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的“三國”與“西遊”,和那個史詩時代

第二章 吠陀天啟


第三節 印度的“三國”與“西遊”,和那個史詩時代


在中國,《三國》和《西遊》可謂最膾炙人口的小說著作;而在印度,《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則是最家喻戶曉的史詩故事。


《摩訶婆羅多》有點類似《三國》,它們的主題都是權謀、爭霸和戰爭;而《羅摩衍那》則比較像《西遊》,故事中的主角羅摩一路遠行,克服重重艱難險阻,終於完成任務;有意思的是,和唐僧有一個能幹的徒弟孫悟空一樣,羅摩也有一位得力的獼猴干將哈努曼。


印度的“三國”與“西遊”,和那個史詩時代

孫悟空和哈努曼。胡適、陳寅恪和季羨林等學者認為,孫悟空的原型很可能就是《羅摩衍那》中的哈努曼,神猴護主的故事情節隨佛教一同從印度傳入中國。


雖然小說和史詩都是文學作品,不是歷史著作,但他們往往包含豐富的歷史元素。我們都知道,《三國演義》是“七分事實、三分虛構”,《西遊記》也有唐玄奘法師求法天竺的故事原型。那麼,印度的史詩又是脫胎於怎麼樣的歷史環境呢?

據學者推測,《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大概成書於公元前四世紀。在這之前,其中的故事已經以梵語(印度雅利安人的母語)詩歌的形式口耳相傳數百年了。也就是說,史詩情節的歷史原型應該發生在公元前十世紀到五世紀之前,因此這段時期也被稱為“史詩時代”(或可稱為吠陀時代晚期)。


雖然這兩部印度史詩的神話色彩非常濃厚,內容也十分龐雜。不過,在史詩故事背後,透過神話的迷霧,結合考古發現,我們可以隱約看到,那個時代印度次大陸的硝煙戰火和愛恨情仇。

《摩訶婆羅多》——俱盧之野的“末日之戰”

《摩訶婆羅多》(Mahabharata,意為“偉大的婆羅多”)多達十萬餘頌,是世界上最長的成文史詩(另一說為藏族史詩《格薩爾王》)。據說,廣博仙人(Vyasa)是這部史詩的作者,他命象頭神伽內沙謄寫此書。而伽內沙用光了世上所有的墨水,仍然沒有寫完。他最後只好折斷了自己的一根象牙,以牙代筆繼續謄寫。這也是為什麼象頭神像只有一顆完整象牙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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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博仙人命象頭神伽內沙謄寫《摩訶婆羅多》


簡而言之,《摩訶婆羅多》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很久以前,偉大的勇士婆羅多曾一統印度次大陸,並定都恆河平原西北部的象城。從那以後,其後裔婆羅多族,一直是這片大地上的霸主。


傳承多代之後,王位到了持國和般度兩位王子兄弟手上。持國天生目盲,因而般度登基為王。持國生有百子,長子難敵。般度生有五子,長子堅戰。這便是婆羅多族的兩支後裔,前者被稱作俱盧族,後者被稱作般度族。不久,般度死去,由持國攝政。堅戰成年後,理應繼承父親般度的王位。但難敵不答應,企圖霸佔王位,糾紛從此開始。


難敵陰謀企圖殺害般度五兄弟,被堅戰識破。五兄弟倖免於難,流亡到森林之中。其間,在另一個國家的公主選婚大典上,五兄弟之中武藝最高的老三阿周那憑其精湛的箭術,贏得了公主的芳心。從此,這位公主成為般度五兄弟的共同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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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度五兄弟和他們的妻子


五兄弟返回象城後,持國不顧難敵的反對,分給了他們一半國土。般度族在這片國土上建都天帝城,政通人和,近悅遠來。難敵心生妒忌,又設計賭博騙局。堅戰沒能抵抗住賭博的誘惑,在骰子游戲中,堅戰輸掉一切財產和王國,又輸掉四個弟弟和自己,最後甚至輸掉他們五兄弟的共同妻子。於是,難敵將五兄弟之妻強行拽來,在賭博大廳當眾橫加羞辱。五兄弟怒不可遏,發誓要報仇雪恨。持國預感惡兆,不得不出面干預,釋放五兄弟。


但難敵並不死心,不久後,又利用堅戰嗜賭的弱點,再一次在骰子游戲中大勝堅戰。作為輸家,般度五兄弟被迫要放棄國土,流放森林十二年。流放期滿後,般度五兄弟要求歸還失去的國土,難敵堅決不允,宣稱連針尖大的地方也不會給他們。於是,雙方各自爭取盟友,準備戰爭。般度族獲得多門城主黑天(印度教主神毗溼奴的化身)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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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天為阿周那駕車


雙方在俱盧之野佈陣對壘。開戰前,阿周那看到對方軍中有自己的堂兄弟們、授業恩師以及伯祖父等長輩,開始對這場戰爭目的的合法性產生了懷疑。他的好友黑天則教導他,不要因為身體的憂傷而陷入迷惘,須知靈魂不生不滅;不要為結果而行動,拋棄對成敗的執著,服從剎帝利的天職,安心投入戰鬥。阿周那終於重新拿起武器。

大戰進行了十八天,經過反覆的激烈較量,俱盧族全軍覆滅。眼看般度族大功告成,沒有料到俱盧族剩下的三員大將竟在溼婆神的加持下,夜間偷襲酣睡的般度族軍營,殺死了全部將士。般度五兄弟因不在軍營而得以倖免。面對如此悲慘的結局,般度五兄弟精神沮喪,在指定般度族的惟一後嗣——阿周那的孫子即位為王以後,五兄弟一起遠行登山,升入天堂。

在這場大戰中,決戰雙方都被仇恨和嗜血衝昏了頭腦,背棄了道德原則,最後兩敗俱傷。婆羅多大陸遭遇空前浩劫,世界墮入黑暗時代。

*這段故事梗概由於篇幅所限,過於簡略。筆者另外改編了一個較詳細的版本,約一萬餘字,更生動、完整的展現了《摩訶婆羅多》的故事主線,稍後將發佈在本“天竺範兒”公眾號上。

通過上面這個極簡的“名著梗概”,我們可以看到:在《摩訶婆羅多》所描述的那個年代,雅利安人開始從遊牧生活向定居農業過渡。通過開荒墾殖,他們在印度北部的大平原上紮下根來,營建城市,劃定疆界。原本逐水草而居的部落,漸漸轉變為君主制領土國家(janapada)的雛形。隨之而來的,則是因爭權奪位、開疆拓土而引起的頻繁戰爭。

史詩中這場戰爭的發生之地俱盧之野(Kurukshetra),亦即“俱盧族生活的土地”,位於恆河與亞穆納河之間的河間平原(距離今印度首都德里不遠),是當時的印度兵家必爭的“中原之地”

,故而最重要的戰爭也在這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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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詩時代的印度地圖(俱盧之野大戰發生在圖中“Kuru”處)


這一時代戰爭的規模和慘烈程度都是前所未見的。在史詩中的這場惡戰中,雅利安人的古典戰場道義,如禁止使用毒箭和暗器,如不可殺害沉睡中的人等,都遭到了背棄與踐踏。以至於,在作者的筆觸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一種悲觀的情緒,似乎這場戰爭意味著美好時代的結束,一個更為罪惡的世界到來了。

社會形態變遷的背後是技術的進步。公元前14世紀左右,位於安納托利亞半島(今土耳其)的赫梯帝國最早發明了大規模冶鐵技術。這一技術大約在三百年後傳播到了印度次大陸,加快了當地文明的發展進程。


相比青銅器,鐵器更有韌性,更為輕便,同時由於鐵礦石的儲量更大,其冶煉成本也比青銅器低得多。史詩時代的農民第一次普遍裝備了鋒利的斧頭和耕犁,開始在任何可能的地方清除叢林,闢為耕田。另外,藉助河水灌溉半乾旱的土地,農業水平迅猛發展。與此同時,軍事裝備也變得更為精良,軍事人員的數量也快速擴張。

史詩中將當時的“天下”(印度次大陸)稱為婆羅多之地(Bharatavarsha),這可能得名於一個威震四方的雅利安人部落或一位戰功卓著的部落首領。那麼,《摩訶婆羅多》中所記載的英雄和戰爭,是否真有其人,真有其事呢?


遺憾的是,我們無法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這些故事處在神話和史實的分界線上,很難判別真假。根據考古發現,在史詩中所提到的重要地點,大都發現了富有時代特點的“繪圖灰陶”,以及金屬製品、玻璃飾品,這似乎增強了故事的可信度。不過,同樣可以確定的是,那時的印度還處於鄉村文化的狀態。像從前的哈拉帕文明那樣的大城市並不存在,即使是在王國“都城”,房屋也是用泥巴和枝條修建的,規則的磚塊尚不為人所知。

《羅摩衍那》——萬里救妻的美麗神話?

另一部史詩《羅摩衍那》(Ramayana,意為“羅摩遠征記”),顧名思義,是以主角羅摩的一次向南方的征途為主題。


羅摩是阿逾陀城(Ayodhya)國王的長子,英武仁義,深受國民愛戴。他在比武招親中獲勝,迎娶了彌提羅國公主悉多。本來是王位無可爭議的繼承人,羅摩卻不幸遭小人暗算,在宮廷鬥爭中失去了太子的地位,並被流放到荒野森林之中。禍不單行,南方楞伽島(今斯里蘭卡)的十首魔王羅波那垂涎悉多的美色,使用障眼法將她擄走。羅摩聞之震怒,決定南下救妻。他與猴國結盟,猴王座下有一神猴將軍哈努曼英勇異常,主動追隨羅摩,成為他的得力助手。在神猴哈奴曼及猴群相助下,羅摩一路降妖除怪,終於戰勝魔王,解救悉多,同時也拯救了被魔王奴役的萬千貧苦百姓。大功告成後,羅摩回國登基為王,在他的治理下,阿逾陀城成為一片王道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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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摩(左二,因為被認為是毗溼奴的化身,所以其皮膚被畫成藍色)大戰十首魔王羅波那


相比《摩訶婆羅多》,“羅摩遠征記”的神話色彩更為濃厚,但我們仍然能夠從中找到一些歷史發展的線索。


首先,羅摩的故鄉阿逾陀城,位於恆河流域的中部。若從摩訶婆羅多大戰的發生地俱盧之野向東南方向走,需要經過700多公里才能到達這裡,而這條線路正是當時印度雅利安人的遷徙路線。


其次,隨著雅利安人的活動中心日益深入次大陸腹地,其國家組織形式也變得更為健全完善,《羅摩衍那》中對於宮廷生活的奢華描述乃至宮廷鬥爭的複雜程度都證明了這一點。


印度的“三國”與“西遊”,和那個史詩時代

從《梨俱吠陀》時期雅利安人的活動中心旁遮普(黃色),到《摩訶婆羅多》的發生地俱盧之野(綠色),再到《羅摩衍那》的王國首都阿逾陀城(藍色),雅利安人漸漸深入印度次大陸內部,其遷徙路線一目瞭然。


作為一部史詩,《羅摩衍那》最具啟示意義的內容恰恰就是其主題——“南征”。如果我們把它當作一個歷史的寓言來讀,那整個故事就可以理解為:雅利安人在恆河流域扎穩腳跟後,便開始向南方探險,一路上他們遭遇並最終武力征服了許多膚色較深的民族,其中一些是生活在森林中的原始部落民(史詩中的猴國、熊國等等);在次大陸的最南端和錫蘭島,他們遇到了最強大的對手(可能是擁有較高文明水平的達羅毗荼人所建立的王國),經過漫長、激烈的爭鬥,最終取得勝利。

從史詩中關於地理和民族文化的描寫上來看,這個寓言至少部分接近史實,不過很明顯,雅利安文學家在創作這部史詩時毫不吝嗇“春秋筆法”,甚至明目張膽的夾帶私貨:以羅摩為代表的雅利安人,被塑造成光明與正義的代表,而森林中的部落民以及南方的達羅毗荼人,則大多愚昧落後,或者邪惡殘暴。因此,雅利安人對他們的征服也就成了“天命昭昭”。


這種夾雜著種族主義色彩的描寫,自然不是歷史的真相。事實上,在之後的“第六章——南方雄邦”中我們會講到,當時南方達羅毗荼文明並不落後,其社會制度也更為平等,反而是雅利安人所統治的地區先出現了普遍的種姓壓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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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波那(Ravana),南方王國的統治者,在《羅摩衍那》中被描繪成一個強壯但殘暴的怪物。


在這一節裡,我們主要討論了兩部印度史詩的歷史意義,但這絕不應該是我們瞭解它們的唯一原因。即使是從純文學的角度來閱讀,《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也足以令人感到驚奇、敬畏,其文字也能帶給我們美的享受。


史詩中有對宇宙、神靈的瑰麗想象,也有對人性、社會的深刻洞察,而俯拾皆是、包羅萬象的文化元素更是瞭解印度的知識寶庫。據說,在英屬印度時期,所有從英國本土來的公務員第一次踏上次大陸時,老一輩“印度通”都會送上一本《摩訶婆羅多》的故事集,並告訴他們,“這是瞭解印度文明的鑰匙,所有該有的這裡面都有,這裡沒有的其他地方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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