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秀才和後山天柱觀的陳道士是一對好朋友。賈秀才自認為有著一肚子墨水，張口就是之乎者也，而陳道士修研道家學說以外，對儒學也頗有研究，因而兩個人攀談很是投機。這幾天陰雨連綿，賈秀才呆在家裡很是煩悶，因而天剛放晴他就來後山找陳道士談天。
遠遠地看見陳道士站在道觀門前，原來這幾天雨水太多，弄得道觀廚房漏水，一日三餐煮飯極不便利。昨日陳道士派了小道士去山下請人修補，約好一個姓倪的泥水匠人今日上午過來，所以在這裡候他。
賈秀才問：“姓倪的泥水匠人，但是那個什麼倪麻子麼？”
陳道士說：“不曉得。怎麼了，你知道那個人？”
賈秀才說：“人我倒沒有見過，只是傳聞此人傲慢得很。自稱博覽群書，人前人後自封儒匠！遲早碰到我的手上，定要經驗他一番！”
陳道士說：“若是此人，今日可不就是一個時機。”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人扛著尺杆、拎著瓦刀走了過來。這人長一臉大麻子，又是一身工匠裝扮，正是泥水匠人倪麻子。賈秀才見倪麻子腳上穿一雙靴子，怕打滑，在靴底鑲了兩排銅釘，本地叫做釘靴。穿戴釘靴一路走過，在溼地上天然留下許多麻坑。他眼珠子一轉就有了主見，先做了毛遂自薦，然後說道：“傳聞你自稱儒匠，能對對子嗎？”
倪麻子一看他那應戰的姿勢，就不屑地說道：“什麼對對子，不就是那些小兒科的玩意兒嗎？有什麼不能！”
賈秀才暗叫一聲好大的口氣，說道：“那你就聽好了！”搖頭晃腦地吟道：
釘靴踏地泥麻子。
陳道士首要叫了一聲好。這上聯罵了人還讓你無可辯駁。陳道士怕倪麻子聽不出上聯裡倪、泥同音的妙處，還特意提示說：“這位匠人，不要認為人家罵了你，人家說的那但是泥巴的泥！”
賈秀才更是洋洋得意，問：“能對出下聯嗎？”
倪麻子說：“對出來只怕你不愛聽。”
賈秀才料定這泥水匠對不出來，越發催得緊了：“鬥聯無非圖個趣味，你怎麼知道我不愛聽？”
倪麻子瞧見賈秀才披了一件黑油油的皮大衣，早把下聯想好了，因而泰然自若地吟道：
皮襖披身假畜生。
陳道士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話來。公私分明，這個下聯對得更妙，謾罵卻更加入木三分。
賈秀才也是幹氣沒有話說。自己謾罵在先，此刻也只能眼睜睜地吃大虧。
倪麻子也學陳道士相得益彰的口氣，淡淡地補了一句：“我說的假畜生，是真假的假。”
見老朋友吃虧捱罵，陳道士天然是不服氣的，說道：“泥水匠自稱儒匠，公然名不虛傳。我也有一個上聯，煩你刁難。”接著開口吟道：
匠名儒匠，正人儒，小人儒？
輪到賈秀才拍手叫好了。且不說這個上聯裡邊含了兩個匠字、三個儒字，對起來極端困難。更重要的是，這個上聯典出《論語·雍也》：“汝為正人儒，無為小人儒。”他不相信倪麻子一個泥水匠人真的讀過儒家經典，就在一旁等著看倪麻子出醜。
出乎他們意外的是，倪麻子未加思索，張口就吟：
人號道人，餓鬼道，畜生道？
這個下聯讓人實在無可挑剔。並且這個下聯相同用典，餓鬼道與畜生道是六道輪迴中的兩種，儘管典出釋教，但拿來回應上聯，罵陳道士可謂獨出機杼，翻出新意了。
兩個人本想以各自的學問嘲弄一個泥水匠人，成果卻是自取其辱，一時間面面相覷，無比為難。
最終仍是倪麻子給了他們一個下臺的梯子，倪麻子說：“天不早了，帶我去修補漏水的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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