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該死」:中國封建社會最悠久的惡俗

“奴婢该死”:中国封建社会最悠久的恶俗

張聖才/文

奴婢制度是中國封建社會最為悠久的惡俗。大戶人家把窮人的女兒,從七八歲買進來當牛作馬,百般虐待,往往迫害致死。有幸活到一定年齡,不是收留為妾,便是販賣為娼,婢女命運之慘痛,甚於美國的黑奴。

許春草對婢女的不幸遭遇,從幼年時代,就有強烈的同情。在他八九歲的兒童時期,看見大戶人家鞭打、虐待婢女,就為她們流淚。有一天黃昏時刻,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提個小籮筐,寒風瑟縮中躲在路旁哀哭。小春草驚問何故?女孩說,她家主人給她三個銅錢要她買醬菜,被人搶去了,沒有錢買醬菜,回家會捱打。小春草想一想,記得身上正好有三個壓歲錢——這是他唯一的私產,二話沒說,解開帶子,就把那三枚被他磨玩得金光燦爛的“大康熙”塞進女孩手中,說聲“給你”就自個兒走了。雖然從現在看起來,是件小事,可是在那個時候,窮孩子捨得了一個“大康熙”就不是簡單的事。

皈依基督教之後,看見人家虐待婢女,許春草總是按捺不下內心的怒火,經常出面干涉。有一次他被婢女的主婦搶白著說:“婢女是我用錢買來的,要打要殺你管不著!”這一句話,觸動了他的深思:“用錢買來的人,便可以打殺自由?”這個理由,對他來說,不是味道。因此,他立下志願:“有朝一日,我有了力量,首先就要解放婢女,如同林肯解放黑奴!”

“”就是在這種志願下組織起來的。

許春草有個堅強的意志與信心。無論做什麼事,經過他深思熟慮,迫切禱告,認為符合上帝旨意,無論碰到多大的阻力和困難,以及受到何種挫折,絕不退卻,絕不屈服。

如上面所敘述過的討袁、討賊和同教會內的黃植庭的鬥爭,就是這樣取得勝利的。“中國婢女救拔團”的設立,也是同樣考慮過而建立起來的。他考慮到:凡是養得起婢女的人家,都是家庭擁有資產的富豪和有權有勢的官僚家庭,虐待婢女的,自然也就是這些人。中國婢女救拔團的出現,就站在他們的對立面。面對官僚和富戶的雙重壓力,能撐得住,支持下去嗎?

當他考慮到這裡,過去在社會上聽到的婢女被毆打的皮鞭聲,悲慘的哀哭聲,

重新刺進他的耳朵,他認清這是上帝的呼召,他責無旁貸,決心幹下去!

1929年,許春草在鼓浪嶼筆架山觀彩石召開一次“群眾”大會,倡議成立“中國婢女救拔團”解放婢女。雖然響應號召主動前來參加的不上百人,但許春草嚴肅而鄭重宣佈開會。他站在講臺上,慷慨激昂,控訴蓄養婢女的罪惡,譴責一切蓄養婢女的人家。他在舉例中,涕淚滂沱,聽眾同聲飲泣。他的最後一句結束語說:“願有良心的兄弟姐妹們,跟著我來!天父支持我們!”

中國婢女救拔團發表宣言,痛斥蓄婢制度,要求養婢人家立即解放婢女。該團提出幾個辦法:

1.讓婢女進學校讀書,以進學校為標準。課餘回家,仍可幫理家務;

2.婢女不堪虐待的可以逃來救拔團,由救拔團收容教育,給以衣服膳食,並保證其生命安全,健康成長;

3.受到殘酷虐打中的婢女,中國婢女救拔團要以武力搶救,不惜犧牲;

4.中國婢女救拔團設立收容院。婢女進院,改稱院生,按年齡程度接受教育,夠上中學程度的,保送入中學。達到結婚年齡的任其自由選擇配偶,由救拔團主持婚禮。

這份宣言,印發五千張,分發廈門、鼓浪嶼各界人士,震撼了統治階級和蓄婢家庭,這麼一來,他們不能再養婢女,不能再隨心所欲打罵、糟蹋婢女了。有人說:“許春草又在造反了!”

被觸怒的黨政軍警及司法當局召開緊急會議,黨部提出,按法令,中國婢女救拔團沒有履行民眾團體登記,是不合法的組織,所有軍政法機關,有權加以取締和鎮壓。由此,社會上就產生各種議論:法院宣佈,婢女救拔團及其領導人觸犯了刑法的破壞家庭罪,應受法律處分。

廈門海軍警備司令部,通過鼓浪嶼會審公堂,要鼓浪嶼工部局取締婢女救拔團。擁護救拔團的,大部分是學校學生,普通商人和勞動工人,小商小販。當時在廈門出版的報紙,都在當權者控制之下,幾乎沒有一家仗義執言或刊登救拔團的文字。中國婢女救拔團在這種情況下,有如亂石堆中的雞蛋,隨時都有被粉碎的可能,這是許春草早已料到的。對此,他屹然不為所動,沉著應付,他一天有幾次為中國婢女救拔團禱告!

政治壓力夠重的了,但經濟壓力更加嚴重。許春草組織婢女救拔團的時候,正是福建討賊軍收場之後,他典盡賣空自己歷年積下來的微薄的家當,用來遣散奉孫中山先生命令解散的內地民軍,免流落為害地方。

1930年,是他一生經濟最窮困的時期之一。

養婢之家,盡是富戶,加上政府威脅,沒有辦法向外募捐。為了打破這個難關,許春草懇切禱告,得到一次屬靈的啟發,要獨力支援救拔團及收容院的經費二年,不得向人募捐。於是他只好借債來維持這項事業。除每年兩次演劇義賣劇票外,沒有任何方面的捐款。

在這個問題上,我必須順便表揚一位慈善家——廈門同英布店的東家卓全成先生。他雖然是個資本家,但家裡沒有養婢,對許春草的救拔婢女行動,極為同情。他主動引進織布機數架捐贈收容院,教導學生學會織布,並代包銷,將收入悉數交與許春草,作為收容院的維持費,減輕了許春草的債務。

許春草逝世後,卓全成說,許春草所辦事業,他無條件贊成。因為他所作所為,都符合基督的道理。

在表揚卓全成先生的同時,我還得記下一筆鼓浪嶼救世醫院的貢獻。

鼓浪嶼救世醫院是基督教醫院。醫生護士多數是熱心基督徒。他們對婢女救拔團的宗旨,非常同情。有些醫生護士,參加了婢女救拔團為團員,不辭勞瘁為收容院院生服務。

收容院章程,凡婢女不堪虐待,逃進收容院,辦理登記之後,負責職員便分頭通知許春草和醫生,他們通常是先後趕到收容院。由醫生檢驗難女身體,填好受傷表格,並簽名負擔法律上證人責任。多數難女都是遍體鱗傷,履次使許春草獨自傷心,淚下如雨。有重傷難女,許春草立即送往醫院治療,得到醫生護士的特殊照顧。醫院當局,還酌情優待醫藥費。在醫生護士的大力支持下,七八年間,除了一個重傷難女不治身死外,二百餘名院生,沒有發生過病情事故。

為了解放婢女,許春草一方面要抵抗地方當政軍法的壓迫,一方面要同養婢女的豪紳作各種形式的鬥爭。除了宣傳工作外,有時還得碰硬,作武力的鬥爭。救拔團宣告成立的第三個星期,便有一個廈門海軍警備司令部副官王經的婢女,前來請求庇護,許春草照章予以收容。

這就引起了一場風波,一個副官,本來算不得什麼,但是這個副官,卻是警備司令林國賡的外甥,氣焰就比一般豪紳高得多。按照救拔團的章程;婢女前來請求庇護,該團立即發函通知養婢人家,並在報紙上發表新聞,宣告這位婢女已在救拔團受到保護,得到解放。

王經接到通知,又於第二天看見新聞報道,大發雷霆,對許春草大有滅此朝食之勢。他首先派人前來交涉,要求發還婢女,許春草告訴來人:“我們婢女救拔團沒有發還婢女的章程。”拒絕了他們的要求。

王經便申報他的司令舅舅,要派海軍陸戰隊武裝來奪人,但許春草對此早有準備,召集會員數百人(那時候簽名志願參加中國婢女救拔團的群眾,已四千餘人,其中有少壯建築工人兩千人左右)各執棍棒,武力保護婢女收容院,等待抵抗。但是婢女收容院設在鼓浪嶼,當時還是租界,海軍陸戰隊未經洋人的許可,不敢進入。只好通過會審公堂照會工部局,控告許春草拐誘王家婢女,囚禁於收容院,要求派巡捕起贓。

許春草在鼓浪嶼基督教有一定的信譽,還有幾次較量過洋人,所以工部局對會審公堂說:“這樣的一種問題,你們中國人自己去調解為好。”——等於拒絕廈門的要求。會審公堂出面要求和許春草對話。許春草派了一個團員去見他。會審公堂見勸說無效,威嚇救拔團代表:如不把婢女從速送還王副官,許春草就別想再過廈門,一到碼頭,就要逮捕。

許春草聽後一笑置之,既不放還婢女,也不會“不去廈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後浪比前浪更大更兇。廈門臺灣流氓頭子林滾的婢女逃來請求庇護。1930年,是“九一八”事件的前一年。日本帝國主義者,正在千方百計製造事端為口實,藉機侵犯我國。林滾立即報告日本駐廈領事館,要求工部局搶人。日本領事知道許春草不好惹,叫林滾先禮後兵,前來說情。

來人告訴許春草,林滾說你創立中國婢女救拔團是好事,他極贊成,但是現在把他的婢女抓去,又登報宣傳這件事,使林滾大失面子。我們知道林滾在廈門也有一定的勢力,萬一釀成事端,不就是第二個吳臺械鬥麼?如果你肯把婢女送還林滾,給他一點面子,他準備向婢女救拔團捐助一筆經費。許春草告訴那位“公親”:“你們這些話正符合一句俗話,叫作‘威脅利誘’。我如果怕威脅,就不敢宣言解放婢女;我如果可以受人收買,我早就是一個百萬富翁了。我願意林滾先生首先動手。”

這一仗舌戰,又告勝利,林滾自動收兵。

應付海軍警備司令部副官王經和臺灣流氓頭子林滾等威脅,固然不易,但要應付金錢勢力,更加為難。有一位地方首富的婢女逃進收容院,他看到救拔團的通知和報上新聞之時,擺出架勢,要和許春草拼個死活。他公開對人家說:“我寧可傾家蕩產,也要爭這口氣!”果然,錢能使鬼推磨,他用重金聘請律師向法院控訴,又以重金賄賂法官為他張目。

在三個月中,廈門法院連續簽發二十幾張傳票,傳訊許春草。許春草拒不應傳。直至接到第二十九張傳票,才由救拔團推出一個代表,到庭應訊。事前消息傳開,雙十中學、大同中學、中華民學學生和建築工友數百人爭先恐後到法院觀審。法庭擠滿人群,連大門都被塞住。

開庭之時,那個臭名周知的法官歐陽漢,嚇得面無人色,語不成章。

為了報答賄賂,宣稱“中國婢女救拔團沒有向政府登記,是不合法的民眾團體,不許活動”。但救拔團代表即以法庭為講壇,痛斥貪官汙吏、土豪劣紳虐待婢女、侵犯人權的罪行。群眾高呼口號,法官歐陽漢驚惶退庭。

許春草鑑於法院的腐敗,倡議組織廈門清除法院貪汙群眾大會,成立委員會,號召各界人士揭發法院敲詐勒索、貪汙腐化的罪行。廈門地方法院從來就是一潭汙水,經不起這一攪拌,在一星期中,被揭發的貪汙案件達百餘起。清除法院貪汙委員會每日以簡報形式,加以揭發。法院無地自容,居然放火燒掉整座法院,消滅罪證。

這是許春草反奴隸鬥爭的又一個回合。

經過以上幾個戰役的勝利,許春草為中國婢女救拔團樹立起威信。人們都知道許春草所領導的救拔團,是不與罪惡妥協的。要麼主動解放婢女,要麼承擔婢女逃入收容院請求庇護的風險,已成為養婢女人家必須考慮的問題。中國婢女救拔團未設立之先,鼓浪嶼工部局原設有“濟良所”一所,收容被虐待的婦女,但因主持人徇私舞弊,經常將請求庇護的婢女和私娼等發還養婢之家和娼寮,造成不少慘案。以後婢女和其他難女,視“濟良所”為“死穴”,再不敢來請求庇護了。

許春草有鑑及此,絕對不許婢主說項求情,連自己的親戚,有婢女逃進收容院,亦不讓索討,徹底保護她們安全。然而,他因此樹敵甚多,不止一次地受到鼓浪嶼工部局的警告。

1930年,日內瓦國際聯盟的“反對奴隸制度組織”一個考察團前來遠東考察。到上海時,聽到中國婢女救拔團的情況,特繞道前來參觀,肯定許春草的救拔團符合反對奴隸制度的宗旨,要求鼓浪嶼領事團通知工部局,不得干擾,方減少了一些壓力。

“奴婢该死”:中国封建社会最悠久的恶俗

由上海中華國民抗毒會總幹事黃嘉惠支持,救拔團租用原德國在鼓浪嶼旗尾山的領事館舊址為婢女收容院。解決院址問題之後,婢女陸續投奔來院多至二百餘人。許春草按照救拔團章程,予以教養及擇配。

抗日戰爭開始,許春草縱身投入抗日活動,離開廈門到內地去。將收容院交予鼓浪嶼國際難民救濟會維持。到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佔領鼓浪嶼,中國婢女救拔團及它的婢女收容院被日軍解散。

中國婢女救拔團自成立至被日軍解散前後雖然不到十年,收容婢女不上三百人,活動範圍只限於廈門及鼓浪嶼,但這一運動,不但在地方上有了重大的影響,即對中國根深蒂固的蓄婢陋俗,也進行了有效的打擊。

廈門和鼓浪嶼所有蓄婢家庭,紛紛主動解放婢女,讓他們進學校讀書。沒有送去讀書的,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愛打就打、愛殺就殺。左右鄰居互相告誡說:“不要打了,給許春草知道會麻煩的。”因為救拔團曾經十幾次動員數以百計的少壯團員,攻進婢女被拷打哀聲淒厲的豪紳住宅,搶救正在被嚴刑酷打中的婢女,將她們護送到收容院。

並且許春草在每年的五一節和雙十節舉行示威遊行,用喊話筒沿途呼召:“不堪虐待的婢女,來參加遊行隊伍,爭取自由。”也收到一定的效果。這些活動及其成果,救拔團經常印發簡報,分送全國各地,擴大宣傳,不斷收到群眾、個人及團體來信,表示同情並給予支持。

本書摘自《張聖才口述歷史》,張聖才著,點擊閱讀原文購買本書

“奴婢该死”:中国封建社会最悠久的恶俗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