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老夫少妻易得貴子，孔子算是最出名的一個例子。大詩人白居易也是如此，他出生時，父親白季庚四十四歲，母親陳氏僅僅十八歲。幼年的白居易按照史書的描述，是一個神童，剛出生六七個月大，雖然還不能說話，但是他已經認識“之”、“無”兩個字了。五六歲學著作詩，長到八九歲大，已通曉聲韻。每一個神童的幼年初露鋒芒的經歷大致是差不多的，長在不同的家境中，也就有著不同的人生境遇，也就塑造著不同的性格。
八九歲後，白居易一家因為戰亂隨父親到外地任職。在白居易十一歲的時候，全家在徐州符離安頓下來，鄰居家有一個小白居易四歲的女孩，名叫湘靈。二人便經常一起“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白居易因為多年來一直隨父母輾轉漂泊，可想玩伴較少，頂多領著弟弟妹妹們玩耍，這或許還夾雜著看護孩子的責任，加之父母管教很嚴，除了讀書，白居易與人接觸不多。這使得他的性格極為單純和樸實，從兩小無猜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情竇初開，一切正在悄然發生著變化。
十六歲的白居易才知道世間原來還有考取進士，求取功名這件事，乃發奮讀書；十九歲的他方才體會到戀愛的滋味，並寫下了一首《鄰女》來描摹心中的這位湘靈姑娘：“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蓮。何處閒教鸚鵡語，碧紗窗下繡床前。”在白居易看來，湘靈的美麗是絕無僅有的，嫦娥本在月宮，大白天哪裡去找？聖潔的蓮花只在水中，旱地裡更不會有。正是這種不可超越的美，恰恰說明了鄰女湘靈在青春年少的詩人心中的位置。
年少的白居易遭遇了初戀，而且愛得很深。豈不知，上天對於他卻是功名易得，最愛難求。困難來自於他的母親，因為門第的偏見，母親陳氏不同意這門婚事。白居易無奈，也就暫時先擱置這件事，遂離開家門，進京求取功名。在路上，白居易抑制不住難捨之情，寫下了《寄湘靈》：“淚眼凌寒凍不流，每經高處即回頭。遙知別後西樓上，應憑欄杆獨自愁。”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青年的白居易並不掩飾自己的情感，一邊趕路，一邊流淚，登高望遠懷念湘靈，而湘靈此時也正在獨倚高樓，望盡天涯路。
貞元十六年（810年）春，白居易考中了進士，這一年他二十九歲。這個年齡別說在古代，就是今天也算得上大齡青年了，不過白居易仍然單身，只因他一心只想著湘靈姑娘。“夜半衾裯冷，孤眠懶未能。籠香銷盡火，巾淚滴成冰。為惜影相伴，通宵不滅燈。”從這首詩來看，白居易不僅痴心、痴情，而且很是專一，一心只想著那個勝過天仙的湘靈小妹，即使寒夜孤燈相伴也不悔改。
考上了進士，白居易自覺可以再次向母親提起和湘靈的婚事。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自京城回到符離，兩個人私會月下，白居易向湘靈承諾將再次向母親力爭婚事。當白居易再次懇求母親時，陳氏仍然很堅決地拒絕了兒子。此時的白居易非但沒有因為金榜題名而春風得意，滿以為自己在取得功名後，能夠獲得母親的允許，迎娶湘靈，不想母親仍然決意不肯，卻是滿懷失落，他無奈離開了符離。
貞元二十年（803年），白居易被朝廷授予校書郎，朝廷准假，讓他回鄉搬請家人進京。這一次，他再次向母親懇求與湘靈結婚，但門閥觀念極重的陳氏仍然拒絕。在臨別鄉土之際，白居易又私會湘靈，因為害怕被發現，兩個人既不敢大聲說話，也不敢放聲痛哭。在白居易《潛離別》中寫道：
不得哭，潛別離。
不得語，暗相思。
兩心之外無人知。
深籠夜鎖獨棲鳥，利劍春斷連理枝。
河水雖濁有清日，烏頭雖黑有白時。
唯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
多麼真摯感人的情愫，多麼痛苦的離別！白居易可以恃才蔑視“居大不易”的長安，也可以博取功名，一展宏圖，但面對自己深愛女子的淚眼，卻無力抗爭。或許換了元稹，早西廂偷渡，生米煮成了熟飯；換了崔顥，女人不過如同衣服一般，早不知換了幾件。白居易就是白居易，性格決定了只有他才會對湘靈痴情不改，也只有他才會不敢違抗母親。
沒有別的辦法，他就以不結婚來和母親抗爭。私下裡，廣交好友，和元稹、劉禹錫、崔玄亮等人詩酒往來，讓自己不去想感情之事，只是在漫漫長夜還是會落入相思之中：“豔質無由見，寒衾不可親。何堪最長夜，俱作獨眠人。”
元和三年（808年），白居易的母親陳氏病重，自感時日不多，於是以死相逼兒子結婚，白居易無奈，娶了同僚楊汝士的妹妹為妻。婚後白居易和楊氏相敬如賓，但這並不代表白居易真的能忘記湘靈，他仍然會不斷寫詩懷念故人：“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從白居易留下來的三千多首詩歌裡，可以看出，其中很多與女性有關。在他筆下，出現了貧苦的農婦、淪落的歌伎、守陵的宮女、閨中的怨婦、恃寵的貴妃等不同類型的女性形象，對女性問題表現了充分的關注，他也算是為數不多能夠理解和尊重女性的詩人之一。
白居易在被貶江州司馬的途中，造物弄人般地竟然遇到了湘靈父女。二人不禁抱頭痛哭：“我梳白髮添新恨，君掃青蛾減舊容。應被傍人怪惆悵，少年離別老相逢。”當時心頭到底是一個什麼滋味，或許只有詩人自己才能體會吧！至此，詩人的人生熱情開始減退，從“兼濟天下”轉而“獨善其身”。
（此文節選自本號作者南風吹夢的新書《唐代詩人的性格人生》，精彩內容陸續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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