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洇子
青春如夢，歲月如花
流水似年，稍縱即逝
近來，重溫電視劇《倚天屠龍記》， 看到最後一集時，張無忌對周芷若說：“我對你一向是敬重，對趙敏確是刻骨銘心地相愛。”
一向人前要強的周芷若，怔怔落下了眼淚，被這一句“刻骨銘心地相愛”擊潰，彈幕裡都在說，周芷若輸了，輸得一塌糊塗。
可是要知道，《倚天屠龍記》講完了上一代的故事，講到了張無忌這一代的情愛糾葛，周芷若最初可是張無忌心中的白月光，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因為我至愛蘇有朋這一版《倚天屠龍記》，所以這篇文章會拋開原著，只講電視劇。
就那一段漢水初遇，幼年時周芷若對張無忌的照拂，令張無忌心心念唸了很多年。那方原屬於周芷若的帕子，張無忌帶在身邊，珍而重之，別人碰一下他都覺得是唐突了美人。
周芷若是張無忌的白月光啊，又帶了回憶繾綣的濾鏡，在張無忌那兵荒馬亂的歲月裡，給他照出了一寸棲息之地。
趙敏那時有什麼呢？是一記耳光。
像是灌了恥辱的風，捲起的全是張無忌的痛與怕，還有一點恨，總讓他回憶起少年時的那些欺辱。
縱然趙敏已為張無忌那片倔強眼神所動，可張無忌只覺得那少女刁蠻無理，惡形惡狀，和逼死他父母的那些人無甚區別。
成年後，初闖江湖，趙敏仍是勁敵，光明頂一役，綠柳山莊一見，都讓張無忌覺得趙敏狠辣，哪還有什麼愛她的餘地。
對周芷若，張無忌則事事顧著她的周全，又說：“對我好的人，我永遠感念在心。”
這句話，我覺得也似乎能說明後來為什麼趙敏能贏周芷若。
張無忌一生都是一個被動的人。
他看似恩怨分明，但在情愛上始終是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
他小時候得到的溫暖太少，別人一丁點恩，就令他感天動地。
曾經一無所有過的人最不懂拒絕二字。
這是他掛念周芷若的原因。
可惜，周芷若後來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毀掉這種“好”。
光明頂那一劍最致命，沒殺了他的人，倒讓他的心死了一大半。從此以後張無忌再憶起周芷若，不再只有“她對我很好”，也有“她狠狠傷害了我”，已經存了疑。
舊愛新恨相抵，張無忌對周芷若的情緒變得複雜。
這時又有照顧他無微不至的小昭伴在身側，張無忌不傻，那麼一對比，就顯得周芷若的漢水情意實在單薄。
一步錯，步步錯。
《倚天屠龍記》看到了結尾，我試圖問自己，周芷若到底怎樣愛過張無忌。抽絲剝繭，到頭來我竟然覺得周芷若其實根本沒她想象中那麼愛張無忌。
成年後的她給張無忌留下的多半都是傷害：
用倚天劍殺他；
靈蛇島上盜取屠龍刀，狠心殺殷離，下毒誣陷趙敏；她曾經用此算計趙敏，到最後卻是耽誤了自己。
以及後來屠獅大會上，心狠手辣到竟然要去殺張無忌最敬愛的義父。
至此，那片白月光徹底掩去，從此張無忌心中是趙敏那一方豔陽天。
趙敏對他也實在是好，明幫暗助，處處維護，為此不惜與家庭決裂，割捨了一身榮華富貴，名利地位。
為保張無忌安全，可以女子最重要的名節也不要，輸贏也不要。張無忌自己曾說他認定趙敏也是從那一刻開始。
可與此同時，周芷若的要面子，很怕輸卻讓張無忌覺得疲憊不堪。
特別是靈蛇島歸來後，我覺得張無忌光是對周芷若詛咒發誓、安慰解釋，都要看得我想關電視了，今天要說一句“你保證不辜負我”，明天要來一句“你不能和趙敏舊情復燃”。
她每天恨不得提300遍趙敏，全在和趙敏比，這哪是要讓張無忌忘掉趙敏呢，明明是和趙敏較勁兒。
其實我明白周芷若的心思，她也懂張無忌最恨被人算計和欺騙，所以一遍遍拿靈蛇島上那點事提醒張無忌，趙敏是個辜負了他的人，而自己是個一心一意愛著他的人。
張無忌和趙敏之間哪怕有一丁點風吹草動，即使是正常的往來，周芷若也要念叨一萬句“你對不起我”。
張無忌對楊不悔說，周芷若讓她“又敬又怕”。
敬她什麼？敬她以弱質之軀擔起峨眉派責任，江湖道義肩挑一身，滿滿的正義感。
怕她什麼？怕和她在一起，隨時都要背上薄情寡義負心郎的名號，一不小心成了江湖敗類，即使不辜負她，也怕輕薄了她。為此張無忌在周芷若面前，絲毫不敢造次，哪還有半點男歡女愛的肆意。
和周芷若在一起，實在是好處寥寥，代價太大。
看吧，愛情也是如此勢利的，人們最願意選擇那個能給自己帶來美好人生體驗的人。
和趙敏在一起就輕鬆多了。
開開玩笑，喝喝小酒，男歡女愛，作天作地，江湖道義可以不必拘泥於形式，反正她是妖女，他是魔頭，無所謂的。
人生得意須盡歡，快樂才最難得。
同樣的一句話，張無忌對趙敏和周芷若都說過。他說以後要歸隱田林，過閒雲野鶴的日子。
周芷若說，我是峨眉掌門人，責任重大。你也要擔起你在明教的責任。
趙敏說，好，我要你一生為我畫眉。
這就是區別了。
不知道很多年後周芷若會不會嘆一句：“悔教夫婿覓封侯。”
張無忌和周芷若，在最初，甚至在《倚天屠龍記》的一大半劇情裡，都是同類人。
他們都活在內心之外，情勢之中，活在別人或俗世的意願中。
周芷若做下的一切，是有師父之命難違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她在乎名聲，要面子，寧可死撐，也絕不讓人看出她的悲慼和貧瘠，她其實是有虛榮心的。
因為除了撐住這個面子，她知道自己一無所有，她在乎外界的眼光，那對她而言，比張無忌更重要。
成就周芷若的是她延自滅絕身上那點所謂江湖正派的 “不能輸”，毀掉她的恰恰也是這一點。
張無忌也一樣，始終為別人而活。
可英雄寫到最後，是一定要超越自身侷限的，是一定要有大格局的。
能助張無忌完成這一點的，只有趙敏。
她生下來就擁有了一切，外人的目光她不在乎的，她郡主的身份讓芸芸眾生的目光自動閃避。
她也不在乎名利，那些別人還在爭取的一切，她老早就擁有了，甚至厭煩了。
她只需為自己而活，她只需要一個快意恩仇的江湖。
她，只需要一個純粹的男人。
周芷若愛不起，趙敏則可以拿所有來愛。
輸贏，自出生起已經埋下伏筆。
或許吧，或許有一天周芷若也會贏，那一定是當她有資格為自己而活的時候。
可是對張無忌來說有點晚了。
彼時張無忌和趙敏已經經歷了太多，從前的一樁樁一件件裡趙敏曾給予過的那些深情厚意，已經讓張無忌對她割捨不下。
張無忌對楊不悔說：“趙敏讓他又愛又恨。”
這就是經歷的分量了。
李碧華在《誘僧》一書裡寫：“最好的書用生命血肉寫成。”
我愛過，我恨過，我傷過，我懂，最靠得住的愛情，也全是用生命血肉即經歷所鑄就。
趙敏不僅在對張無忌的好上，勝過周芷若。
在和張無忌擁有共同經歷這件事上，也遠勝過周芷若，更何況這些經歷中除了快樂，還有成長，還有新格局。
張無忌愛上趙敏像是找到了人生的出路，像是終於衝破了九陽神功的第九層，抵達另一個全新的境地。
和周芷若卻是困在原地。
所以，唯有趙敏能令張無忌刻骨銘心。
說到底這是金庸的境界，他筆下的愛情，最後往往是成全、成長、互補。
郭靖的大智若愚，需要一點黃蓉的狡黠才顯得生動；
張無忌的優柔寡斷捨己從人，需要一點趙敏的生猛果敢從己從心才顯得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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