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盜墓筆記》劇照
1
上了這陵，此後，便與塵世隔絕了。
一千多年前，秦王陵是五代十國岐王李茂貞的陵寢，如今，已變成可供遊客觀賞的AAA級景區。
我來這裡做解說員之前，還在想與死人相伴，多不吉利。事實上，這座陵寢是風水寶地，景區陵園因為海拔將近一千米，沒有交通工具，下一次陵很不容易，來這裡工作的人，大部分選擇居住在陵園。
我來之後被安排在東邊的宿舍裡，前面是松柏林，後面是良田，右邊百米是墓室入口，左邊百米是景區大門。
白天陽氣旺盛，遊客居多，到了晚上，陰氣鋪天蓋地，就是夏天，也唯覺寒意。在宿舍里居住的講解員並不多，大部分都是本地人，只有外地人和家離的遠的人才會住在這裡，除了講解員外，住在陵園的還有古董店的老闆和夥計們，他們的宿舍就在古玩店隔壁，與我們講解員的宿舍隔了一條寬大的神道，兩兩相對。比較特殊的，還有給遊客燒香算命的和尚，我們稱為“大師”，他們的住宿地點離李茂貞墓室最近。
早上，我七點起床，七點半去火房吃飯，這裡的飯比較素，紅蘿蔔絲拌點綠蔥花，再加上鹹麵湯，吃起來也不錯，等我飯吃的差不多了，那些女孩子們坐著班車也來上班了。
筱筱是比我晚一天來的女孩子，年齡比我小兩歲，能歌善舞，以前的職業是幼兒園老師，家裡人給她介紹了一個當兵的，她相不中，就來秦王陵上班了。
白天給遊客講解，一趟一趟跑下來，腦力和體力並用，很累，我倆晚上都住宿舍，相依為伴。到了晚上，這裡月夜清冷，沒有任何可以娛樂的地方。日子久了，我便和古玩店老闆那撥人混熟了。
來自網絡
2
古老闆帶了兩個外甥，其中一個叫汪洋，另一個年長一些，叫柴進，都是幹這行的一把好手，每次講解完畢，遊客會自主逛古玩店，我們講解員也能得到相應的抽成。
筱筱配合的特別好，每天都能得很多抽成，幾十到幾百不等，我因為性格問題，不願強人所難，只管隨著本性介紹一番，不作任何購買的說明。
汪洋操著地道的山西口音，小小年紀便跟著古老闆輾轉了大半個中國，對敦煌尤為熟悉，每到晚飯後，我和筱筱沒什麼事，去找他們聊天。
汪洋把筱筱帶到一邊的松柏林裡打情罵俏去了，兩人年紀比較相近，經常把我丟在一邊，我閒來無事，便跟古老闆聊天。
古老闆以前是個跑江湖的，穿著灰色的禪服，脖子上掛著一串大大的星月菩提珠，能掐會算，絕對不比後面住的和尚差多少。
3
有一次，我帶了一個遊客，是一個滿面愁容的中年女人。進山門大殿的時候，和尚們讓她燒香拜佛，洗塵消災，她沒有上香，結果遊覽快結束了，卻相信了古老闆這位江湖方士的話，古老闆說她長得天寬地闊，一看便是富貴命，只是顴骨高突，命裡剋夫，諸多不順，還說可以幫她化解天煞星，她居然都信了，我在門外恭候著這位遊客，聽裡面的古老闆講的天花亂墜，嘖嘖稱歎。
女遊客同意化災，任古老闆拿出八卦鏡，唸唸有詞，又燒了燒紙，沾著水，在她眉心上輕輕一點，這算是化去了不順。
末了，古老闆委婉地要求她給一些好處，也就是消災錢，女遊客尷尬的笑了笑，從黑色的方包裡摸出一張五十元遞了過去，古老闆根本沒去接那揉的皺巴巴的五十塊。女人放在桌子上想要離開，古老闆皺著眉頭，說了一番行話，那意思就是這五十塊破不了災，得多意思一些才行。
女遊客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半天從嘴裡擠出一句話，“就這樣吧，差不多就行了。”
“差的太多了，這怎麼能拿出手呢？”古老闆的臉色有些鐵青，大概是想，我費了半天功夫招攬了你這麼一個人，還給的這麼少，氣死人了。
女遊客繃著臉，乾脆問道：“多少才行？”
“這都要自己看。”古老闆說。
女遊客把皺巴巴的五十塊收了回去，沉著氣，從包裡又摸出一張嶄新的一百元，她覺得這次夠可以了，沒想到古老闆依然不滿意，讓她再添一些。
女遊客的臉黑了下來，眼睛掃視了屋裡一眼，依然壓著火氣說，“你這是什麼地方？這還少嗎？”
“大姐，這錢給的分量不足，災禍難以消除，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給足了，這後面的路也就順暢了。”古老闆不厭其煩地解釋著。
女遊客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風一吹進門，桌上的紅色毛爺爺差點被吹掉，女遊客用蔥白的手壓在上面，不耐煩地問，“你把話說明了，到底多少才夠？”
古老闆伸了一把手，女遊客眼睛裡掠過一絲驚訝，氣氛變得緊張又尷尬，古老闆的一把手，緩慢的又伸下去兩個手指頭，這個數字叫三。
也就是三百的意思。
我心想，古老闆，你心好狠。燒高香的人，二百都了不起了，給三百、五百、一千的，都是遇到事的人才會多給，誰掙的錢不是錢，這三百算一卦，還不知準確率，太黑了。
女遊客的呼吸聲變為了顫抖，她起身從包裡又摸出一張新嶄嶄的紅一百，和另一張一百塊一起放在桌子上推過去，冷淡地說道，“夠不夠，我也就這麼多了。”
來自《盜墓筆記》劇照
4
晚飯的時候，古老闆給我提了二十塊錢，我什麼都沒做，這錢沒法接，但他執意給了我，為了他的下一單生意。
我向來尊心問道，從來不做任何引導。
古老闆為人挺好，很大方，經常請我們解說員去他的茶社亭下喝口涼茶，分別送我們每人一個瑪瑙鐲子。那種東西，我不稀罕，我若想要，能弄來一堆。他送東西，無非希望我們多幫他宣傳，給遊客介紹他的店，讓遊客買他的東西。
古老闆的店裡擺放了琳琅滿目的假貨，我心知肚明，也不戳破，古玩古玩，玩的是眼力，這些舊物花枝招展，瓷器花瓶，唐朝筆箋，石墨水粉，瑪瑙首飾，翡翠玉石，樣樣俱全，就連皇帝御賜的上方寶劍都可以拿來出售，還有一些是洛陽有名的唐三彩，胖妞娃娃他也居然擺在這裡招攬生意。
五一的時候，筱筱家人給她介紹了一個軍官，讓她回去相親，筱筱被人接走了。總共她在這裡不過短短兩個月時間，來的快，走的也很快。
秦王陵裡的解說員換得很勤，一批一批來，又一批一批走，最後走到剩下我孤單單一個人住在偌大的宿舍裡，望不見星星，也望不見月亮，只能望著高高的窗戶發呆。
五一的客流量很大，老闆特意慰勞我們，早餐有煎蛋，一人一張夾了紅蘿蔔絲的捲餅，中午的米飯裡多了一些紅燒魚塊，有時候還會做素米線，味道很好。
天南海北，各行各業的遊客都有。
有一些旅遊的臺灣人，成群結隊，很愛攝影。走時候，他們要和我一起留影，我和其中一個臺灣人交換了郵箱地址。他寫得一手好字，一開始，我們互相發一些郵件交流，後來也漸漸淡了。
我還遇到過一個四川遊客，對我一見鍾情，一直討要我的電話號碼，我都沒有給。從地宮上來的時候，他站在樓梯上，我回頭望他時，他勾著頭不動彈，伸出一隻手，想要我拉他。我微微一笑，竟也一把拉住他綿軟的手掌，將他帶上大殿後，很快地鬆開了手，怕別人看到了笑話。
還有一隊老夫婦，六七十的高齡，令我印象深刻。
他們年輕時開了一家旅行社，如今老了，和老伴天南海北的旅行。他們還爬上過珠穆朗瑪最高峰，讓我心中起敬。我給他們講解的時候，他們聽的很認真，由於高齡，走的很慢，乃至於我沒有按照規定時間講完全程，被領導責罵一頓。
老太太很感激我的善良，臨走時，在神道上與我合影，這件事我逐漸淡忘。三個月後，我莫名收到一封來信，裡面只有一張合影照片，再無其他文字，竟然是老太太不遠萬里郵寄給我的，此時，他們又在崆峒山旅行了。
呆在陵園裡的時間久了，心也沉澱下來，被這裡的沉靜暈染。
5
不知什麼時候，這裡多了一個女居士。
那個四川女人，身高一米五五，穿著青色的居士服，只要一有遊客進入山門大殿，便給遊客遞香，讓遊客對著李茂貞夫婦的雕像跪拜。
她與殿內敲木魚，唸經的和尚們配合得天衣無縫，想要算命看手相的，都被引導到“黃大師”跟前，只要燒高香的遊客，另一個“邱大師”負責給解說員們記錄，比如幾月幾號，哪位講解員的遊客燒香五百，或者二百，都會記在一個壓在佛桌下面的本子上，這種記錄用於給解員們算提成，百分之十的提。
這位居士名叫阿素，她也住在最後面，讓我想不到的是，阿素與“黃大師”是夫妻，另外的“邱大師”是他們的親戚，他們仨就住在一間兩室一廳的房子裡。
我和阿素熟絡了之後，阿素告訴我，“黃大師”的脖頸不太好，出了一次車禍後，拋家棄子去峨眉山出家了，在山上修行了幾年，有和尚證才能在景區或者廟宇工作。
我去他們的住宿找阿素玩，他們正在吃飯，“黃大師”啃著香餑餑的雞腿，大口大口咀嚼著，阿素不停地給“黃大師”碗裡夾著菜，她見我來，慌忙將我讓進去，我進去又出來了，沒人的時候，我問了阿素一個問題：“和尚不是不能結婚，只吃齋飯嗎？”
阿素笑了笑，說以後回答我，倒是“黃大師”很慷慨地解答了我的困惑，“和尚也分著清規戒律，我這種的戒律可以結婚。和尚也能吃肉的，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有。只吃齋，不吃肉，人的身體能好嗎？你這麼瘦，要多吃點肉才行。”
以前去各大景區遊玩的時候，總會看到一些功德箱，我當時就好奇功德箱裡遊客捐的錢最終流落何方？秦王陵裡，李茂貞夫婦雕塑前，也有個功德箱，上面寫著：功德無量。晚上下班後，景區大門緊閉，不放任何一個人出入，會計與和尚一同將箱子裡的錢取出來，計算平分後，才重新將功德箱上鎖，拉電閘，關閉山門大殿。
這些都是一些陳年舊事，相隔十年，如今記起，仍是感念。
景區裡有各色眾生相。在此特別分享自己在秦王陵做解說員的經歷，希望你能看清某些人的“套路”，明白人心，也能擁有一段美好的出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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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雲西瑛，自由撰稿人，堅持寫走心的文，心中擁有一處絕世風光，它之美在於它的清歡，不與喧囂為伍，不與星辰為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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