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讀|「東山再起」的東山究竟在哪兒?

東山在哪兒?

大約在距今300-200萬年前,在地質年代第三紀末第四紀初的“喜山運動”時期,龍門山脈大幅抬升,同時龍泉山脈處於隆起狀態,處於二者之間的“前陸盆地”急劇下沉,形成成都盆地。之後,發源於龍門山脈的數條河流攜帶泥砂奔湧而來,形成八個沖積扇,它們重疊聯綴而成複合沖積扇平原,最終形了成都平原的平地區。然而,這些河流似乎商量好了似的,它們奔流的路線全部遺棄了平原東側的一塊“扇形”地域。

這片“古老”的扇形地域,成都人習慣稱之為“東山”。它位於成都以東,北以毗河為界,南以府河為界,東以龍泉山為邊緣。雖然稱“山”,然而在成都以東到龍泉山的廣闊地域,“均黃土小坡,實非山也。”(傅崇矩《成都通覽》)

成都人習慣稱呼的“東山”,由五個場鎮組成:西河場(今龍泉驛區管轄,現名:西河鎮)、鎮子場(今龍泉驛區管轄,現名:洛帶鎮)、石板灘(今新都區管轄)、廖家場(今青白江區管轄,現名:清泉鎮)、龍潭寺(今成華區管轄)。成都人稱:“東山五場”。明末清初,客家人從粵東北入蜀,在成都附近東山形成了客家方言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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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平原晚新生代地層分佈略圖

在丘陵區的東緣即為龍泉山脈,它是成都平原的東界,全長約為200千米,寬約10千米,海拔大約在500-1000米之間。按照我國傳統堪輿理論,崑崙山是萬山之源,而龍泉山是中國主龍脈崑崙山分三大支後的震龍一脈。龍泉山屬於東山,雖不算高大,也是中國山川的主龍脈之一。

龍泉山脈是成都到川東的必經之路,並且山中有多條小道連通山脈的東側和西側,因此,龍泉山脈並非成都平原與外界交通的障礙,反而將沱江與成都之間的區域聯為一體,因此,我們將平原東側的扇形地域和龍泉山脈及其以東地域全部視為東山地區。此時,東山已不再是某一座山,是一個區域的泛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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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泉山航拍圖

如果說成都平原密佈的水系是大地母親的乳汁,那麼,橫亙在成都平原東西兩廊的龍門山系和龍泉山系就是大地母親寬廣而溫柔的胸懷,將成都平原緊緊地擁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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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衛星圖上的龍泉山

從衛星圖上看,龍泉山像一條幽深的峽谷,因為海拔較低,沒有終年積雪的可能,所以這條蜿蜒狹長的山廊是蔥綠的,它被沱江、石亭江、湔江、青白江、毗河、府河、江安河、西河與大南河包圍著。在江安河和西河之間,一條粗壯而豐沛的水網從龍門山一直向東,它和龍門山以及更偏西的邛崍山脈中呈雪花辮狀的雪峰群,構成了這張衛星圖上最壯麗的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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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泉山梯田

如果把航拍的鏡頭下降到500米的高度,龍門山系和龍泉山系以及它們各自覆蓋的城鎮開始變得千姿百態起來,龍門山濃厚的綠色和龍泉山清淺的綠色像一個畫師的有意調配,以讓它們能夠既有依附,又能相互吸引。路網是畫師魔法一般在蒼翠大地上點綴的線條,穿插延伸,看不到盡頭。它們和那些乳汁一般的水網,構成了通向外部世界的兩大主要通道。

這個鏡像之下,更多是細緻實在的生活場景。市集、林盤、農田之中,或散點、或集中的高樓和農舍,既錯落有致,又色彩繽紛。大橋臥波,纖雲弄巧,秀挺出眾的大樹和成片成陣的花田,是蜀人在廣袤大地上織就的一塊錦繡。山水共生的城市裡,是生生不息的煙火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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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泉山桃花

“東山”是如何形成的?

東山地區的歷史進程與成都平原的其他地區有著顯著的殊異之處,它的歷史節奏是由東西兩側的沱江和成都共同塑造的。這一地區現今包括金堂縣、簡陽市、龍泉驛區的大部分地區以及新都區、青白江區和雙流區的部分地區。

自20世紀以來,成都平原出土了數十處先秦時期的聚落遺址,卻沒有一處位於東山地區。據考古學家估測,成都平原的古代人群是從岷江上游遷徙而來的,因此他們主要活動於平原北部、西部至西南靠近山地的邊緣地帶。到距今4500年前後的寶墩文化初期,水稻種植技術從長江中游傳入成都平原,平原的腹心地帶成為人們樂於耕作的沃壤,在此建立了大量密集的聚落。此時,東山地區可能還被林草覆蓋,鮮有人類在此定居、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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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東山地區最早的考古發現,是位於龍泉驛區龍泉街道紅豆村境內的古墓葬群,其中34座墓葬的時間從戰國晚期持續到西漢早期。然而,這些墓葬的形制和隨葬品與同時期的巴蜀墓葬頗為不同,反而與楚地的墓葬有更多相同之處。考古學家認為,這批墓主人應該是公元前278年秦國大將軍白起打下楚國郢都後從楚地遷徙而來的移民。由此可見,兩千多年前東山地區就開始接納外來移民。

公元前256年,李冰為蜀郡太守。他以卓越的才智,主持修建了功及千秋的都江堰水利工程,使得成都平原“旱澇保收”,“沃野千里,號為陸海”,成為富有“養生之饒”的天府之國。然而,都江堰未能改變東山地區的歷史進程,這一地域卻孕育出自己的鮮明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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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治水遺蹟圖

秦漢時期,東山地區屬於新都縣、成都縣、牛鞞縣和廣都縣轄境。據《華陽國志》記載:新都縣“有金堂山,水通於巴。漢時五倉,名萬安倉。有棗,魚梁。”牛鞞縣有陽明鹽井,並且“多山田,少種稻之地。”這寥寥數字的記載,顯示了彼時東山地區具有的多重特性。

其一,這裡是出川的通道之一,是成都平原通向川東和川南的重要水道。其二,這裡是平原上的居民躲避洪災和建倉儲糧的地方。其三,東山地區是鹽、魚和水果的產地,供給平原上人們的生活所需。因為龍泉山的東南側有著特殊的“向斜層”地質構造,這裡遍佈鹽井,其產鹽的歷史一直延續到近代。其四,東山地區不能受到都江堰的惠澤,灌溉水源不足,土層薄而地勢崎嶇,因而以種植豆、黍、麥等旱地作物為主,這與平原西部大規模開發稻田形成鮮明對比。

秦漢時期,東山地區的人口非常稀少,但處於逐漸繁榮的進程中。不過,隨著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持續動亂,這一進程被打斷。成都平原的農業大為萎縮,在盆地西部和中部有大量來自周邊山區的僚人和漢人雜居。現在龍泉山上有湯家河崖墓群,當地人稱之為“蠻洞”,或許即為此時僚人生活的遺蹟。然而,這一時期的動亂塑造了東山地區的一種新特性,即作為守護成都平原的屏障。

南宋淳祐三年(1243),為抵禦蒙古大軍的入侵,時任四川制置使的餘玠在懷安軍西北側的雲頂山上修建石城,作為他所設計的山城防禦體系的重要據點。雲頂山“四面壁立,狀如城垣”,“下倚沱江,重巖峻峽”,是守禦西川的門戶。在雲頂石城建成後,成功抵禦住了蒙軍的多次進攻,保衛了成都平原,延緩了南宋王朝滅亡的時間。寶祐六年(1258),雲頂石城被蒙軍圍攻,最終失陷。不過,雲頂石城是目前保存最為完好的南宋山城,它的存在是“西川門戶”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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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頂山石刻

魏晉南北朝時期,東山地區除了設置軍事據點之外,還打通了由成都經今龍泉驛,穿過龍泉山,直達今簡陽的道路。這條道路後來被稱為“東大路”,是行軍和官府公文傳遞的重要驛路。據《北周文王碑》的記載,該地處於“分東之嶺,顯益之岡”,位於這條大道的側旁。這條大道可與金水戍形成掎角之勢,從陸路和水路兩個隘口保衛成都的安全。

隋唐時期,成都平原社會安定,隨著均田制的推行,農業經濟迅速恢復並取得重大發展。唐代貞觀以後,隨著農地墾殖高潮的到來,冬小麥很快在四川盆地各部得以推廣。農業的大發展帶來人口的急劇增長,隨後就是新州縣的設置。

先是隋文帝仁壽三年(603),因“此一方地土曠遠,時多寇盜,須以郡府理之”,故設立簡州,領陽安、平泉和資陽三縣。三年後,廢簡州。此後的300年間,縣制幾經變化。從武則天到宋仁宗時期,先後共新設了蜀縣(華陽縣)、廣都縣、金堂縣和東陽縣(靈池縣)四個縣,並設立了一個更高級的行政單位——簡州,使得東山地區在行政管理的效率上越來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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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正德八年置巡檢司,設龍泉驛。

到北宋中期,洛帶已發展成為一個鎮市。如皇祐六年(1054)蘇惲撰《信相聖母碑記》中稱“靈泉邑北直向馳道,俯僅一舍地聚洛帶鎮市。”另據《宋會要輯稿》的記載,洛帶還設立了專門徵收商稅和酒稅的機構,即商稅務和酒務。當時成都府一共設置了21個商稅務和28個酒務,洛帶均為其一,可見洛帶作為商貿重鎮的地位。因為商貿的發展,東山地區與成都及平原各部互通有無,彼此間的聯繫進一步加強。

宋元之際,因戰亂導致四川人口大量銳減,“土著之姓十亡七八”。為了恢復生產,元初命令軍隊和官府在荒蕪的曠土上大量招民,措置軍民屯田。不過,屯田所在地大多位於灌縣(今都江堰)、崇慶州(今崇州)等平原西部地區,而東山地區則經歷了一個發展的低潮期。元初東山地區的行政區劃經歷了一次大調整,先後廢廣都縣入雙流、華陽,廢懷州(原金水縣)入金堂縣,省陽安縣入簡州,並因“地荒”廢平泉縣入簡州,廢靈泉縣入簡州、華陽。這一行政區劃的基本格局,從元代一直延續到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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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泉山大景

“東山”之峰

長松山

龍泉山脈北起安縣,經綿陽、德陽、中江、廣漢、金堂、龍泉驛、雙流、簡陽、仁壽,南至樂山市止,呈東北至西南走向,整個山脈長而狹窄。其西面是成都平原,東面是川中丘陵,平均海拔約700米,最高峰就是海拔1051米的長松山。

龍泉山脈的精彩之處在長松山。一定程度上,如果沒有長松山及其留下的眾多傳說,龍泉山脈便沒有了生機與活力。

歷史上,不少名人與長松山都有過交集,他們或以長松山為道場,悟出人生真諦,或以長松山為倚仗,得到某種程度上的保護。而更多的,是來到長松山吸取靈氣與精華,將其作為最佳歷練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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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聖寺——石經寺

比如馬祖道一。關於道一的言行,後人輯有《馬祖道一禪師語錄》,收入《古尊宿語錄》《馬祖道一禪師廣錄》各一卷,專供佛僧誦讀。只可惜,那些經典均毀於戰火。簡陽市北郊北崖江月洞中,至今尚刻有馬祖禪師禪語詩,詩云:“卻是虛空講解經,賺他座主一平生。至今蹤跡無尋處,贏得西山萬疊青。六祖慧能的後世,以道一的門葉最為繁榮,禪宗至此而大盛。

曾在長松山上修仙,名氣並不亞於馬祖道一的,是唐代赫赫有名的風水大師李淳風。李淳風是袁天罡之弟子,袁天罡則是武則天欽定的命相大師。

可以想象,以預測精準的《推背圖》聞名於世的易學大師、陝西人李淳風和他的師傅、成都人袁天罡遊歷大川,遍訪名山,來到西蜀益州,登臨長松峰頂,最後落腳此地,正是因為“忠山奇絕,絳水迴環,層巒疊翠,雄峰峭拔,山顛雲霧繚繞,紫氣升騰,岷沱發脈數百里,一條玉帶回環其間,山水相依。”

這兩位“大唐異人”眼裡,此地乃風水寶地。兩人在長松山上設八卦臺,修仙習道。民間至今還流傳著呼應這風水寶地的民謠:“擂石鍾,敲石鼓,騎臥龍,上長松,誰人識得破,定能朝中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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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松山下的洛帶古鎮,是四川保存最為完整的客家古鎮

雲頂山

雲頂山雖為金堂山主峰,海拔也不過982米,山頂一片不大的平地上,平面狀若城垣。在成都平原這塊沃野百里的川西壩子,花那麼大力氣與精力構築要塞,有必要嗎?誰敢肯定兇猛無比,狡辯多端的蒙古鐵蹄就一定來此受死?

孔仙、蕭世顯、姚世安,是當年修築雲頂城堡和守護川西地壩子的基層宋將。他們的將帥叫餘玠,這是一個與雲頂山榮辱與共的宋代官員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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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頂山石頭城

淳祐二年(1242年)四月,當成吉思汗的蒙古鐵騎兵臨成都城下。餘玠這個名字便走進了宋朝的第十四位皇帝理宗趙昀的視野。“今日救蜀為急,朕與二三大臣無日不議蜀事。” “川西主要富庶州縣的稅收失去”,“國用日窘”……理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亂了方寸。守住川西平原這個“國之糧庫”,成為南宋王朝再也不能退守的底線。

如何守得住?派何人去守?理宗及朝臣齊齊瞄準了餘玠——就是那個“與蒙古察罕軍激戰四十天”沒有半步退縮、一解“安豐之圍”的餘玠。

正在“淮東提刑”和“淮東制置司”參謀官任上的餘玠破格火速入京,面見聖上。自此,他又有了一個新的職位:四川宣諭、制置使兼重慶知府(相當於現在的國防部長兼四川省長)。

這是一次曠日持久的戰爭。戰爭間隙,餘玠在成都平原屯田,穩定民心;“邊關無警,又撤東南之戍”,興辦教育,輕徭薄,修築城牆,賞罰分明。短短八年,蒙軍“敵不敢近邊,歲則大稔”,四川又成為南宋重要的“稅源地”。

正因為有了餘玠,蒙軍用了整整51年時間,才艱難地拿下四川。漫長而殘酷的51年間,成都百姓大批戰死或被屠殺,致使人口劇減,田野荒蕪,十室九空,城郭被焚燬或被遺棄而荒廢。

四川歷來偏安一偶,並非“兵家必爭之地”,成都又作為四川盆地的“盆底”,應該是相對安全的。當時南宋的政治中心在臨安(今杭州),離成都相距甚遠,為何元朝大軍會長驅南下,進犯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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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時期地圖

其實,把四川放在整個歷史長河中去仔細考量,就不難看出,歷次南中國保衛戰中,四川都佔據十分重要的戰略地位。秦國滅楚,採取了司馬錯的戰略決策,首先兼併了巴蜀,然後順流出峽,得以滅楚;滅蜀以後建立起來的西晉政權,也是在巴蜀地區建造艦隻,最後順長江而下,一舉突破了孫吳的建業外圍防線;東晉時期的桓溫北伐,則是先從長江峽口溯江西上,滅亡了在巴蜀割據的李氏成漢國,然後才挺進關中平原。

有專家形象地形容,南宋帝國的版圖就像一隻側放的碗,碗口對著北方,首都臨安(今杭州)在碗的東面,最西的邊沿就是四川。以當時的交通和信息技術,對遙遠的川西平原這塊膏腴之地控制起來並非易事。可是在南宋時期,中央政權一直都把四川牢牢地控制在手裡。這不僅僅是因為四川是全國最重要的稅賦來源,更重要的在於,這裡是南宋抵禦北方蠻族政權的上游要塞。

而云頂山,就是其中最重要的關隘。

雲頂山堪稱大宋滅亡的一張多米諾骨牌。丟失了一座雲頂山,就丟失了整個成都平原,就丟失了整個四川,最後丟失了整個大宋江山。

其實,龍泉山脈的麾下,地理意義上的雲頂山並不出眾,但卻做出了令後世景仰的偉績。有那麼多生命和用生命染成的故事作鋪墊,今天的雲頂山上,卻只有殘缺的城堡門堅守於此,目睹著一幕幕興亡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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