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象變形錄」第一回,江湖迭有遊俠子,氣象萬千作詩雄

萬象者,包羅也。

阿遊一行出了桃源谷,穿府過鎮,迤邐向西南而行。行不過十日,幾人路過一大城,來到一處渡口。

時值傍晚,只見江上千帆雲集,岸上行人摩肩擦踵,熙熙攘攘,甚是熱鬧。丹陽山人拉過一帶斗笠的路人打聽,得知每年中秋之前,該城漁民盡皆出江入海,會捕而漁,是以此刻十分熱鬧。

阿遊自幼長在谷中,雖被夫子約束知禮,少年老成,卻畢竟天性難抑,見得如此盛況,也有七分歡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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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際,

夕陽怒燃,長河滔滔。千山肅穆,白帆點點。阿遊興至詩來,隨口吟出一句:“浪湧千帆白.....”

流觴先生也遙望大江,頗有感觸,跟著和了一句:“江流落日孤!”

“望風迎海浦...”

“徵蓬茲遠去...”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竟是丹陽山人和那個被他拉著談話的路人。流觴、丹陽和那路人相視大笑,靜女莞爾,一時間氣氛竟是十分融融。

那路人一幅江湖遊俠打扮,腰挎寶劍,又有幾分儒雅,名俠丹也。幾人敘過來歷,俠丹聽說眼前幾人竟是東南名士,更是肅然起敬,向流觴、靜女等人揖了一禮:“在下俠丹,正欲過江,幾位名士可隨在下客船一敘!”

眾人皆光風霽月之士,也不推辭。

到得船上,俠丹已經吩咐船家烹茶,請諸人船中坐下。(俠丹,丹心俠骨也,其詩頗有燕趙男兒之遺風!)

“適才丹聞得流觴先生一句‘江流落日孤’,深覺其沉鬱不輸文正公,其幽重也不讓摩詰先生。惜乎餘意未了,丹心癢,敢請諸位高士賜詩!”當世甚重詩風,俠丹如此心癢也不奇怪。

眾人亦覺未盡興,約以‘江流落日孤’為嵌句,各作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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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女示意阿遊先來。

阿遊早已和幾人熟稔,兼且路上一直在推敲,當下也不推讓:“小子這一詩乃是見會漁狀景而出,請各位先生指教!”

  • 浪湧千帆白,江流落日孤。
  • 長風爭破浪,何惜用微軀。

俠丹聽得開頭胸中素氣已經橫生,道:“丹也有一詩,和小兄弟!”

  • 雲送千帆白,江流落日孤。
  • 徵蓬茲遠去,星宿倒傾扶。

丹陽山人毫不退讓:“某也有一詩!”

  • 山黝千帆白,江流落日孤。
  • 望風迎海浦,會飲一杯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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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女雖是女子,心中也是錦繡披掛:“小女子也和一詩!”

  • 猿嘯千山碧,江流落日孤。
  • 晨昏淹不辨,杯酒表區區。

流觴先生見得四人爭相出句,知幾人起了惺惺相惜之心,也知此乃考較各人胸懷、氣象之時,便不再推辭:“吾也有一詩!”

  • 霞弄千帆赤,江流落日孤。
  • 悠悠風一箭,驂駕返歸途。

幾人各自把詩句摹入素箋,相互品鑑了一番,心中皆暗自佩服。

江湖兒女多離別,再過兩番茶的功夫,船已過了大江。幾人互道保重,就著暮風夕暉相揖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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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外

第二部以鬥詩為引,意欲掀開詩學中製造意境的基本方法。夫子在前文提到意境中有神韻、風骨、格調三說,而判斷一首詩的藝術價值高下,應以‘格高、味厚、情真’三律為至高要求。其次,再從‘排章佈局、煉字煉句、意象詞’三律來判斷。最後才是格律三項。

諸君且來揣摩幾首詩的意境。

阿遊:浪湧千帆白,江流落日孤。長風爭破浪,何惜用微軀。

阿遊以‘浪湧千帆’起首,也只有如此闊景才能襯得上江流落日之壯闊沉鬱。頸句轉折用‘爭’之少年意氣,來破前句‘落日孤’之沉鬱,體現了少年人特有的朝氣蓬勃;此句轉勢向上,頗具振奮之情。惜乎最後一句結微,其順流之勢未成,雖然其情也真,風骨略具,但詩意用老。

為何言其用老詩意?

凡發志情者,以留白為上,以它引為佳,以弦崩最險。在表現方法上,要麼折衝向上、挾勢洩洪;要麼空寂轉身、別樣天地;要麼順勢登頂、羽化飛仙,除此三者外,難成佳作。

阿遊此詩在順勢而下時,未能處理好;神已具,骨已成,惜韻不足,味不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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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丹:雲送千帆白,江流落日孤。徵蓬茲遠去,星宿倒傾扶。

開首‘雲送千帆’,相較‘浪湧千帆’略欠缺質感。頸句‘徵蓬茲遠去’是千帆將發之景,較契合‘孤’境。尾句則聯想徵蓬入海,漫天星宿搖曳不定,風高浪急景狀;正面讚美海景壯麗,反面襯托漁民生活艱辛;這種雄闊景象又和前面的狀景一致,且留出更多的想像空間。整詩在神和韻上均比阿遊還高半籌,‘江流落日孤’在義理上雖然已經很高了,但最後一句也不遑多讓,同樣具有時間和空間的雙重義理,所以,這首詩從神韻、格調上都比阿遊高。在風骨上,一句‘徵蓬遠去’,已驚心動魄,更何況還有‘倒傾扶’之危況!

此詩雖然開局不如‘浪湧’有質感,但頸句使用了順勢登頂之法,讓結句的‘星宿倒傾扶’如仙人之破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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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陽山人:山黝千帆白,江流落日孤。望風迎海浦,會飲一杯殊。

首句以‘山黝’襯托‘千帆’之白,黑白相稱,略顯驚心動魄,對應‘江流落日孤’,比較契合;質感較重。轉句雖無‘長風破浪’之銳,卻有飄逸淡定之感,體現了習慣漁民海上生活的從容。尾句借用‘天晚欲來雪,能飲一杯無’,改飲為會,有惺惺相惜之意;改無為‘殊’,表出作者對風浪中漁民的隱憂:這一杯飲下去,以後再飲的味道就不一樣了!為什麼不一樣?眼前是臨別贈酒,充滿豪情和依依不捨;而到了海上,只有寂寞和命運的掙扎,再喝的時候感覺怎麼能一樣呢?

所以,此詩後兩句使用了空際轉身之法,雖然風骨上略有不足,但在神韻上更勝上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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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女:猿嘯千山碧,江流落日孤。晨昏淹不辨,杯酒表區區。

首句也是寫實手法,以‘猿嘯山碧’之悲,來襯落日之孤,讓景狀更加悲涼,這是深入造境;為下面‘杯酒送漁民出海’的悲天憫人作注,體現了女性獨有的細膩和善良。轉句的‘晨昏淹不辨’是聯想,也是空際轉身之法。

不繼續前文而寫,另出奇兵,奇正相輔,此空際轉身也。

作者看到眼前的景色,恍惚間不知是早晨還是黃昏,是該振奮精神,還是該感別傷懷。結句‘杯酒表區區’,把所有的言語和心意都放在一杯酒中,體現了女子特有的表達情感的矜持方式。

所以,這首詩雖然風骨弱,質感遜色,但是在味道和情感上更深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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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觴:霞弄千帆赤,江流落日孤。悠悠風一箭,驂駕返歸途。

首句狀寫夕陽西下,波濤反射、雲霞萬道,千帆燃紅;和下一句在氣勢上也是相稱的,並造出較為迷幻的一種沉鬱之境。頸句轉寫,悠悠風射,似徐又疾,暗示時光之易逝,但又從容不迫;此空際轉身之法。結句以‘驂駕’來形容漁民之駕船出海,取‘視荊棘為坦途’的無畏之意,暗寓漁民之出海如同盛駕之迴歸,略有悲壯更顯淡泊。

所以,這首詩較具飄逸色彩,韻足而味厚,另有一番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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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首詩雖為夫子所作,但夫子曾深入研究過流觴淺酌月、靜女如瓷、Adanse 和丹心俠骨的作品,認為這幾首詩比較契合他們的詩風和性格。

四首作品並無明顯高低區別,這是因為神韻、風骨、格調三者都屬於意境的一部分,全部具備這些要素的話,就會出現風格上的衝突,反而導致意境的不純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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