上了,誰也動不了,按說這回史今樂不知幾時才能報警了。但實際情況卻是,僅僅過了半小時,專案組就接到了報警電話。原來,強盜一離開,兩個孩子就開始掙扎。前面說過,那個下手綁人的強盜打的是一種特殊的繩結,很難解開。但是,由於孩子個子小,骨骼柔韌性好,這一掙扎儘管沒能掙脫繩索,卻讓兩個孩子背抵著背互相支撐著站起來了。下肢沒有捆綁,兄妹倆就挪到了窗前,哥哥藉助窗鉤扯出了嘴裡的抹布,對著敞開的窗子大呼“救命”。很快就有人叫來了附近執勤的交警,於是西四分局這邊的專案組就得知了出事的消息。

這回,連公安部下到專案組蹲點的柏群科長也出馬與專案組全體刑警趕到史今樂家來察看現場、詢問情況了。作案者的路數跟上次一模一樣,現場勘查還是一無所獲。由於作案者是跟著考完試放學回家的兩個孩子獲得進門機會的,刑警認為他們應該事先踩點打聽過考試的情況,所以除了向鄰居、路人調查外,還去學校向門衛和校門口的小販打聽情況,可依然沒能發現線索。繩子上的結仍舊保持著原狀,由刑技人員帶走了,他們正在研究這種繩結究竟出自從事什麼職業的傢伙之手。專案組長喬暮生不客氣地向刑技人員表示了不滿,說這事都十多天了,你們還沒琢磨出來,這速度實在不敢恭維啊!柏群科長等史今樂夫婦和兩個孩子陳述完畢、刑警要問的也問過了,這才開口:“你第一次標註故意留了一手,那麼第二次標註是否完全準確呢?”

史今樂搖搖頭,說還是留了一手,按照他的標註,只能打開匣蓋和上面三層格屜,下面三層還是無法打開。柏群說那他們還會再來,再來時就不會那麼客氣了。喬暮生於是建議趕緊轉移,找個安全地方先住下來。史今樂、安依君夫婦商量了一下,說先去蘇僑協會吧,請協會的人給安排一下。喬暮生說:“不管住到哪裡,你們都得知會警方,我們會通知轄區公安保護你們的。”

當天,史今樂一家就根據蘇僑協會的安排,轉移到廣內大街一戶也準備回國的蘇聯僑民家裡。該僑民家緊挨著派出所,另一邊是工廠,門衛室日夜有人,強盜再想潛入的話是有相當難度的,再說史今樂全家從此也有了防範意識,蘇僑協會也安排僑民每天輪流保護他們,所以之後沒有發生過什麼意外。

專案組返回分局駐地舉行案情分析會,柏群科長和喬暮生交換意見後,亮出了一個觀點:史今樂留了一手,無疑給急於把百寶匣出手的作案者設置了一道坎,他們下一步要麼是乾脆帶著百寶匣再上史今樂家,直接逼著史今樂當場打開百寶匣並學會如何對付機括;要麼是綁架史今樂,把史今樂帶至其藏身點演示如何打開百寶匣。另外還有一個估計,那就是如果作案者對古玩圈子比較熟悉的話,也許會打聽到那個老劉頭兒正在物色百寶匣之事,這樣就有可能知曉天津郊區項莊那個陳某手裡有一個空的百寶匣,或許他們會動那個空匣的腦筋,把空匣弄到手,觸類旁通研究史今樂那個匣子的開啟方法。

以上觀點獲得了眾刑警的贊同,於是就商討下一步要採取的措施,一共有兩條:一是派員前往史今樂原住宅和現在的臨時住所蹲守;二是派刑警前往天津陳某家蹲守。先前抓捕的那個單暉,看來確實與百寶匣搶劫案無涉,專案組決定將其移交給市局治安處審理。

會議結束,一千刑警立刻按照分工開始行動。刑警姜夢水、錢秋俠和小江三人乘火車前往天津,抵達時已是晚上7點多鐘。項莊在郊區,晚上沒有車過去,三人商量下來,決定在市內旅館住一宿,明天一早前往。哪知,就是這麼個“一不留神”,竟然錯失了抓捕作案者的機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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