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道光年間，揚州東關有個小癩子，在偷盜方面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人物。他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街鬧市之中行竊，使行人耳不聞，目不見，手段高明已極。
小癩子的父親原本就是個扒竊高手，在浪跡江湖之際，與一耍猴女人結為夫婦，不久便生下了他。當他長到十五六歲時，一家三口已飽食暖衣，家道小康。父親出錢送他去村塾讀書，有心叫他將來改習正業。但這個聰明的孩子仍然有空就練身手，一心只想繼承父業。一日，適逢其父花甲壽辰，客人們正舉杯祝壽之際，他就當著眾人之面，跪地向父親大人正式提出請求。
父親聽罷，難過地嘆息道“兒欲繼承父業，當然也無不可。然而，你想幹這一行容易，要精通這一行則很困難。如今你未習傳燈，妄思跨灶，要是輕舉妄動，豈不讓為父替你擔驚受怕嗎？”
誰知，小癩子答道“不，父親有所不知，孩兒早已鑽習這一行了。不信，請父親大人面試。”
客人們一聽都想觀看他表演，便慫恿其父說“你就考考他吧，讓我等也見識見識。”
“既然如此，為父和你母親到廳側樓上去，看你怎麼把我們騙下樓來？”父親說罷便同母親上樓去了。
小癩子搖頭晃腦，踱來踱去，忽然大聲對眾客人說“從高處騙到矮處，那還不算太難，如果二老是在階下，我騙他們登上屋後的山頂，那才見功夫呢！”
父親在樓上聽見，立刻言道“這麼說，你有本事騙為父同你孃親從矮處到高處嗎？”
“是的，請讓孩兒班門弄斧。”
“好！”父親拉著母親登登地下了樓說，“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把我們騙得上去！”
小癩子哈哈一笑，叩頭行禮道“既然已經騙二老下樓來了，為什麼還要騙上去呢。恕罪！恕罪！”
客人們恍然大悟，一齊拍手稱讚。父親知道中了兒子的巧計，卻也不惱，只笑罵了一聲“機靈鬼！”接著便問他竊之技如何練成。
小癩子隨口應道“行竊之技，需要練目，練心，練手。練目者，以我之目，視彼之目；練心者，以我之心，印彼之心；練手者，以我之手，扒彼之物。”
父親見兒子對答如流，知道已經入道，正想再問，卻見小癩子飛步出外，不一會就到街上扒得鼻菸壺一個，拿回來獻給父親拜壽。從此，父親便任其所為，再不強迫他去讀書了。
再說當地有個大鹽商，人稱江老闆。此人老而好色，家有三妻四妾尚不滿足，還經常到花街柳巷嫖娼，甚至把妓女領回家來尋歡作樂。有一天，江老闆穿著錦緞便服，坐在鹽鋪門口，沏了一杯茉莉花茶，慢慢品著觀看街上來往行人。
此時，小癩子嘻哈打笑來到鹽鋪門前，眼見江老闆那悠閒自在模樣，便想同他逗趣，於是上前問安道“江老闆，生意好？”
鹽商轉眼看見是他，笑著罵道“小癩子，看你那雙鼠眼鼓得像花椒一樣，可是想在我身上打什麼壞主意？”
“不敢！不敢！”小癩子嬉皮笑臉地說，只管在鹽鋪門前張望不走。
此時，正好鹽鋪的賬房先生在數元寶，江老闆見小癩子盯著眼看，便隨手拿了一錠，笑著對他說道“我早就知道你神通廣大，手段高明。我將這錠元寶放在桌上，我就坐在這裡守著，旁邊也有人幫我看著，你若能一頓飯工夫把它偷去，使我和眾人都不知道，那麼這錠元寶就歸你了。如若被我發現，不但元寶不給你，以後你再到我鹽鋪門前，我就用大棍子打斷你的狗腿！”
小癩子依然笑著道“不敢！不敢！”
“怎麼，白花花的銀元寶你不敢要麼？”江老闆以為嚇住了他，直樂得眉歡眼笑。
小癩子眼珠一轉，倒身拜道“既然江老闆慷慨大方，願將銀元寶惠賜小人，那我就謝賞了！”
江老闆見小癩子離去，便對眾人冷笑道“要從我眼皮底下把元寶偷走，除非石頭開花馬生角！”
過不多久，突然一個十六七歲的妖豔女子姍姍走來。這女人一手提著盛滿面粉的柳筐，一手拿著花汗巾，來到鹽鋪門前，一邊用花巾擦著臉上的香汗，一邊喃喃地抱怨“這筐兒好重！”說著放下柳筐，又自語道“我還是歇會兒再走吧！”說罷抬頭對端坐門前的江老闆淡淡一笑。
此時有幾個婦人經過這裡，其中有認識那女子的，便問她道“巧姐，今日怎麼親自動手呀，不怕閃壞嫩腰肢叫主人心痛麼？”
那女子嬌滴滴地答道“哎呀，沒辦法呀，阿大官忽然想吃湯餅，幸好我大腳能走，哪怕踏破這多子街，也要叫他開心嘛！”
江老闆在一旁見那女子如此妙齡美貌，早已著迷，再聽她鶯聲燕語，更覺神魂顛倒，便情不自禁地插口問道“小大姐，你家主人是誰呀？”
那女子馬上收斂笑容，一本正經答道“兜兜巷東頭羅大官就是奴家的主人！”
江老闆詫異道“羅大官是我家至親，我怎麼沒有見過你呀？”
“奴家倒是見過你，就是不知尊姓大名。你是貴人，眼裡哪有奴家這等賤婢！”說著，斜斜瞟了他一眼。
“說什麼貴賤呀，只怕小大姐嫌我老呢？”
“怎麼會呢，奴家那羅大官人年紀也不小呀！”
“我有的是錢，小大姐既不嫌老，一定肯讓我也享享羅大官人的豔福了。”
聽了此話，那女子並不生氣，只是含羞不語。江老闆見她逐漸上鉤，便邀她過來歇息。女子欣然移步就坐，將柳筐放在桌前，問道“老闆端坐守著這個元寶，莫非是在向過路人炫耀嗎？”
“哪裡，哪裡！”江老闆色迷迷地瞧著女子，把同小癩子打賭之事講了出來。
妖豔女子聽了噗哧一聲笑道“別逗人喲，我看這元寶定是假的！要是真的，像你這樣愛財如命的生意人，會捨得拿它孤注一擲嗎？”
“我敢打包票，這元寶確是真的。不信，你拿去仔細看一看。”江老闆見她喜歡元寶，心裡暗暗高興。
那女子將元寶捧在手裡，倚著桌兒翻來覆去瞧。江老闆乘機悄聲對她說“這種元寶我家最多，小大姐要是願來伺候江某，何愁得不到數十個。”
那女子一聽，大喜過望，忽然失手將元寶掉進了桌前的柳條筐裡。只見她驚叫一聲“哦喲”，慌忙彎腰從麵粉中將元寶掏出來，用袖中羅帕拂拭乾淨，重新放到江老闆面前，說道“幸虧沒有跌傷，差一點把奴家的膽都嚇破了！”
“痴丫頭，看你嚇成這樣，哪有元寶跌得傷損的，真是少見多怪。”江老闆說到這裡，突然低聲道“小大姐要是喜歡它，晚上就來我家拿吧！”
“這個嘛……”那女子半推半就道，“晚上奴家找機會出來就是。”說罷提了筐兒，朝他嫣然一笑而去。
江老闆目送妖豔女人遠去，半晌方才回過神來，向鹽鋪裡的夥計們說“這小美人嬌滴滴，水靈靈，雖不算傾城傾國，也算得一生難逢啊！”
話未說完，忽見小癩子喜笑顏開地來到鹽鋪門前，伏地而拜道“謝江老闆厚贈！”說罷從懷中將那錠元寶取出來向大家展示。
江老闆大驚失色道“什麼？我的元寶明明在這裡放著，你那是何物，別胡說八道！”
“請江老闆仔細瞧瞧，你桌上的那個已不是銀元寶，而是個鉛砣，真的現在我手裡。”
江老闆聞言從桌上抓起元寶瞪眼細瞧，只見那東西光澤灰暗，果是鉛鑄，不覺失聲道“天啦！真是假的。”
夥計們都驚訝得咋舌稱奇，齊贊小癩子真是神偷。江老闆無可奈何地說“你這小子果然神通不小，如不說清怎樣偷的，我的元寶便不送你。”
“實不相瞞，方才來的那個女人，乃是小人之妻。她將元寶故意掉在麵粉裡頭，才得調包騙過眾人。”小癩子說罷哈哈一笑，又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江老闆，這元寶理當歸我了！另外，我妻子託我給你捎個信，她晚上沒空，不能出來會你了。”
江老闆當眾丟醜，啞口無言，眼睜睜看著小癩子大搖大擺把元寶拿走，只好自認晦氣。
後來，到了咸豐四年，洪楊（即太平天國運動）事起，小癩子意圖報效朝廷，想用他擅長之術為清軍辦事。誰知大營主事者說他與洪楊是一路貨，哪肯用他。小癩子想要解釋，那當官的大喝道“如不快滾，定當斬首！”小癩子出營仰天大哭道“我小時候不走正道，學做扒手。如今老了，想改邪歸正，粉身碎骨以報國家，為何不行？照此看來，我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從此，他就帶著家眷遠走高飛，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
選自《夜雨秋燈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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