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亂者?樂禍人?這位中流擊楫的將領究竟是不是匡濟天下的大英雄

李白詩《避地司空原言懷》中有這樣的詩句:

劉琨與祖逖,起舞雞鳴晨。雖有匡濟心,終為樂禍人。

談古論金剛在《這個劉備同宗,仕途一再站錯隊又耽於享樂,卻終成名垂青史大英雄》向大家介紹過劉琨的一生功業,祖逖和劉琨可以說是一對雙子星,今天我們介紹祖逖。

在他們的青年時代,祖逖和劉琨兩人共同擔任司州主簿,史稱:

情好綢繆,共被就寢,中夜聞荒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

這就是聞雞起舞的故事。半夜雞叫,當時的說法是不吉利的,但是祖逖不以為意,在半夜一聽到雞鳴,就叫醒劉琨一起披衣起床,揮劍起舞,苦練武藝,反映出兩人有報效國家的理想,從文字記載來看,聞雞起舞故事中,祖逖相對來說是一個主導的角色,道理也對,畢竟祖逖要比劉琨大6歲,相對成熟一點。

貪亂者?樂禍人?這位中流擊楫的將領究竟是不是匡濟天下的大英雄

聞雞起舞雕塑

但是唐朝編寫的《晉書·祖逖傳》裡這麼評價祖逖:

祖逖散谷周貧,聞雞暗舞,思中原之燎火,幸天步之多艱,原其素懷,抑為貪亂者矣。

上述李白的詩句“雖有匡濟心,終為樂禍人”其實也是這個意思。

所謂“貪亂者”,所謂“樂禍人”,當然不是一個好的評價,其本意無非是說祖逖包括劉琨,對即將天下大亂狼煙四起的局面感到高興,認為正是英雄建功立業之時,所以他們內心喜歡禍亂。

但真相果真是如此嗎?

貪亂者?樂禍人?這位中流擊楫的將領究竟是不是匡濟天下的大英雄

西晉疆域地圖

我們仔細考察,就發現《晉書》中的史辰所言邏輯不通,天下大亂是實然而非應然,某種意義上不以人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並非祖逖劉琨這兩個年輕人“喜歡”就會出現,而祖逖劉琨既然有的是“匡濟心”,他們首先想的是敉平禍亂,至於建功立業,是這個過程中的副產品,並不是說只有發生禍亂他們才能出人頭地,換個角度,如果西晉平安無事,有志向的年輕人也能學習班超、陳湯、傅介子、馮奉世,立功於萬里之外,天下大亂並不是成功的充要條件。

元康元年(291)三月,楚王司馬瑋進京殺輔政的權臣、外戚楊駿,八王之亂爆發;六月,司馬瑋本人被殺;3個月中,兩個大臣楊駿、衛瓘,兩個藩王司馬亮、司馬瑋都喪了性命。

祖逖出身范陽祖氏,是世代都有兩千石的高官的北地大族,本人又有才幹,因此得到諸王的重視,先後效力於齊王司馬冏、長沙王司馬乂、豫章王司馬熾,歷任大司馬府掾屬、驃騎將軍府祭酒、主簿、太子中舍人、豫章王府從事中郎。 這一時期的祖逖,雖然不像我們之前提到的劉琨那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站錯隊,但捲入的是西晉藩王內部的爭鬥,也談不上多麼光彩。

永興元年(304),東海王司馬越擁晉惠帝討伐成都王司馬穎,祖逖也隨軍出征,不料在蕩陰(即湯陰,今河南省安陽市湯陰縣)戰敗,逃回洛陽。惠帝被挾持到長安後,范陽王司馬虓、高密王司馬略、平昌公司馬模競相徵召祖逖,但他都不肯應命。後來,司馬越任命祖逖為典兵參軍、濟陰(今山東菏澤市定陶區)太守,可是此時祖逖適遇母喪,遂守孝不出。

祖逖雖然沒有就職,與光熙元年(306)被司馬越任命為幷州刺史、加振威將軍、領護匈奴中郎將,已成方面大員的劉琨不同,但也因此和劉琨一樣,加入了司馬越集團,這一層淵源,對於他後來與東晉司馬睿集團的關係也是至關重要的。

但是,因為祖逖沒有官方的身份,所以他後來的南下避難之行,主要靠的是個人魅力和軍政才略形成的領導力,這一點恰好和劉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貪亂者?樂禍人?這位中流擊楫的將領究竟是不是匡濟天下的大英雄

永嘉五年(311),前趙君主劉聰派兵攻破洛陽,俘獲西晉皇帝晉懷帝

永嘉五年(311),洛陽陷落,祖逖率親族鄉黨數百家南下,避亂於淮泗(今蘇北、皖北地區)。南下避難途中,祖逖親自步行,把車馬讓給老弱病人,又把糧食、衣物和藥品分給同行者。逃亡途中並不一帆風順,盜賊險阻多如牛毛,而祖逖應付自如,被同行諸人推為“行主”(主持行旅之事的人,可以簡單理解為避難遊民集團的老大)。

祖逖一行到達泗口(古泗水入淮之口,一名清口,在今江蘇省淮安市西南)後,祖逖被當時江南晉朝勢力的代表人物琅琊王司馬睿(即後來的晉元帝)任命為徐州刺史,不久又被徵為軍諮祭酒,率部屯駐京口(今江蘇省鎮江市)。

建興元年(313)四月,晉愍帝即位。五月壬辰,晉愍帝任命鎮東大將軍、琅邪王司馬睿為侍中、左丞相、大都督陝東諸軍事,大司馬、南陽王司馬保為右丞相、大都督陝西諸軍事,同時下詔書給二人說:

……國之暱屬,當恃二公,掃除鯨鯢,奉迎梓宮,克復中興。……左丞相帥所領精兵二十萬,徑造洛陽。

晉愍帝司馬鄴是晉武帝司馬炎第二十三子吳王司馬晏的兒子,司馬睿是琅邪恭王司馬覲的兒子,而南陽王司馬保是南陽王司馬模之子,東海王司馬越之侄,這一詔書實際上是晉愍帝對司馬越集團倖存的兩大分支集團實力的認可,但是此時已經在建康(今江蘇省南京市)立足經營江東的司馬睿哪裡還會有“帥所領精兵二十萬,徑造洛陽”的願望,所以這一詔書不過是一紙空文。

但是,祖逖卻不是這麼想的,他對司馬睿說:

晉室之亂,非上無道而下怨叛也。由藩王爭權,自相誅滅,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原。今遺黎既被殘酷,人有奮擊之志。大王誠能發威命將,使若逖等為之統主,則郡國豪傑必因風向赴,沈弱之士欣於來蘇,庶幾國恥可雪,願大王圖之。(晉室之動亂,並不是皇帝無道百姓怨恨造反,而是藩王爭權,自相殘殺,給了戎狄可乘之機,使得中原板蕩。現在中原的老百姓備受殘酷蹂躪,人人都有奮起反擊之志氣。大王如能揚威命將出師,讓祖逖我等人當統帥,那麼中原各郡國的豪傑之士必定會望風響應,弱勢的百姓也會因為解脫苦難而歡喜。如果這樣的話,或許有幸可以洗雪國恥,希望大王您能夠努力爭取。)

司馬睿於是任命祖逖為奮威將軍、豫州刺史,但卻只撥給他1000人左右糧餉、3000匹布帛,但是不給祖逖部隊鎧仗(甲冑和作戰兵器),意思無非是讓祖逖自募軍隊,自造兵器來進行北伐。

後人議論司馬睿無意北伐,但又不好公開阻止,所以用不作為的方式給祖逖設置障礙,但談古論金認為:司馬睿倒也未必是刻意阻擾,他的內心計劃,無非是隻要不動用我的看家老本,你祖逖願意“自籌資金”去北伐,司馬睿也是樂見其成的,畢竟,如果有戰果,他也是直接的受益人。另一方面,祖逖在司馬睿的地盤上經常搶劫富戶來籌措軍費開支,司馬睿多少也有一點“送瘟神”的意思:你快點走吧。

祖逖隨即率領跟隨自己南下的宗族部曲百餘家,毅然從京口渡江北上,這一支北伐部隊不但沒有晉愍帝詔書中精兵二十萬的數量,連裝備也不齊全,但是祖逖毫不在意,在大江之中,用力拍擊船楫,大聲發誓說:

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我祖逖如果不能澄清中原再渡江回來,長江鑑之!)談古論金按:有如大江是指著長江起誓以顯示自己的誠意和可信,類似於長江鑑之、有長江江神為證,不是通常解釋的自己就像這大江一樣有去無回!

祖逖說這句話的時候辭色壯烈,跟隨他的部下無不慨嘆。

貪亂者?樂禍人?這位中流擊楫的將領究竟是不是匡濟天下的大英雄

中流擊楫也是一個和祖逖有關的成語

祖逖渡江後,暫駐淮陰(今江蘇省淮安市),起爐冶鐵,鑄造兵器,又招募到士兵2000多人。

此時,江北的形勢非常複雜,有石勒的武裝集團,也有很多聚塢自保的豪強,祖逖恩威並用,終於贏得了許多豪強的支持,共同對抗石勒,在擊敗了石勒部下的石虎、桃豹等將領之後,祖逖又多次出兵邀截後趙大軍,使得石勒在河南的實力迅速萎縮。

祖逖還遣使調和各割據集團,示以禍福,曉以大義,使河南境內的趙固、上官巳、李矩、郭默等地方武裝都服從自己的統一指揮,成功收復黃河以南中原地區的大部分土地。

當時黃河沿岸還有一些建塢自保的豪強,迫於後趙兵勢,不得不臣服於石勒,他們接受石勒方面授予的“偽職”,並送子弟到襄國(今河北省邢臺市西南部)為質。祖逖並沒有只講意識形態、大義名分,而是充分理解他們的處境,有時還會派出小股部隊,假模假樣地抄略這些塢堡,以向石勒方面證明他們並未歸附晉朝,消解石勒的疑心。

諸塢感恩戴德,經常幫助祖逖的北伐軍刺探情報,祖逖因此在戰場上始終處於主動地位,屢破後趙軍隊。

貪亂者?樂禍人?這位中流擊楫的將領究竟是不是匡濟天下的大英雄

東晉後趙對峙地圖

除了戰績卓著之外祖逖禮賢下士,善於體恤民情,即使是那些所謂關係疏遠、地位低下之人,也能施布恩信,予以禮遇;部下將士稍有微功,便會加以賞賜。他本人生活儉樸,不畜資產,勸督農桑(也就是帶頭鼓勵發展生產促進經濟),又收葬枯骨,深得民心。

祖逖的老朋友劉琨在給親戚寫信時,大力稱頌祖逖威德,劉琨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當初聞雞起舞的兩人相比,祖逖的軍事政治才略,要比劉琨高得很多很多。

此時司馬睿已經稱帝,下詔擢升他為鎮西將軍。石勒見祖逖勢力強盛,也不敢南侵,命人在成皋縣(今河南省滎陽市區西北)為祖逖的母親修繕陵墓,又致信請求互市。

祖逖雖未回覆石勒的信函,卻任憑雙方互市,為此收利十倍,兵馬日益強壯。後來,祖逖部將童建叛歸後趙,石勒將其斬殺,向祖逖示好。祖逖亦與石勒修好,禁止邊將進侵後趙,從石勒這邊投奔祖逖的人祖逖也不接納,邊境暫得和平。

貪亂者?樂禍人?這位中流擊楫的將領究竟是不是匡濟天下的大英雄

石勒不敢以軍事力量強攻豫州,所以決定與祖逖修好

當初的永嘉五年(311)司馬越在項城憂懼而死,就是因為石勒,石勒也是殺死西晉末年重臣王衍的兇手,因此,在“王與馬共天下”的東晉朝廷眼中,石勒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對石勒的政策是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但是作為東晉王朝的派出將領,祖逖卻與石勒談和,由此可見,祖逖為了戰略,可以不顧忌很多條條框框,其才略和膽量,是劉琨乃至很多將領所不具備的。

兗州和豫州的很多百姓其實都有雙重身份,同時歸屬東晉與後趙(二州之人率多兩屬矣),但祖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情況,只要自己一方的實力此漲彼消,勝過後趙,那麼自然能夠收復故土,贏得百姓,為此,祖逖將與後趙通商互市獲得的利潤和財富用來籌備軍需物資,而同時修繕虎牢城,瞭望四方,並建立壁壘,作為守護豫州土地的堡壘。

可惜的是,太興四年(321),東晉朝廷任命司馬睿的親信戴淵為徵西將軍,都督六州軍事、假節,加散騎常侍,出鎮合肥(今安徽省合肥市)以牽制祖逖。

祖逖認為戴淵雖有才望,但無遠見和才略,擔任統帥要職根本無助於北伐,而且自己已經收復黃河以南大片土地,卻突然空降一個只會從容清談的文臣統領,心中甚為不快,再加上目睹東晉各方勢力明爭暗鬥,國事日非,終於憂憤而死,祖逖去世後被追贈車騎將軍,其部眾被弟弟祖約接掌,北伐大業就此功敗垂成。

貪亂者?樂禍人?這位中流擊楫的將領究竟是不是匡濟天下的大英雄

祖逖去世後,所收復的河南土地逐漸被後趙重新佔領

祖逖被後世說成是“貪亂者”、“樂禍人”,證諸他波瀾壯闊的一生,這些評價如果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是認知和理解上的偏差,祖逖不是一個非常完美的人,他為了籌措軍費搶劫過富商,為了戰略平衡可以和不共戴天的死敵談判妥協,和那些品格高潔的名臣名將相比,似乎有那麼一些不足,但是,聞雞起舞的宏圖大志、中流擊楫的壯懷激烈,和實實在在的勝利果實,無不證明了祖逖是一個匡濟天下、名垂青史的大英雄。

有缺點的戰士終究是戰士,沒缺點的名士不過是名士,這或許是對身處兩晉亂世的大英雄祖逖最好的評價。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