鋤奸(民間傳奇)

1

1940年4月19日,夜。

從南京開往上海的火車在哐啷哐啷地奔馳,窗外一片漆黑,車廂頂部昏暗的燈光一閃一閃的,像瞌睡人的眼。六號車廂裡,不少旅客已經疲倦,開始打瞌睡。

靠車廂尾部的座位上,並排坐著三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三個人都閉著眼睛,不過他們是似睡非睡。看打扮,這三個人像公司裡的小職員。其實,他們的真實身份是上海鋤奸隊隊員。中間那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是隊長李東方,左右兩旁的年輕人是隊員尹浩、謝驍。

“你們兩個待在這裡,我去看下。”李東方說完,偷偷地把槍塞給尹浩,起身朝貴賓車廂走去。

李東方走得很慢,他一邊走,一邊想著怎麼進貴賓車廂。經過四號車廂的時候,他順手摸了個茶杯拿在手裡。二號車廂和貴賓車廂連著,不過,中間的門緊鎖著,無法通行。

兩節車廂之間沒有燈光,顯得很暗。為了便於觀察,李東方乾脆把二號車廂門關上,讓自己完全處在黑暗之中。這下,他可以透過貴賓車廂的車門玻璃,窺探裡面的情況。

貴賓車廂就是貴賓車廂,地上鋪著紅地毯,座位全是寬大的軟沙發。裡面大約二十個人,坐在車廂中間位置的旅客中有個四十出頭的男子。這個男子是日本特使川養和一,他奉日本軍方命令,前往上海,欲與汪精衛密談建立偽南京國民政府的具體事宜。李東方他們的任務,就是除掉川養和一,不讓他和汪精衛見面。

在川養和一的對面,坐著一個熟睡的女人,看樣子是他的情婦。四個保鏢分成兩組,坐在左右靠窗的座位。除此之外,貴賓車廂裡還有四個日本憲兵,四個乘警。

戒備如此森嚴,如何動手?硬闖進去不但成不了事,還得搭上性命。李東方低下頭,焦慮地想著。

“不許動!”突然,車廂門開了,一把手槍抵在李東方的頭部。“你是什麼人?想幹什麼?”

李東方驚了一下,抬頭看時,見是一個光頭乘警,忙裝作痛苦的樣子說:“暈車,暈得厲害,想找個地方吐,吐……”

光頭乘警用手電照了照地上,沒看到什麼。

“吐不出來,吐不出來,”李東方揚了揚手中的茶缸,“想到貴賓車廂弄點開水,弄點開水。”

“站起來!”光頭乘警踢了一腳,“背過身去,讓我檢查一下。”

李東方站起身來,抬起雙手,任他檢查。光頭乘警在他身上搜了一通,沒搜到什麼,便說:“滾!”

回到座位,李東方悄聲地和同伴交流了一下情況。看來,硬闖不行,只可智取。可是,怎麼智取呢?這時,行李架上的一捆繩索散了,一頭落下來,在李東方他們的眼前晃來晃去。

“他孃的,哪裡來的催命繩?”謝驍罵了一句,起身把繩索收好,免得煩人。

行李架上有好幾捆繩索,繩索有大拇指粗,每捆估計有三四十米。“有了!”忽地,李東方有了主意,把想法和他們說了一下。尹浩和謝驍聽了,連連點頭,說是好主意。

2

等旅客全部熟睡後,三個人各背一捆繩索,悄悄爬上車頂。稍微觀察了一下,李東方安排好任務,摸向貴賓車廂。火車快速運行,大風吹得人有些站不穩。三個人貓著腰,艱難地朝目標車廂摸去。很快,他們摸到了貴賓車廂頂。三個人分頭摸了摸車廂頂部,發現到處是光禿禿的,根本沒地方固定繩索。怎麼辦?

情急之下,謝驍說:“我來當固定點,把你們兩個拴住,掛在車頂兩旁。”

“嗚——”火車一聲長鳴。原來,火車要通過一座隧道。過了這個隧道,就將進入上海地界。如果還不行動,就來不及了。思考了一下,覺得謝驍的主意有可行性,李東方果斷地說:“好,謝驍當固定點,我和尹浩分兩邊下去。”

於是,三個人分頭動手,把繩索捆好。謝驍的腰上拴著兩根繩索,他深深呼出一口氣,鼓了鼓勁,一手揪住一根繩索,做好抗拉扯準備。

“行動!”一聲招呼,李東方、尹浩從左右兩邊車頂,慢慢地摸下去。李東方雙手持槍,避開亮燈的窗口,悄悄下滑,很快落到與車內乘客視線平行的位置。他注意到,對面窗外,尹浩也落到了合適位置。

靠窗坐的就是那個光頭乘警,李東方距離他不到兩尺,一槍過去,那傢伙肯定沒活路。不過,他的首要目標不是光頭乘警。李東方移動槍,瞄準了熟睡著的川養和一。忽地,光頭乘警驚了一下,他睜開眼睛。這一看,他馬上看到了掛在窗口的李東方,隨即大叫起來:“有刺——”

“砰!砰!”那個“客”字還沒叫完,光頭乘警便癱在地上。頓時,車裡一片驚呼,慌成一團。保鏢們、憲兵們都拔出了槍,可沒搞清楚襲擊來自哪裡,只急得團團轉。川養和一馬上想到自己是被刺殺對象,他一把拽過那個女人,把她作為擋箭牌。見此情景,李東方猶豫著,不敢開槍。

就在這時,尹浩抬起槍,砰砰幾槍。川養和一的背部中槍,他倒在血泊之中。發覺攻擊來自右邊窗口,保鏢們馬上朝那邊一陣猛射。見任務完成,李東方急忙發出撤退信號。接到指令的謝驍拼命拉扯繩索。很快,李東方奮力爬到了車頂,和謝驍合力拉扯尹浩。可是,尹浩似乎失去了配合的能力,怎麼拉也拉不動。

尹浩已經死了!李東方猛地明白過來,急忙朝繩索就是一槍。繩索斷開,謝驍往後一倒,倒在車頂上。“砰砰——”車廂裡有人朝車頂開槍。沒等謝驍站起來,他也倒在血泊之中。

李東方不敢停留,急忙朝火車車尾奔跑。很快,車裡的武裝人員爬上車頂,一邊開槍,一邊追趕。奔跑中,李東方感覺肩頭一麻,他知道自己中彈了。他急忙蹲下身子,一看前面,有兩個日本憲兵堵在前頭。前後都有敵人,自己又受傷了,怎麼辦?李東方一邊左右開槍,阻止敵人靠近,一邊想法子。

火車開始減速,準備進城。鐵路一旁,電話線柱子一根接著一根閃過。李東方頓時有了主意。他急忙把繩頭紮成一個活套,那根繩索還捆在他的腰間,其他部分全繞在手臂上。然後,他把手使勁一揮,繩索散開,繩套恰好套在一根電話線杆上。沒等日本憲兵明白過來,他已經揪住繩索,騰空飛起。

3

中午時分,大上海愚園路的何公館張燈結綵,熱鬧非凡。為慶祝女兒紫蘭十八歲生日,大豐銀行行長何文華置辦酒席,宴請親朋好友。

喝得正歡的時候,一幫人衝進來。為首的叫吳四寶,他是76號特務機關的頭號殺手。我沒邀請他,他怎麼來了?何文華很是詫異,急忙迎上去,說:“吳隊長日理萬機,今兒個怎麼有時間來湊這樣的熱鬧?”

吳四寶瞅了瞅何紫蘭,皮笑肉不笑地說:“何行長,今兒個我還真沒時間來湊這個熱鬧。昨天晚上,大日本帝國的特使被抗日分子刺殺,鄙人奉命前來搜捕兇手。”

何文華冷笑一聲,說:“吳隊長,這樣的玩笑可開不得。”

吳四寶說:“是不是開玩笑,得等下才能下結論,給我搜。”說完,他把手一揮,命令特務們動手。

“慢!”何文華一聲斷喝,“何公館雖說地方小,可好歹也是上海的一塊地,你吳四寶說搜就可以搜?”

吳四寶抽出槍,揮了揮手,說:“在上海灘,除了皇軍的地盤,還沒有我不能搜的地方。何行長,你要是敢抗拒,就等同於抗日分子,別怪我翻臉無情。”

何文華附到吳四寶耳旁,說:“周主任正在向我提親,你不至於連他的面子也不給吧。”

周主任就是周佛海,他是76號特務機關的頭子。他是個色鬼,見何紫蘭漂亮,便想打她的主意。這個情況,早在特務機關傳開了。見何文華抬出他,吳四寶不敢放肆。他邪惡地看了看何紫蘭,說:“何行長,那我就等著喝周主任的喜酒。”說完,他帶著特務們,悻悻而去。

見特務們走了,何文華鬆了口氣,招呼大夥繼續吃喝。紫蘭已經沒心思坐了,她悄悄地離開席位,溜進了後院。後院是何文華開會議事的地方,平日裡不許人隨便進去。“父親他們正在喝酒,管不著我了!”想到這,紫蘭一陣高興。

其他房間都關著窗戶,四樓的那間房子怎麼開著窗戶?紫蘭有些好奇,決定上樓看看。她輕手輕腳地摸到四樓,靠近那扇敞開著的窗戶,躲在百葉窗下往裡瞅。

房間裡架著一張床,上面躺著一個人。床上的人散著一頭秀髮,裹著裙子,看上去很年輕。她是誰?怎麼從來沒有見過?正納悶,紫蘭聽到腳步聲傳來。有人來了!情急之下,她急忙藏到樓道的盡頭,偷偷看著。

怎麼是他?來者叫程和,大學教授,她父親的幕僚。他提著一個籃子,警覺地進了房間,帶上了門。裡面有聲音傳來,但很小,紫蘭什麼也聽不清。

這個程和,趁著妻子不在,居然和別的女人鬼混!好你個人模狗樣的傢伙,本姑娘定要拆穿你,讓你斯文掃地。

很快,程和出了房間,離開樓道。直到確定他出了後院,紫蘭才摸到窗下,慢慢地起身,探頭望去。沒想到床上的女人也正看著窗戶,與她的目光不期而遇。

女人的臉上掠過一絲緊張,但很快她鎮靜下來,示意紫蘭進去。

“我倒要看看,這是個什麼女人?”紫蘭撇了撇嘴,挺著胸脯,推開門進了房間。

見她進去,女人動了動身子,但沒能起來。原來,她負了傷,肩頭裹著一大塊布,上面還有血跡。旁邊椅子上搭著一條裙子,上面血跡斑斑,床底下的一雙女鞋上也有血點。

紫蘭一怔,忙問她是什麼人。女人解釋說,她是程老師的學生,被一個惡棍傷了,是程老師救了她。因為惡棍勢力太大,她不敢報警,也不敢去醫院。

警不能報,醫院也不能去,這是個什麼世道?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她死去?我該怎麼幫這個可憐的姑娘呢?忽地,紫蘭有了想法。

4

第二天上午,紫蘭出現在四樓房間門口,她的身後跟著一個年輕人。見到他們,女人的臉上顯出驚慌的神情。

紫蘭急忙解釋,說:“你別擔心,他叫阿華,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仁濟醫院的外科醫生。”

女人聽了,連聲說:“我不要醫生,我不要醫生。”

紫蘭說:“如果你死在我家裡,你想想,我家脫得了干係嗎?與其到時候擔上人命官司,還不如我現在就去報警,來個乾淨!”說完,她裝作要離開的樣子。

“請等一等!”女人一邊說,一邊想掙扎著坐起身來。

紫蘭見狀,急忙過去攙著她的手。就在那一瞬間,她感覺女人顫了一下,似乎很不習慣別人這樣扶她。紫蘭顧不得多想,輕輕地把她放下,說:“你好好躺著,阿華,開始吧!”

阿華答應一聲,把藥箱放在床頭,開始治療。半個小時後,子彈取出,傷口被處理好。整個過程女人始終忍受著,沒吭半聲。一個姑娘家,竟然有這樣大的忍耐力,真了不起!紫蘭在一旁暗暗讚歎。送走阿華,她坐到床沿,想陪著女人聊聊天。在交談中,紫蘭得知女人的名字叫汪慧。兩人倒是挺聊得來,汪慧也漸漸放鬆了戒備。不過她覺察到紫蘭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便說:“你不用擔心,我會盡快離開你家的。”

紫蘭搖搖頭:“我不是擔心你,我是傷心我自己。”

汪慧問:“什麼事,你能告訴我嗎?”

紫蘭苦著臉說:“有個無賴在向我父親提親,我該怎麼辦啊?”

汪慧說:“既然你不喜歡他,那就拒絕啊!”

紫蘭搖了搖頭,痛苦地說:“他是周佛海。”

周佛海是汪精衛最重要的心腹,主管76號特務機關,他已經結婚,居然還敢公然討小老婆?想到這,汪慧氣憤地說:“這個狗漢奸,仗著日本人的勢力,無惡不作,總有一天,我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猛地聽到這樣的話,紫蘭驚了一跳。她定定地看著汪慧,說:“你說什麼?”

汪慧支吾著岔開話題:“幸福是鬥爭來的,不是靠別人施捨來的,你要去鬥爭。”

紫蘭嘆了口氣,道:“要是我有你這樣的勇氣就好了。”

這是一個開始覺醒的姑娘!莫名地,汪慧心頭生出一股情感,一股無法言說的情感。

“何行長,您得為我們做主!”突然,一陣吵鬧聲傳來。汪慧聽了,面色一變。紫蘭急忙安慰,說:“沒事的,我父親在上海灘好歹也算個人物,沒人敢隨便來鬧事。你在這裡好好養傷,我會經常來看你的。”說完,她馬上起身,出了房間。

剛到後院門口,紫蘭見父親帶著一幫人急匆匆朝後院趕來,忙躲在一旁。等他們過去,她才鬆了口氣,來到客廳。見母親一臉愁雲地坐在那裡,她走過去問:“娘,你怎麼啦?”

何母說:“76號特務機關槍殺了上海中國銀行近十名員工,錢也被他們全部搶走。”

“什麼?”紫蘭嚇了一大跳,氣憤地說,“他們怎麼敢這樣?他們就這樣無法無天?”

何母嘆了口氣,說:“現在的上海是人間地獄,他們仗著有日本人撐腰,想怎麼著就怎麼著。銀行界的人是人人自危,不知如何是好。他們找上門來,要你父親拿主意。”

面對這幫劊子手,父親會拿什麼主意,又能拿什麼主意?站在那裡,紫蘭默默地想著。

5

接下來的幾天,紫蘭都會偷偷地去看望汪慧。汪慧告訴她,她是復旦大學的學生。八一三事變後,學校內遷至重慶,她的老師同學絕大部分去了那裡。因為她是上海人,就沒有隨同學們去重慶,而是留在這裡。

紫蘭發現,她和這個女人有很多的共同話題。不過,她們談得最多的不是女人們常談的話題,而是國家大事,特別是當前的局勢。當然,紫蘭對汪慧背後的故事很感興趣。她知道,汪慧身後肯定隱藏著什麼秘密,並非她所說的抗拒惡棍那麼簡單。她發現,這些日子程和沒有出現,好像辦什麼事情去了。看來,他應該知道她在幫這個受傷的女人,要不然他不可能置她於不顧。

不知不覺,一個星期過去,汪慧傷口處的線可以拆了。再過幾天,她的身體就能基本康復,到時她肯定會離去。一想到這事,紫蘭就有絲絲落寞。她想知道她的一些秘密,苦於沒有辦法。就在她焦慮的時候,程和回了何公館。隱隱地,紫蘭感覺,她能發現點什麼。

那天晚上,紫蘭偷偷地溜到了後院。果然,她看到四樓有燈光。悄悄地摸到四樓房間的窗戶下,她開始窺探。程和在裡面,他和汪慧在說著什麼事。汪慧正看著一份報紙,臉上顯出激動的神情。終於,她看完了報紙,悽然而又憤怒地說:“汪精衛去南京建傀儡政府肯定是遲早的事,要想解決根本問題,得把他除掉!”

程和說:“除了76號特務,還有許多日本憲兵保護,怎麼除?”

汪慧恨恨地說:“您儘快和重慶方面取得聯繫,請求支援。”

賣國賊?重慶?難道,他們是抗日分子?現在的大上海,是日本人的天下,抗日分子是要處死的,窩藏抗日分子也是死罪。我要不要舉報他們?紫蘭的心揪得緊緊的,陷入極度矛盾和恐慌之中。

程和說:“東方,你先別想這件事,等傷好了再說吧。”

汪慧說:“不行,我得儘快離開這裡,要不然會連累紫蘭姑娘的。老師,今晚我就得離開這裡,你代我向她表示謝意。”

聽到這裡,紫蘭才發現汪慧的聲音全變了,完完全全是個男人的聲音。原來,他是男扮女裝!一種被騙的憤怒讓紫蘭衝動起來,她不顧一切地衝進了房間,怒目而視。冷不丁見紫蘭進去,他們兩個都怔住了。

紫蘭看了看坐在那裡的女人,冷冷地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女人和程和對視了一下,見他點頭表示同意,於是說道:“我叫李東方,是上海鋤奸隊隊員。四月底,我們組織了一次暗殺日本特使的行動,任務雖然完成,但有兩個同志犧牲,我也受了傷。程老師救下我,把我藏在你家。紫蘭姑娘,我這條命是你救的,你把我交給他們吧,我不會有任何怨言。”

如果舉報,東方肯定是死路一條!程和急了,忙說:“紫蘭,你是個有見識的姑娘,你應該知道,現在的中國已經到了怎樣的地步。東方只是做他該做的事情……”

“你走吧,我再也不要見到你!”說完這句,紫蘭捂著臉,跑出了房間。

6

李東方走了,紫蘭的心似乎被掏空,沒了任何寄託。連日來,她茶飯不思,精神萎靡不振。可是,何文華夫婦根本不知道她的心事,只催她趕快表態,好把她早早嫁出去,以保何公館。

如此一來,紫蘭的心更加焦躁。我要見他!忽地,她冒出這麼一個想法。但很快,她又為這個想法感到可笑。他是鋤奸隊隊員,她是銀行家的女兒,兩個毫不相干甚至是水火不相容的人,能有什麼結果?然而,他有擔當,有犧牲精神,他才是她心目中的意中人。

我要用我的柔情改變他!這樣一來,我就可以不嫁給那個卑鄙無恥的傢伙。終於,紫蘭拿定主意,決定去見李東方。很快,她從程和那裡打聽到了李東方的秘密住處。

見到她,李東方很是意外,當然更有欣喜。十多天的相處,讓他發覺這位千金小姐的與眾不同。她同情下層百姓,她也詛咒她生活的那個階層的腐朽。他甚至想,如果他不是鋤奸隊隊員,說不定會向她展開熱烈的攻勢。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他又收起自己的熱情,冷淡起來。

女人的心是敏感的,紫蘭感覺得到他的熱情和冷漠,她想打破尷尬,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她希望他能主動說些愛慕她的話,然後她就可以直奔主題,和他談婚論嫁。可是,他沒有,只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終於,她忍不住說:“李東方,你就看不出我為什麼要來嗎?”

李東方愣了一下,說:“我真不知道。”

紫蘭又氣又惱,說:“我一個千金大小姐,千方百計地來見你,你就感覺不出我的熱情?是的,我愛上了你,我等著你的羞辱!”

終於,李東方哆嗦著,激動地說:“紫蘭,從我見到你的那一刻開始,我就被你的美麗與善良迷住。這種著迷,隨著時間的推移與日俱增,常常讓我夜不能寐。”

原來,他也是愛我的!紫蘭不顧一切地抱著他,興奮地說:“東方,那就讓我們好好相愛吧。”

李東方猶豫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擁著她,響應著她的激情。但很快,他鬆開雙手,輕輕地把她推開,說:“鋤奸隊隊員的生活沒有著落,生命沒有保證。隊員一旦結婚,必將陷他的愛人於不幸之中。如果我們相愛了,一旦有一天我不幸離開人世,讓你一個人去承受這種痛苦,豈不是我最大的罪過?紫蘭,趁你還沒陷得太深,早早地忘了我吧!”

“不!”紫蘭一把抱住他,“我已經不可遏止地愛上了你,你不是說也愛上了我嗎?為了我,你放棄你的事業,就過普通人的生活,好嗎?只要你放棄暗殺,我保證,我會讓我的父親給你最好的職位,讓你過最舒適的生活。”

“你走吧!”李東方一把推開她,冷冷地說。

雖然這是她預料中的結果,但她還是沒有想到他會如此絕情。她還想和他解釋幾句,可他已經轉過身去,用背影冷冰冰地對著她。紫蘭只得捂著臉,啜泣著離去。

六月中旬的一天,程和找了她,又給了她新的希望。程和說,李東方想去刺殺汪精衛,這是自尋死路的做法,他希望她能出面阻止他。

汪精衛即將去南京建立偽政府,他是日本人的重點保護對象,住宅防備森嚴,出入有大批憲兵保護,刺殺他無異於自殺。紫蘭很清楚程和為什麼要她出面勸阻,她愉快地接受了這個任務,也相信自己能做通李東方的工作,讓他放棄這個愚蠢的想法。

下午四點左右,紫蘭約李東方在外灘見面。兩個人一邊散步,一邊聊著。

散步很適宜交流想法,即便是尖銳的想法,因為氛圍的寬鬆,也會變得不尖銳起來。很自然地,紫蘭切入了話題,她說:“東方,我聽父親說,汪先生和日本人已經簽訂協議,他將還都南京,建立新的國民政府,中日戰爭很快就會結束的。”

李東方冷笑一聲,說:“汪精衛哪裡是還都南京,他是日本人的走狗,徹頭徹尾的賣國賊、狗漢奸。”

紫蘭愣了一下,說:“中國和日本打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打贏過。現在的中國,已經被日本佔了絕大部分,再打下去,非亡了不可。汪先生是曲線救國,實在是無奈之舉。”

李東方說:“要想救國,就得先自救。只有堅定信念,和日寇鬥爭到底,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才會有希望。日寇的目的,就是要我們亡國滅種,從地球上抹掉我們中華民族。紫蘭,你一定要做通你父親的工作,千萬不要跟著日本人走,那是絕路一條!”

我做他的工作,他反而要我做我父親的工作!看來,一時之間我是無法改變他的想法。紫蘭心頭一陣苦笑,只得直奔主題,說:“東方,聽程老師說,最近你有一次刺殺行動,是嗎?你想過沒有,汪精衛現在是什麼情況?他有那麼多人保護,你刺殺得了嗎?”

李東方深呼一口氣,說:“汪精衛成了一個出賣民族和國家利益的罪人,他就是死上一千次也不為過。我知道我很難成功,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死喚醒更多的民眾,和狗漢奸、日本鬼子鬥爭到底,誓不罷休!”

什麼,他要用自己的死去喚醒民眾?沒想到他為了自己所謂的理想,竟然置我的愛情於不顧?李東方,你太自私了!紫蘭一陣傷心,一時之間竟不好說什麼,只快步朝前走著。

可能是感覺到了她的傷心,李東方很感愧疚,急忙追上去說:“紫蘭姑娘,這輩子遇上你,是我的幸運,真的!”

這真是一句異常殘酷的溫柔話。我該怎麼阻止他的愚蠢行為?猛地一抬頭,紫蘭看到旁邊矗立著的仁濟醫院,心頭一動。她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說:“東方,在你履行你的使命之前,你不想去感謝一個人,一個救過你性命的人嗎?”

見到醫院,李東方明白她的意思,點頭表示認可。買了一些水果,他想陪著紫蘭去見阿華。不過,紫蘭沒讓他進醫院,而是獨自見了阿華。見阿華的時候,她根本沒有提李東方,而是在處方箋上快速寫下李東方住處的具體地址和他的刺殺計劃,要他馬上把告密信送交76號特務機關的吳四寶。

出來的時候,見紫蘭的臉色不好,李東方關切地問道:“怎麼啦,你?”

紫蘭近乎哀求地說:“我有點不舒服,想找個客棧住下,你能陪我一個晚上嗎?”

這種柔情,李東方無法拒絕,便就近找了家客棧,住了下來。次日,天還沒亮,李東方已經醒來。如果不是擔心驚醒紫蘭,他早就起床。一直等到天矇矇亮,他才悄悄地起床,穿好衣服。

“紫蘭,我很想和你好好地戀一場,建一個小家庭。可是,國家沒了,家又焉附?我得繼續我的事業,永別了!”輕輕地吻了吻紫蘭,李東方毅然出了房間。

其實,紫蘭已經醒來。終究,我的柔情還是沒有留住他!一直等到他離開房間,她才嚶嚶地哭起來。

尾聲

幾天後,經過打聽,紫蘭終於知道了李東方的情況。就在那個晚上,他所領導的鋤奸隊成員全部被抓,共計五人。為了洗脫告密的嫌疑,李東方主動投案自首,被關進了76號特務機關。由於他是鋤奸隊的首要分子,76號特務機關把他視為最危險的分子,將把他槍斃。

“李東方,你怎麼這麼傻啊!”紫蘭把自己關在閨房裡,嚎啕大哭。

第二天,紫蘭去了周佛海的辦公室。周佛海很熱情地接待了這位未來的小老婆,雖然她一直沒有答應。

紫蘭說:“周主任,我想和你說件事情。”

周佛海說:“可以啊,你說吧。”

紫蘭說:“你能順利地抓住李東方他們,是我告的密。”

“什麼?”周佛海驚得站起身來,“你也是鋤奸隊的?”

紫蘭搖了搖頭,說:“如果我是鋤奸隊,我送給你的就不是告密信,而是一顆子彈。”

這話確實有道理,周佛海放鬆下去,慢慢坐下,說:“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紫蘭說:“第一,李東方是我的同學,我不希望我的同學因為刺殺汪先生而犯下死罪;第二,我不希望你受到牽連,如果你迎娶的是一個與抗日分子有關的女人,日本人會怎麼想?”

周佛海興奮地說:“你答應嫁給我了?”

紫蘭說:“如果你能免了李東方的死罪,明天你就可以來我家提親。”

周佛海掌管著76號特務機關,免李東方的死罪並不困難。甚至可以說,如果李東方能夠悔改,跟著他走,他完全可以釋放他。當然,他暫時還不能這麼做,他還得利用他促成他和紫蘭的婚事。想到這,他微笑著說:“紫蘭,你放心,我會免李東方的死罪的。不過,我家有個母老虎,肯定容不下你,我不能明媒正娶你。但你放心,我會為你單獨買一棟房子,讓你過上舒舒服服的日子的。”

半個月後,報紙上相繼刊出兩則轟動整個大上海的新聞:一則是抗日骨幹分子李東方在獄中自殺,一則是母老虎楊淑慧大鬧周公館,逼丈夫周佛海趕走了小妾何紫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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