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美人陆素娟

丁秉鐩

丁秉鐩,京剧评论家。20世纪30年代毕业于燕京大学新闻系,曾以燕京散人为笔名,撰写多篇京剧评论观感。因生逢其时,丁秉鐩曾亲睹昔日诸多京剧宗师各占胜场的精湛表演,所摹所述绝非一般道听途说、街谈巷议可比。创作了多部经典京剧评论著作,主要代表作有《孟小冬与言高谭马》、《菊坛旧闻录》等。

 陆素娟是北平的北里名花,出身于八大胡同里,韩家潭西口的环翠阁。始自幼嗜剧,十二岁就学唱,先工老生,曾在华乐园中演过《珠帘寨》。后来转学青衣,学梅派,从朱桂芳学习。遇见梅兰芳演出,她更临场观摩。因为人是冰雪聪明,又用功连学带熏,所以俨然梅派传人。除了嗓音气力弱一点。身上没有武功,其他都和梅非常神似。那时候,梅派传人的言慧珠,还上学没有学戏呢?素娟的妹妹素妍,则学老生,有时姊姊串演,她在前场也凑一出。

第一美人陆素娟

陆素娟

 陆素娟是民国二十年(1931)左右北平花界的第一红人,结交往来都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当时有位盐业银行巨头王绍贤,对她甚为捧场,除每月供应一两万银圆作日常开支外,还特拨了一笔演戏专款银圆八万元,作为基金。那时一元银圆,和一元美金差不多少,这种大手笔,实在令人咋舌。陆素娟演戏为什么用这多钱呢?她除了作行头、置头面、定制桌围椅幔、大帐守旧以外,每次演出的配角、场面,和后台工作人员,必用梅剧团,这个派头不小,可就费了银子啦。 

 梅兰芳自民国二十一年(1932)以后,定居上海。二十五年(1936)秋又回北平一次,以后又回上海长住。在民国二十二年(1933)到二十四年(1935),以及二十六年(1937)以后,梅剧团同仁,一年去不了一两次上海陪梅演出,余下的时间,就在北平赋闲,日子久了也成问题。但是他们这一群人,伺候梅大爷惯了,自视甚高,你玩艺太差的角儿,出多少钱他们也不伺候的。一来陆素娟的梅派玩艺儿,已然升堂入室,二来利其多金,每人每场都拿双份儿,再加上名流的撮合协调,于是从民国二十二年起,到二十六年冬,梅剧团的同仁,正式与陆素娟合作演出。除了王凤卿还有点固执不肯参加以外,老生换了贯大元。此外姜妙香、萧长华、刘连荣、朱桂芳、诸如香、孙甫亭、王少亭,这一班梅剧团同仁一体陪她演出,连武生都是尚和玉,到二十六年才换了杨盛春。徐兰沅的胡琴,王少卿的二胡,场面上下手,梳头的,检场的,无一不是梅剧团原班人马。北平戏迷因听不到梅兰芳,有陆素娟率梅剧团原班演出,在“望梅止渴”的心情下,自然趋之若骛。何况陆的剧艺也很精湛,总能过部分瘾,于是上座情形也不差。但是陆素娟的开销太大,上满座也赔钱,好在她有的是“演戏基金”,为名而不为利,能这样的过戏瘾,在她已算是心满意足了。 

 陆素娟的学梅,可以说下了深刻的功夫,除梅派的老戏,如《御碑亭》、《宝莲灯》、《三娘教子》等以外,对梅独有的本戏,她都能动。《西施》、《太真外传》、《俊袭人》、《宇宙锋》,她都演出过。地点大部分在前门外粮食店的中和戏院,后来在东城的新光陆电影院也演过。

第一美人陆素娟

陆素娟 

 《太真外传》分四本多是梅兰芳的早期古装本戏。每一本部有高潮场子和布景、灯光、彩头切末。像“华清赐浴”和“梦游月宫”都是引人入胜的戏文。尤以“梦游月宫”一场,嫦娥率仙女二人,在月宫歌舞,陆素娟都能应付裕如,其他的梅派戏就更不在话下了。《太真外传》的演出,幕后是由姚玉芙、朱桂芳导演。 

 《俊袭人》是梅早期古装戏的另一格,采写实路线,取材于《红楼梦》中,袭人箴劝宝玉的一段穿插。上场只有袭人(梅兰芳)、宝玉(姜妙香)、茗烟(萧长华)、四儿(魏莲芳)四个人。台上布有两间房子的实景,好在缀玉轩中,有的是花梨、紫檀木器、太师椅和多宝格等,搬到舞台上来,就布置成了一间卧室相连一间书房,其情景宛如话剧。幕开以后,先上袭人,有段西皮慢板,作女红等待宝玉。宝玉上场以后,袭人规劝、宝玉不悦,袭人未尽欲言。茗烟上来请宝玉去用饭,宝玉、茗烟下,袭人自己念白,自怨自艾,有段二六。等宝玉再上,故意与四儿谈笑,不理袭人,独自睡卧;袭人在旁,又气又怜,有段南梆子。后来宝玉回嗔作喜,两人言归于好,全剧告终。 

 这出戏因为限于布景,形成了袭人一个人为主的独幕刷,那三个人只是上上下下,除了宝玉的戏重一点,四儿、茗烟,不过是场上的活动布景罢了。有了实景的限制,台上角色的活动地位,只限于两间屋子的空间以内,也没有机会使什么身段。所卖的是梅兰芳一个人的几段唱工和意境新奇,实在太温,而且违反了国剧以抽象为主的原则。 

 《俊袭人》推出以后,议论纷纷,舆论上毁多于誉。除了上列的缺点以外,记得凌霄汉阁(徐凌霄的笔名)对戏名也有意见。他说:“《红楼梦》的女子,无一不俊,为什么袭人上面加个俊字?难道别人都不俊吗?不如就名为袭人。”这话很有道理,也为梨园中人折服。所以后来荀慧生排红楼戏,就以《平儿》、《晴雯》为名,不敢在人名上面加什么形容词,就是受徐凌霄指责的影响。 

 梅兰芳向来从善如流,鉴于《俊袭人》的不理想,后来就挂起来不演了。别人没有梅的火候与声势,就更不敢动了。同时,找那布置两间房子的华丽道具,也非易事。陆素娟却性高气傲,学梅彻底,要把已失传而别人动不了的梅派戏,搬出来给大家看看。在二十六年(1937)夏天,于中和园演出。前场还有贯大元的《骂曹》,杨盛春的《青石山》,当然非常轰动。许多人都没有见过梅这一出新戏,而陆素娟却演出了,可以说难能可贵吧!上座当然满堂。

第一美人陆素娟

陆素娟之《俊袭人》 

 陆素娟也演过《霸王别姬》,而且她很荣幸的,和南北两位霸王,杨小楼与金少山都合作过,并且同在民国二十六年(1937)的下半年,同在北平西长安街的新新戏院,可以算是一种巧合。 

 二十六年十月二日,有一场义务戏,开场戏以外,第二出是李万春、毛庆来的《武松打店》。第三出,也就是压轴,《拾玉镯》连《法门寺》。是“冬皇”孟小冬赵廉、尚小云宋巧姣、小翠花孙玉姣、郝寿臣刘瑾、慈瑞泉前刘媒婆后贾贵。第四出,也就是大轴,杨小楼、陆素娟合演《霸王别姬》。 

 杨小楼的《霸王别姬》,是他绝作,除了与梅兰芳合作称为双绝,他轻易不肯与他人合作这一出。坤伶中,他只与新艳秋、雪艳琴、陆素娟合作过,只有最后一次去上海搭天蟾舞台,与章遏云合演过一次。据杨事后语人,以雪艳琴最好,陆素娟次之,新艳秋最差。而这一次的演出,是他一生最后一次《别姬》,二十七年初,他就去世了。 

 陆素娟的剧艺长处,除了学梅有根底,在场上还肯卖力,自信心。与任何名伶大角同台,她绝不紧张。因此,她与杨小楼同台,也有一种分庭抗礼、雍容华贵的大角风度,真是了不起。 

 同年十二月四日,又有一合义务戏,戏目为:(一)王福山、朱桂芳《打瓜园》,(二)李多奎《钓金龟》,(三)李桂云《纺棉花》,(四)奚啸伯、王泉奎《捉放曹》,(五)大轴金少山、陆素娟的《霸王别姬》。 

 金少山的霸王,笔者前面曾经谈过,只是大嗓门大个儿而已。陆素娟的虞姬,两个月前刚与杨小楼合作过,已然驾轻就熟,而且杨小楼大敌当前,她都能平分秋色,同金少山同台,自然游刃有余,视若无睹了。因此,这一晚上的戏,算给她唱了,所得的热烈掌声,超过金少山很多,金少山成了配角。同时,与杨、金两次合作的《别姬》,她都用梅剧团原人萧长华、姜妙香、王少亭等为配,台下观众,简直就拿她当了梅兰芳代表啦。这个冬天,是陆素娟演戏史上,最扬眉吐气的日子,她的身价声势,因连演两场《别姬》而益增。

第一美人陆素娟

陆素娟、金少山之《霸王别姬》 

 陆素娟的演戏成功,轰动北平,分析其原因,冲她艺术去的人,占十分之六,而另外十分之四,都是冲她扮相漂亮去的。 

 陆素娟人生得极为漂亮,美艳绝伦。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张瓜子脸,两颗大眼睛,剪水重瞳,秋波荡漾。通鼻梁,樱桃口。皮肤之白、细,尤为罕见,那脸蛋儿,堪称吹弹得破。台上古典美,台下现代美。有一次笔者偕内人到东城帅府园协和礼堂去听音乐会,就在来宾云集、等待入场的时候,陆素娟翩然莅至。薄施脂粉,淡扫蛾眉,穿一件青丝绒大衣,更显得皮肤的白暂动人。我们读古书有什么“肤如凝脂,颈似蝤蛴,”算是从她身上得到见证。项戴明珠,手御钻戒,仪态万千,雍容华贵,那种明艳照人,光芒四射,登时在场的中外贵宾,男女老幼,眼光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陆素娟似也感觉到这种被注意的程度,内含骄傲,外带微笑的,用她那一汪水的秋波,环顾大家来作无形的招呼。内人轻不许人,对陆素娟的漂亮,却赞不绝口,迄今犹然。 

 陆素娟和须生泰斗余叔岩,还有一段交往的小插曲。有一次,张伯驹告诉余叔岩,他要和陆素娟合演《打渔杀家》,余叔岩一时高兴,说:“叫她来,我给她说说。”余叔岩不但对他演的老生戏造诣很深,对与他同台角色的地位、身段,也了如指掌,何况他与梅兰芳合演这出多次,他所说的萧桂英身段,自然梅派真传了。陆素娟听说,当然求之不得,欣喜若狂,马上到余府领教。演出之后,余叔岩、张伯驹、陆素娟三人都很满意。陆素娟感谢余叔岩的指教,也不好买什么东西送他,就请张伯驹代约,请余叔岩和他两位女公子,到六国饭店去吃一顿西餐,以为联谊道谢。余叔岩也欣然携二女前往,席间谈笑欢,陆素娟和两位余小姐多也相处得很融洽。 

 北平有个《立言报》,以影剧游艺新闻见长,社长金达志。有个记者吴宗祜,人称“吴忙子”,是讥笑他整天瞎跑乱钻无事忙的意思。吴的本人却也头脑灵活,反应很快,他经常往来于名伶、剧团和游艺界之间,那时候还没有影剧记者这名称,但他却是个很活跃的影剧记者。

第一美人陆素娟

陆素娟之《梅龙镇》 

 陆素娟请余叔岩和他小姐吃饭这件事,不知怎么被吴宗祜知道了,第二天便在《立言报》上,写了一篇花絮,大字足本,当然是引人注意的花边新闻。不过,动机上并没有什么恶意。余叔岩看报大怒,认为不该把他女儿名门闺秀与青楼女子的交往上报,又经一两位不懂事的门客怂恿,便往报馆去兴师问罪。因为余家和报馆都在宣武门外,离着很近,走着就去了。余叔岩到报馆要求更正,那金达志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是根据事实记载,陆素娟是北里名花没错,和你小姐同席也不错,为什么要更正呢?大家吵了半天,无结果而散。次日《立言报》又登了一大段,把余叔岩盛气凌人描写了半天。余叔岩为此生了几天闷气,经双方友人调解,不再扩大,《立言报》也没有再提这段,算是不了了之了。从此,余叔岩严厉嘱咐两个小姐要谨言慎行,交友宜选择,而陆素娟也吓得不敢再往余家去了。 

 中日战争发生后不久,陆素娟不堪日本军人和他们手下一班狗腿子的困扰,毅然决然的摒弃繁华,间关到了后方,据说是从一位军事将领而行。民国三十年左右,传说她病殁在老河口。一说为得白喉,因无特效药,不治而死,一说是因小产而亡。两说不知孰是,而一代佳人,从此香消玉殒了。 

(《国剧名伶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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