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八十一案3|第一章004 政治搏殺

西遊八十一案3:大唐梵天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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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八十一案3|第一章004 政治搏殺

西遊八十一案3:大唐梵天記

“詳夫天竺之稱,異議糾紛,或雲身毒、 或雲賢豆,今從正音,宜云印度。”

——玄奘《大唐西域記》

第一章 大乘天

004

當晚,玄奘歇在了戒日王的行宮。行宮佔地頗大,玄奘獨居了一個院落。雖然是臨時行宮,建造得也是富麗堂皇。房屋牆壁以竹木編成,牆壁用石灰塗飾,刻畫著精美的佛教壁畫,門戶、窗戶也都繪著各種圖案的彩繪。屋頂鋪設茅草,然後蓋上磚頭,木板。至於地面,則是用牛糞細細的塗抹均勻,上面撒滿鮮花。天竺人認為,這樣才最潔淨。

推開草葉編織的門,就是青灰色的恆河。明月朗照,恆河流淌,有波光和月光打在玄奘臉上,觸之冰冷。玄奘在恆河的月光下打坐,思緒翻騰。

夜一時,院子外響起了雜沓的腳步聲,偶爾傳來金鐵撞擊的交鳴。玄奘從深沉的入定中睜開眼,就聽見戒日王低聲吩咐:“你們就留在這裡,朕自己去見法師。”

玄奘急忙站起來,推開院子的門,戒日王帶著一群侍衛剛到門前。

戒日王笑道:“還以為要攪擾法師的清夢,不曾想法師竟然沒有休息。”

玄奘也笑了:“恆河月色,細細讀之,就彷彿一卷經文。怎麼捨得睡?”

戒日王大笑,和玄奘走進房中,在繩床上坐下。玄奘給他倒了一杯甘蔗汁,戒日王有些心緒不寧,握著錫杯,欲言又止。

“陛下可是來說明今日的事情?”玄奘乾脆挑明。

戒日王一愣:“法師能猜到?”

“陛下說過,既然要玩,那便玩一場大的。”玄奘默默點頭,“貧僧方才也在思考,若是陛下不來說明,貧僧或許就會將它永遠埋在心中。”

“原來你聽到了。”戒日王無奈地微微嘆氣,“也是。法師天眼神通能對十方世界體察入微,又怎麼會看不透朕這小小的伎倆。何況刺客襲擊時,法師就在朕的身邊。朕原本也沒打算瞞著您,只是今日事情繁多,到了這時候才有些空閒。還請法師體諒。”

“不敢當。”玄奘急忙道,“這是國家大事,貧僧一介僧人,本不應當知曉,又怎麼敢勞煩陛下親自來解釋。”

戒日王苦笑:“也罷,朕既然來了,就將事情的原委說一說。法師也知道,去年十月底,薩珊波斯的皇帝,伊嗣侯三世率領數十萬的波斯人逃亡到了犍陀羅。伊嗣侯受到大食人的驅逐,最大的夢想就是向東越過五河地,進入天竺避難。”

玄奘點頭:“波斯人進入天竺,對波斯人而言是避禍,對天竺國而言則是災禍。”

“誰說不是呢!”戒日王一拍大腿,“幾十萬波斯人散佈在犍陀羅一帶,隔著印度河東窺天竺。雖然伊嗣侯三世不敢明目張膽地渡河強攻,可有這麼大批的外族盤踞在邊境,五河地一帶已然不穩。去年冬天,朕御駕親征,接連剿滅了兩股叛亂,這背後就是波斯人在煽動。”

“這點貧僧自然明白。但貧僧不解的是——”玄奘遲疑片刻,頗有些小心翼翼,“今日陛下為何要演那一場戲?殺那一群人?”

戒日王表情沉重:“朕講述波斯人,今日的事自然跟波斯人有關。這兩場叛亂雖平,可欲壑難平。朕的帝國已經平靜了二十年,諸王的野心也被壓制了二十年。當年與朕爭霸天竺的國王們也都老了,對他們來說,要麼臣服到老死,要麼老死前一了當年遺憾。而有些王自然是不甘心臣服到老死的。”

玄奘恍然:“波斯擾邊,王權不穩,點燃了一些王內心的慾念。所以他們才會藉著這場辯經大會,燒掉佛殿,首先要營造出陛下已經陷入內憂外患的假象,其次暗示民眾,神殿被燒,說明您已經不再受到梵天的眷顧。”

戒日王欣賞地看著這個僧人:“法師說的好,繼續說。”

“當時陛下雖然猜出這些人的心思,卻無法追索縱火的兇手。”玄奘極為謹慎,字斟句酌道,“因為您若要樹立權威,必須以雷厲風行的手段查出縱火者,給民眾以交代。可這件事內幕複雜,縱火者行動縝密,短時間內又無法查出。想必縱火之人也想看到您束手無策,掌控力削弱的窘迫。所以他們想讓您查縱火者,您卻不能被他們牽著走,這才要玩一場大的,設計了自己遭到刺殺的兇險一幕。”

“妙!妙!不但對事件剝繭抽絲,甚至連朕的想法都分毫不差!”戒日王被人看破心思,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興奮不已,“法師請繼續說。”

事已至此,玄奘也只好一一推論,因為他覺得戒日王似乎另有目的,似乎在考察自己。玄奘道:“對民眾來說,刺客刺殺您,自然是縱火者一計不成,又施一計,必欲殺了您而甘心。等到您大展神威,親手搏殺,抓獲了刺客……”

戒日王老臉一紅:“安排的雖好,可確實沒想到朕真的老了,體格大不如前。所幸法師幫助,才讓這場戲演的更逼真一些。”

玄奘笑了:“貧僧當時雖然看了出來,卻不曉得陛下是什麼目的。既然您要演,貧僧自然責無旁貸充當其中一角色了。”

戒日王暢快地大笑。

玄奘繼續道:“隨著刺客的招供,不但將縱火和刺殺聯繫到了一起,甚至將縱火者釘在了勾結波斯人,出賣全天竺的恥辱柱上,引起所有人的憤慨。如此一來,您就佔據了道義,您是為了抵禦外辱才被人縱火,才被人刺殺。您可以指使刺客攀扯出任何人,摧枯拉朽一般將他碾碎。”

“沒錯。”戒日王道,“朕二十年休養生息,他們當真忘了朕是從血與火中殺出來的,那麼朕就讓他們重新回憶起二十年前被征服的一幕。其實朕也明白,人心欲壑,就像那一茬茬的韭菜,割也割不完。這些國王朕很瞭解,有些人隱忍潛伏,有些人則是被周圍的大臣慫恿,那麼好,朕就讓刺客站在他們面前,看他們屈服不屈服!誰若不屈服,朕也不是沒牙的老虎,下一刻,從刺客嘴裡就會吐出他的名字。朕就會提起象旅,擊滅他的國家。哼,大義當前,誰敢阻攔?不過,朕雖年老,判斷人心的本事卻沒有丟掉,這些王沒有一個硬朗之人,全都妥協。既然妥協,咱們就談,你拿什麼代價平息朕的怒火?”

“陛下所要的代價,就是消滅慫恿他們的人?”玄奘問,“也就是那五百名高官和賢達?”

戒日王笑了:“慫恿他們挑戰朕的人怎麼會有那麼多?這五百人,是各王國中對朕有敵意者。反對過朕的,中傷過朕的,慫恿國王背叛朕的,損害朕利益的,此次藉著這個機會,朕將他們一網打盡。”

玄奘雖然不忍,卻也知道這種政治搏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戒日王棋高一著,導演了一場刺殺,將整個帝國的反對者一網打盡,雖然權謀欺詐不甚光彩,但能以五顆人頭將一場帝國的內亂扼殺在萌芽,也算是善莫大焉。同時,他也著實為戒日王的謀略狠辣而動容,這位繼承父兄基業,少年起兵,十幾年間掃平天竺的王者,當真不可小覷。

見玄奘不語,戒日王的興奮略略收斂:“法師,有些事情著實無奈,欲做聖人,先做屠夫。這便是身為王者的悲哀。”

“貧僧自然能夠理解。”玄奘點頭。

“如此就好。”戒日王鬆了口氣,神情竟然有些凝重,“法師,朕今日此來,給你講述其中內情,就是希望法師能明白朕的苦衷。不到萬不得已,朕不願動刀兵。”

“陛下仁慈。”玄奘隨口道,他知道戒日王有話要說,靜靜地等著。

戒日王沒想到玄奘如此平淡,他有些懊惱,面對這僧人,他的權謀智慧,似乎根本派不上用場。人家巋然不動,靜坐如松,任你清風狂風還是暴風,統統沒轍。

便在這時,院子裡響起一個蒼老的笑聲:“陛下,老僧這弟子還能入眼麼?”

玄奘一驚,急忙跳下繩床,飛一般奔到了院子裡,波光月色下,兩個老僧含笑望著他。其中一名蒼老的僧人,正是玄奘的師傅,五天竺大乘佛教領袖,那爛陀寺的住持,戒賢法師。他身邊那人,也是那爛陀寺的高僧,師子音。

戒賢法師今年已經一百一十三歲高齡,身子骨也還硬朗,精神也好,只是他患有嚴重的痛風,日常出行需要乘坐肩輿,因此最近十多年就沒離開過那爛陀寺。玄奘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老師竟然在這深夜趕到了曲女城,趕到自己的院子裡。他心中一沉,知道必有大事發生,上前畢恭畢敬地施禮,雙掌合於胸前,然後鞠躬。這是九禮的第四禮,也是他和戒賢法師的日常禮。

“老師,您怎麼這會兒趕到曲女城來?這一路顛簸,身子可吃得消嗎?”玄奘頗為擔憂。

這時戒日王從房間內走了出來,有些慚愧:“是朕邀請的法師。”

戒賢法師道:“十年未出那爛陀寺,一路上看看恆河風物,心境倒也更好一些。這一路上,戒日皇帝派遣的使者細心安排,我很好,你不用擔憂。”

兩名淨人(古印度寺廟中服勞役之人,未出家受戒。在家居士亦可進入寺廟,以勞務供奉僧團,都稱為淨人)抬著肩輿將戒賢法師送到房內,眾人跟隨進去。兩名淨人退出去,關上房門。

“老師,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玄奘問,“怎麼連您都離開那爛陀?”

戒賢法師喟嘆:“我離開那爛陀,自然是來這裡找你。半個月前,陛下派遣使者到那爛陀,想要我委派你去辦一樁大事。這件事對佛門功德無量,何止七級浮屠,可我也深知其中的兇險,必須來與你商議,聽聽你的意思心裡才踏實。”

玄奘點頭:“弟子明白了。請問老師,到底是什麼事?”

“請陛下來說吧!”戒賢法師道。

“好吧!”戒日王也不兜圈子了,徑直道,“這件事從去年冬天,朕就開始籌備,只是無人可以勝任。自從見到法師之後,朕就認定,唯有法師您可以幫朕。只是此事太過危險,因此才請來戒賢法師,請法師仔細斟酌。”

“哦?”玄奘倒真稀奇了,“貧僧一介僧人,又能為陛下分擔何事?”

“朕想請法師去收復一個國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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