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丽(纪实散文)

心丽(纪实散文)

王金洲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人们最喜欢和向往的都市可能是广州。因珠江三角洲经济活,广州人生活超前,世人称羡。

邻居女孩心丽大学毕业后嫁到了广州。当时,几乎整个长广煤矿千井湾矿都为她沸腾。羡慕有,嫉妒则无。矿工之女心丽一路走来,经历过坎坷和磨难,知她的都祝福她,祝福她去广州过上幸福的生活。

心丽不会忘了千井湾矿的六号楼,她从小在这里长大。我二十岁后,也和父母、妹妹在六号楼生活。六号楼是黄砖墙,中间通走廊,二层,尖顶。盛夏时,走廊里穿堂风很大,大家都喜欢搬出竹椅坐走廊上纳凉。屋内无厨房,灶搭在屋外。厕所在心丽家厨房的下坡处,去厕所必经她家厨房门口。她家厨房门前的空地,也是大伙儿冬季晒被子和晒太阳聊天的乐土。

那时心丽还在念中学,皮肤白皙,大眼睛,脸上有女孩红晕忽闪的羞涩。有时她在厨房帮妈妈干活,有时坐在厨房门口做作业,课本摊开放在地上。矿上的女孩罕有她那么用功的。

心丽出生就遭遇不幸,被亲生父母遗弃。但心丽又很幸运,抱养她的父母视同己出,甚至比亲生的儿子还要宝贝。爸爸是井下工,妈妈没有工作。心丽有两个弟弟。早年,爸爸一人的工资难以维持一家五口的生计,就把心丽的大弟弟送到老家亲戚家抚养。那时农村生活比煤矿艰苦,农民又重男轻女,心丽不是亲生的,父母不舍得把她送去,怕她吃苦。心丽的大弟弟在农村吃了很多苦,多年后回来又黑又瘦,家里人都快不认识了。

心丽知情,枕头经常湿漉漉的。 她默默地为父母分担家务,乖巧懂事,不乱花一分钱,发奋读书,考上了杭师大本科。心丽读大学吃“皇粮”,家里不用掏生活费。

据说,心丽考上大学后,亲生父母找过她。心丽叫过爸爸妈妈,但仅一回。这一回是因心丽要谢他们生下她的恩情。

心丽妈妈跟我妈关系甚好,各自回老家,都会拿老家的土特产相赠。她爸爸姓石,大名很少有人知,但一提喇叭,大家皆知是他。他说话中气十足,声震屋宇,像广播喇叭似的,大家就叫他喇叭。喇叭生性豪爽,经常到我家串门。我父母总要问他心丽的情况。喇叭就喜欢人家问他女儿。每到这时,他都很享受很得意,不过他的得意还要遮遮掩掩。比如他透露心丽找了男友,男友也是杭师大毕业,正在广州的华南理工大学读研。我家人就会说∶“喇叭你女儿好厉害,找了广州女婿,将来你可以去广州。”喇叭害羞地说∶“没有的事,八字没一撇。”脸上没有多少变化,声音却兴奋得颤抖。

不久,心丽带男友回来了。心丽的男友叫小轩。广州读研的小轩长得很清秀,戴着眼镜,机灵,热情。看得出,心丽父母很中意很喜欢。

心丽大学毕业分回长广煤矿一中教书,工作不久就递了请调报告。教师是干部身份,需组织部同意。组织部权衡一番,未允。心丽和小轩全凭书信交流,希冀早日调到广州。

谁知,就在这时,她爸爸在井下死于非命。

那是个下雨的星期日,我听到了心丽和她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妈妈也在默默流泪。妈妈说∶“心丽工作了,日子好过了,他走了。”

心丽妈妈淌干泪,首先为女儿着想。按家乡风俗,父母去世后,“五七”内,称作热孝。热孝期间如子女不结婚,就要等三年。心丽的前程耽搁不起,爸爸离世不到一个月,妈妈就提出让心丽和小轩结婚,心丽却不答应。她虽很想去广州,但妈妈更需要她。她含泪说∶“妈,不急的。”母亲异乎寻常的果决,说∶“不行,这事你要听我的。”心丽一脸歉疚,打电话给刚返回广州的男友小轩。小轩来到矿上,妈妈收拾出一间房,简单地为他俩主持了婚礼。

啥都未置办,只是两颗相爱的心碰撞在了一起。

心丽爸爸亡故,长广煤矿组织部动了恻隐之心,同意心丽调动。心丽挥泪告别母亲,坐火车一路南下。

小轩已研究生毕业,在广东经济管理干部学院任教。心丽初到,也在小轩任教的学院代课。小轩胸中自有沟壑,准备等心丽正式调入他就下海。小轩的想法是,男人出去闯,女人要有相对稳定的工作。 单纯像一张白纸的心丽,也不宜去有风险的商海游弋。

照学院的老规矩,夫妻双方在同一单位,一方离去,另一方也得离开。所幸小轩和心丽人缘好,朴素善良,单位没有为难心丽,只是房子泡汤了。直至1988年单位房子富余,心丽才享受到福利分房。

小轩去外资企业做高管,收入颇丰。只是小轩干几年就跳槽。广州外企颇多,待遇一家赛一家,猎头公司应运而生。猎头经常找小轩,挖他去别的公司做高管,开出的待遇十分诱人。

外企抢挖小轩,我想恐怕跟小轩的能力和大气有关。2000年前后,我去煤矿过春节,恰逢小轩、心丽和女儿回煤矿。他们驾车,车泊在野外,被过年的鞭炮炸坏了车头。炸坏车头的人自觉理亏,向小轩道歉,并愿赔偿。小轩心疼新车,却不要他赔,说∶“大过年放鞭炮图个喜庆,怪我车没停好。”记得那年春节,小轩在城里饭店请心丽的家人吃饭,也请上我,因我帮过心丽弟弟一个小忙。他们的家宴,我觉得我去不合适,但小轩、心丽的热情让我难以谢绝。哪怕帮过心丽家人丁点小忙,小轩都记得回报。

2005年,小轩决定自己开厂办企业,在珠江之畔有了实体。

跟小轩比,心丽在大学教书轻松得多。妈妈也跟心丽在广州生活了多年,只是惦记两个儿子还在在煤矿,就回去了。小轩出资给心丽妈妈在镇上买了一套房,并买好养老保险。

小轩经常叮嘱心丽,不要忘记给她母亲寄钱。

心丽又怎么会忘记呢?那是最疼她的妈妈!

(发2017年12月15日《中国煤炭报》太阳石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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