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春風度人面,一季春茶引相思

一襲春風度人面,一季春茶引相思

說起故鄉最令人喜歡的東西,那便是茶葉了,不說別的,單單是每年早春茶葉的價格,便讓我恨不得半夜爬起來去摘上一點,賺點零花。要知道,在那些年月的農村,少之又少零花錢,能在這兩三個月得以補充,實在是一件欣喜若狂的事。

茶葉最懂孩子們的心,每年剛開學的時節,在快要賣冷飲、快要賣雪糕的時節,茶葉便開啟了送福利模式。每每放學回家,匆匆吃上幾口飯,甚至都不吃,就直奔茶園,至於作業,留著晚上寫唄!動畫片什麼的都置之腦後了,小學時候放學早,到天黑還有兩三個小時,而就是這兩三個小時的功夫,二、三兩茶葉便到手了,拿去一賣,幾塊十塊錢便收入囊中,可別小看這幾塊錢,在零花錢平均只有一兩毛的時候,這對於我們而言已經算是一筆鉅款了,每天吃的零食也有所改善,從一兩毛的冰棍、豆沙冰棍可以升級到五毛錢的大紅鷹火炬,可以說是一下子從平民到了富豪。

早些年,各家各戶的茶樹並不多,而且多數都是老茶,茶苞比較小,重量輕,發芽也比較晚,剛開始收茶葉的時候,茶苞少的可憐,早春的茶葉摘完一茬就得等幾天,茶葉一天一個價,等幾天過去,可能一斤茶葉就降了十幾塊,同學家承包了村上的大茶園,所以我們經常會幫他們摘,茶錢對半,茶園裡也很熱鬧,尤其是每天下午放學後,孩子們的加入使得安靜的茶園瞬間變得聒噪起來,大人在茶園談生活、說張家長、道李家短。我們這群學生娃則是邊摘茶邊嬉鬧,談著學校的種種趣事,道著別個同學的八卦,嬉笑怒罵,在茶園裡應有盡有,茶園,便是童年裡最美好的記憶,在那些記憶裡,好多同學,甚至好多與你年齡不同的孩子們,互不認識,可是就在茶園裡,他們與我分享了那麼多早春最美的下午,構成了童年裡最美好的記憶,一切都彷彿還在昨天,似乎從來都沒有走遠過。

早春的茶葉一般都只要一個芽苞,也就是不帶葉子的,俗稱“小茶”,等到清明節前後就開始收大茶了,也就是帶有葉子的茶葉,孩子們一般都喜歡摘小茶,因為賣的貴,摘小茶的時候,大拇指和食指輕輕一用力,嫩綠的茶葉芽便到了手心,採茶最忌諱的就是用指甲掐斷,那樣的話,茶葉的掐斷處不一會兒就會變黑,影響茶葉的美感和質感,嫩綠的茶葉瞬間就失去了生機,對於收茶的人來說,茶葉的品級就降了檔次,價格自然就不會給的太高,從小父母就教給我們採茶的技巧,使得故鄉的每個孩子都深諳這採茶之道,讓一片片綠葉到了手裡依然保持活力與養眼的色澤,賣個好價錢。採茶在故鄉的每個孩子眼中,都是平常而又快樂的,即使是平時調皮搗蛋的孩子,到了採茶的時節,也不需要家長說,自己就會領著盒子上地裡去採茶,幾歲的小孩子都會被大人們教著採茶,正是由於茶葉的存在,勞動才能有收穫的理念便從此紮根於每一個孩子心中,就算走的再遠,也不會忘記那些童年裡所聽過的諄諄教誨。

一襲春風度人面,一季春茶引相思

茶葉採下來,一般不會自己加工,專業的製茶場才是茶葉的最終去處,幸運的是,家旁邊是鄉里的茶場,茶廠離我家不到五百米,可以說是開門就可以看到,旁邊就是鄉政府,九幾年的時候茶廠異常火熱,每年快到清明,茶廠就會在大門口貼出告示,什麼時候收茶、茶葉價格都會寫在上面,那告示,紅紙,毛筆字,特有範兒,在記憶裡,去茶場裡賣茶的人總是絡繹不絕,每到夜色降臨,賣茶的人就三三兩兩地去往茶場,或提著籃子,或提著口袋,孩子們也許還會提著一個用繩子掛起來的半截白酒紙包裝盒,反正一切能裝茶葉的傢伙什在那兒都能看到,人們排著長長的隊伍、等著稱茶葉,收茶葉的地方緊挨著堆放茶葉的大廠房,那是用幾根大楠竹圍起來一個場地,裡面擺放著幾張桌子,開收據的人就有好幾個,一個負責上稱寫重量,一個負責定茶葉的品級,一個負責寫單價,最後一個負責核算價錢並蓋章,人們賣完茶就在另一邊去等著叫名字拿票,拿上票之後去旁邊的劃票處兌錢,劃票處是一個小房子,裡面是一個老先生戴著眼鏡,沒零錢的時候,一塊兩塊的人家都不給你兌,所以很多時候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拿出兜裡的9快零錢,人家給你一個10塊,而且兌錢只在下午7點之前,也就是說,晚上賣茶的要想拿到茶錢就只能第二天專門跑一趟了。那時我們這些小孩子總是喜歡爬上欄杆,脖子伸地長長的去看他們寫字,就為了早點能叫到名字或者撿一張人家用過的複寫紙,週六週日去賣茶,有時候都得排上半小時,茶場裡的製茶工也很多,一個大廠房裡,收上去的茶葉都堆滿了,大茶小茶,一天下來估計就能有幾千斤,收茶一直能持續到晚上10點,往往在10點半之後還能聽見那些賣完茶往回走的人說話聲。製茶的機器一天24小時都在轟鳴,我們家離得近,所以每年開春這幾個月,夜晚都是與茶廠的製茶聲相擁入眠,茶廠製出來的茶附近商店都有的賣,那時的盛況簡直是讓人歎服。

然而,這輝煌持續到我上高中時就成為了歷史,原因很多,茶廠的機器和技術有限,畢竟只是一個鄉鎮企業,而更多的便是附近很多人看到了茶葉中蘊藏的巨大商機,一些有門路的人便開始收茶葉,價格往往會比茶廠高,他們把這些茶葉賣到更遠的市裡,市裡價格會更高,然後利用這差價,賺的金盆滿缽,後來人們漸漸地就不去茶廠賣茶了,因為茶廠一來價格稍微低一些,而且稱稱往往會少稱,因為他們用的還是大稱,再者開票、取錢太麻煩,而這些都是茶販子們沒有的,他們的價格會給的更高,小稱稱得也很準確,而且是當場給錢,這對於採茶的人們來說,無疑是更好的選擇,漸漸的,去茶廠賣茶的人越來越少,茶廠後來就收不到好的春茶,就只能收快到清明之後的大茶了,後來即使他們守在路口上也很少有人去那兒賣了,所以,茶廠收的茶以及製出來的茶葉質量就可想而知了,後來,機器的轟鳴聲幾乎就聽不見了,茶廠也漸漸的就垮了。

我後來在網上查到這麼一段文字,關於塘坊茶廠拍賣的消息,那是在2013年,關於塘坊茶廠的狀況,它是這樣介紹的:“青樹鎮塘坊茶廠系原塘坊鄉鄉辦企業,建於1974年,現佔地面積約10畝,廠內水、電、路、生產、辦公設施齊全。現有辦公大樓一棟,辦公室14間,宿舍6間,生產車間2個,製茶設備22套,其中精製茶設備10臺套,年產茶30餘噸,年產值逾200萬元。固定資產摺合現金約500萬元,現已停產。擬實施資產整體拍賣轉讓。”

2013年7月21日,難以為繼的塘坊茶廠向法院申請破產清算,兩年後的2015年7月7日,南鄭縣人民法院宣告南鄭縣塘坊茶廠破產。至此,這個曾經輝煌的鄉鎮企業就此終結。2013年,正是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其實從高中開始,茶廠就幾乎就名存實亡了。

可能什麼東西都是這樣,你越長大,消失的東西也就越來越多,雖是茶鄉,我喝茶卻很一般,更別說品茶了,我所謂的喝茶,只不過是為了平時解渴、夏天下火,上課解乏而已,至於茶道、茶藝那更是一竅不通,在武夷山的茶室裡,我親眼看到那些師傅們如此講究的泡茶、品茶,而我卻一臉茫然,武夷山的名茶在我嘴裡彷彿還是為了解渴,這樣看來,實在是糟蹋了那上好的茶葉,然而不管是什麼茶,我最喜歡的卻是那個時候家裡自己炒的茶葉,那一般都是在不收茶葉之後的六月份了,那時茶葉品質已經相當不好,而且全是大茶,幾毛錢一斤的茶葉已經不值得去採摘,於是母親便會摘些茶葉自己在鍋裡炒,我至今都記得茶葉下鍋之後的清香,散發到鼻孔,浸入到每一根汗毛、深入到每一寸肌膚,茶葉在鍋裡進行殺青的時候慢慢變蔫,這個過程中,要不停地用鏟子翻,用手搓,等茶葉的水分快要乾了的時候,放在竹條編制的圓形簸箕裡曬乾,自制的茶葉就這樣成型了。手工製茶看似簡單,實際上是一個漫長而又辛苦的過程,在鍋裡,茶葉被不斷揉捻、平壓、抓起、握緊、鬆開,又揉捻、平壓、抓起、握緊、鬆開,不僅如此,還要掌握好火候,火大容易炒糊,火小容易讓茶變黑,影響色澤。抓條能擠出茶葉中存留的空氣,不但讓茶葉的‘相貌’更好,更能提升茶葉的口感。”一般而言,手工炒出來的茶葉味道會更好,現在,農村裡手工炒茶現在已經不多了,因為速度慢,效率低,真的要出產量,手工炒茶是出不來的。其實,對於農村的我們而言,根本談不上什麼口感,只不過是因為茶葉長在地裡可惜,賣的茶葉也不便宜,自己炒一些,雖然費時費力,但是省錢,在農村,不管什麼東西,都不願被浪費,只要我們願意付出勞動。

一襲春風度人面,一季春茶引相思

有消亡,就必然有新生,近些年,成片的茶樹長起來了,老家現在幾乎是一片茶園,在人多地少的地方,賣不上價格的糧食永遠都只能解決口糧,要想在家賺點錢,無非是種些藥材和茶葉,藥材的價格越來越低,而茶葉的價格卻越來越高,很多種地的人都把地裡種上了茶葉,摘茶葉的幾個月裡所得到的回報,遠遠比種玉米、稻穀划算的多,而且茶園裡不怎麼長草,不像莊稼,一年四季都會長草,讓人忙的不可開交,茶樹每年的需要的只是幾次剪枝和一兩次施肥。在故鄉的土地上,芽苞大、發芽早的茶樹已經取代了傳統的老茶樹,讓人們創收地更快,在很多年前掙零花錢的時候,我肯定沒有想到如今茶樹的大行其道,而這大行其道,確是讓人倍感欣慰。

這些年,母親再也沒有自己炒過茶,甚至可以說炒茶的記憶已經是初中以前的了,可是我還是很懷念從鐵鍋裡炒出來的茶的清香,那些清香就像是歌裡面飄出來的音符,那些音符便是採茶時夥伴們的歡歌笑語,茶廠裡絡繹不絕的賣茶人的腳步聲、嬉笑聲,那些曾經令人討厭的製茶機器的轟鳴聲都忽然變得如此動聽,多少年後,我又想起那些時光,那些曾經快樂的時光,彷彿這些年只不過是我趴在桌上做的一個夢而已,醒來的時候,我依然還是一個少年,暮色裡,我依然在茶園和她們一起採茶;傍晚時,賣茶的人還是排著長隊,我們依然趴在欄杆上等著叫名字;黑夜裡,我依然還在茶廠的轟鳴聲裡度過,我醒了,走向廚房,母親正在炒茶,我再一次聞到了那熟悉的清香,那清香把我帶進一個又一個夢裡,永遠都醒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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